第48章 第二十二章 长亭

　　

　　“我们都背叛着自己，每时每刻。”风也不想在此时吹起，所以它才会呜咽着，无言着，漠视着这世上的一切。齐泰第一次感到无助，尽管这八月的天还余着夏末的炽热，可他还是觉得冷，心冷。

　　他知道那时候的天空不是很昏暗，他还是低下了头，可是不相信又能如何？他只能藏起身体里多余的疑问，服从那个王座上的一切指令。

　　此时的漠北，正值草肥水美，北胡不会也不可能于此时犯边，可听到满朝诸臣的一味强硬，一个人笑的却是最开心，他正是朱旦。

　　是呀，战事一起，盛开的不只鲜血，更多的却是通往那黄金之路。从那些群臣眼中能清楚找的见那些浅薄，比起远在天边的厮杀，他们更愿意在乎那锦衣华服上点点珠花，若是此外，能在睡觉前看得到荣华的明天，却是再好不过了。

　　“可不是吗？满朝诸臣，尽是大多都从朱旦那里得到了……。”说话的家将齐福，骑在马上的声音也起了些颠簸，一双眼睛灌满怒意的说道，“笑，就让他们笑吧！”

　　“笑死在那黄金里吧！”齐福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说起这些，大将军于朝堂之上明知，为何不说？”

　　为什么呢？齐泰也很想去问，可他不敢。父亲离去的齐家，多年间都危如累卵，从那王座上的目光便能看出，他没有说“不”的机会，只一次，齐家便会沉没，沉没在那无边的黑暗中。

　　所以，他学会了那些宫人的点头称是，不求无功，但求无过。非无能，实无奈。可是这些，齐鸿又是如何不知！他若是知晓，又为何于朝堂之上言辞振振的反驳？

　　瑶后只把眼冷冷瞧了过来，却是看向了自己这里，那个目光像是审视。他慌乱一下，却是看到了一旁面色如金的武帝，突然之间，他才明白瑶后心意已决，或者也像是迫不得已，只是那个位置不允许她露出，露出那真实的想法。

　　于是，大家都在甜蜜的谎言中，欺骗着自己。“军人，不该有声音，只需服从就好了，只需听命就好了，哪怕是错。”齐泰对着当时的自己暗暗说道。

　　一片笑声里，竟是只有齐鸿一个人在呐喊，他像个战士一样，只是没有同伴，孤单的战斗在那天的朝堂。只是当瑶后的声音传来，那双眸子还似受伤一般，低吟着属于秋天的落寞，是呀，秋天也快到了。

　　“我泱泱大国，岂容宵小蛮夷一味挑衅。传旨，从急发兵，以解幽燕之围，扬我大周天威。”瑶后又是盯着他说道，那个眼神认真的可怕。

　　可怕，当然可怕。自小时，齐泰就明白，便是如英雄一般的父亲，也只能谨慎忍让在这偌大的紫薇宫里，尽管只是夜里，那个身影还是挺得笔直，月光打在他的脸上，照的见的仍是那种英雄也不幸的小心。

　　“看不见的敌人最可怕！”父亲对着武场苦练的他沉重的说道。

　　“幽燕之地，也算得上是户有二十多万，人口百万之众，带兵甲士虽不足以正面迎敌，守城固边倒也能绰绰有余了。大将军，只怕此行不只纸面上的凶险。”齐福又是着急起来，“怕是又和当年的建康城一样。”

　　当年的建康城，和现在又是何其相似。满朝文武多半只谋私利，逃跑者，投诚者，恬不知耻着“弃暗投明”。除却那个空城，整个建康人心惶惶，一心为公却只有寥寥几人罢了。齐福想到这里，竟是说不出是该哭该笑。

　　“福叔，这些我都知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走到现在，只能如此了。”齐泰说完，又是扬起了手中的马鞭，看向了那个北方。果然不久，视线已是闪出了一辆马车，浅浅驶在前面的大路上。

　　“这赵家，倒是一番好享受，战火纷飞之际，还有闲心坐马车……”齐福没有说完，却是看见那马车中，走出了一个老者，步履颤颤巍巍。正是幽燕赵家家主赵贤。

　　“大将军，匆忙行军，一路颠簸。是故，老朽于此地专候大将军，果然，没多久的功夫就看到了这大军。”赵贤微微拱了拱手，一张脸抬了起来，才自笑着说道。

　　“有劳老先生了，全是二圣旨意，我也不敢相违。今见得幽燕暂且无事，一颗心才是放了下来。”齐泰下了马，郑重的回道。

　　“老朽也是糊涂了，匆忙之际，只备的一些茶水。”赵贤又是将手一摆，只见马车后面闪出几个仆从，几番收拾下一旁的凉亭已是焕然一新。

　　再看时，赵贤已是端坐于凉亭中，焚香煮茶，但见他长须无风自飘逸，慈眉不笑露善言。“久闻大将军英名，今日得见果然有当年令尊风范，威而不怒，喜而不露。”

　　“老先生，过奖了。只是，老先生何以也知晓乃父？”齐泰坐了下来，长途跋涉下的他很是疲累，以至于屁股刚粘上那个坐垫便如同长在上面一样，此时的他微咪着双眼，看着对面的赵贤，有一刻，好像竟是看到了父亲一样。

　　“齐渊？我又如何不知？能让我们的圣上也含恨折戟的人，这世上本就没有几个，令尊不巧，正是那几个之一。”赵贤裂开着一张嘴笑着，只是说道武帝时，那个眼神中的笑意还是起了些波澜，不过此地已是幽燕，谁又会在乎呢？

　　“老先生谬赞了。父亲已故多年，也都是往事了。”齐泰清楚父亲，比谁都清楚，只是从别人口中听得称赞，心里还是感到高兴，这下子看着那悠闲过来的赵贤也更顺眼了。

　　“老先生，我们还是谈谈正事吧！此番匆忙行军，却是二圣旨意。对于北胡寇边并不详知，还请老先生坦言相告。”齐泰吞了一口茶水，只觉口津清爽，不由又是喝了几杯。

　　“大将军。果然快人快语。这次北胡倒也是奇怪，以往多在秋冬之际大肆掠边，现在却是时值盛夏，不可谓不诡异，老朽也命人多番打探，虽然知晓了些，但可靠的消息并不多。”赵贤说到北胡，并不陌生，作为幽燕赵家家主的他，从小就一直在和北胡打交道，那些蛮人野性难驯，言辞粗鲁，却又能征善战，雪冬里最是难缠。

　　“哦？敌军人数多少？敌营现在何处？敌将又是何人？”齐泰一谈到军务，言语就凝重起来，他知道，他是在模仿父亲，那个他心中向往的人。

　　“敌军并不多，以马蹄印看来，大致可推断出不过三，四千人马。敌营现在辽水畔驻扎，敌将却是朵颜部落的首领，乌拉泰。”赵贤说完，却是看向了齐泰，满目尽是认真。

　　“恕我直言，老先生，这些人马，只幽燕边军便可轻松应对，又何以匆忙告急？”齐泰猛地站了起来，言辞里即使透着风还能闻得到那满腔怒火。镐京到幽燕，牵涉到的不只这八万大军，沿途更是不只有多少百姓征作劳役。齐泰想到这里，一双眼差点没冒出火来。

　　“大将军，何不听老朽说完，若是大将军仍是愤懑，那时老朽任大将军处置便是。”赵贤似乎并无意外，那双眼睛里依然扬着笑示意齐泰坐下。“只是，那朵颜部落里，还有妇孺孩童，人困马乏，比起掠边，却更像是逃难。”

　　“这么说……。”齐泰坐下听完后，不由又是仔细思索道。

　　“老朽，也是派人前去更北方查探，只是多是有去无回。所以，生怕会有祸患，才上报朝廷。”赵贤又是说道。

　　“朵颜部落？”齐泰闭上了眼，脑中却是思虑万千。再想想，再想想，他告诉自己，这个名字他听到过，听谁说过。

　　“是死忠于那老单于舒翰的部落。”赵贤显然看见了齐泰的困扰，痛快的答了出来。

　　“对，老先生既然知晓，为何不早言，也省的我兀自苦苦猜想了。”齐泰自嘲笑了一下，他这才想到，却是听得如烟说过，那个奇女子，若是她在，自己便不会烦忧了吧！齐泰又是暗暗想道。

　　“难得大将军猜想，老朽也是不忍打断。哈哈哈。”赵贤笑着回道，那个笑挂在老人嘴边，使人很难拒绝。

　　“这么说，那北方却是位强敌了。”齐泰这次倒是轻松多了，能让朵颜部落匆忙奔逃的人没有几个，更何况还是在漠北。只能是那个人，如烟口中的漠北雄主哥哈撒了。想到这个人，齐泰眸子又是凝重了一分。

　　“还需再派人过去，越早越好。”齐泰着急说道，手上已是习惯的摸上腰间的刀，那把刀还是如此的冰凉，难得在这个夏日里。

　　“此事却是很难。”赵贤尽管还是笑着，可眼神里的认真还是让齐泰一惊。“我幽燕汉儿虽然也饱经风霜，可在那漠北也是难捱。”

　　“老先生，请说。”齐泰稳了稳情绪，才是说道。

　　“只因为那此去往北，有的不只是敌人，更危险的却是那草木水流，稍不如人意，便会方向迷失，再难分明。”赵贤没有说完，孤独总能让一个人漏洞百出，从而九死一生。

　　“可曾有人去了，回来过？”齐泰问道，他想起了什么，却是潼关那时斩杀的那个北胡少年，少年从那密林里出来的时候，一张脸全没有人色。

　　“没人。哦，等等。倒是真有一人，只是那人现在已是不在了。”赵贤停了一下，才说完，很明显，他不想想起那个人。

　　“那人却是谁？可能寻得到？”齐泰虽然知道这个想法，很不牢靠，可总会有万一，万一呢？说不定呢？但是万一总是万一，很少就是很少，因为他听到了赵贤的回答。

　　“那个人，叫韩茂。”赵贤终是说出了那个名字，只是那个脸色明显暗了一下，浅浅的不着人意。

　　韩茂，齐泰听过这个名字。却是现在的司徒韩仪之子，也与眼前的赵贤颇有关联。当时也是位俊杰，武帝长赞其为“吾之子房”。只是传闻当初两家联姻之际，正值双城之争时，韩家选择了追随武帝的大周皇室，单方面毁掉了婚约。从而造成了两家现在关系的冰裂。此后韩茂也是不知所踪，再无人闻知其音信了。

　　“小子，失言了。老先生勿怪。”齐泰躬了躬身，满怀歉意的说道。

　　“无妨，无妨。只是些往事罢了。”赵贤眼中虽有悲痛，也只是一瞬，划之即过又是那个慈祥的笑脸。

　　“若是如此，倒也好只能我自己前去了。”齐泰想到很多，终是不能忽略掉行军前瑶后的那个眼神，虽然不甚明了，但那份焦灼却是收在眼底。

　　“大将军，身系三军安危，怎可只身独闯龙潭虎穴？”却是一旁的齐福说道，他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止不住眼中的叹息，因为他了解齐泰，每当他摸上那把老将军的刀时，说出来的话从不虚言。

　　“大将军，既然已经决意。老朽也不阻拦，只是如这位将军所言，大将军身系三军，还需小心从事。”赵贤仍自笑着，落在齐泰眼里，却是关心自在其中。

　　“老先生，所言极是。我自会多加小心，时间不等人，齐泰不作多留了，这便告辞。”齐泰又是拱了拱手，这才转身大步走出。但见远处草木繁茂，朵朵绿色竟是波浪一般，拍在这片大地上，一时卷起了心中万千豪情。

　　“莫他话，热血染黄沙，剑指天涯。”齐泰又是念道，想起的却是镐京城内的齐鸿，只是你可知晓，黄沙之后总是家园，这才会有剑指天涯。三军的家园是这大周朝，而他的家园，却是那个承载两人回忆的齐府。

　　“大将军，我看赵贤那老匹夫话多是遮遮掩掩，只恐有诈。”齐福追了上来，一张脸衬着骄阳慌乱一片。

　　“福叔，赵贤再如何，也还在明面上，危险倒谈不上，小心也就是了。”齐泰警惕的是那身后，看不见的暗处。他当然知道这些世家大族，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尤其是幽燕赵家，当年自从魏家破灭之后，一向追随洛阳的赵家更是连连起兵，惹得武帝也是不耐其烦。那赵家家主赵贤更是狡诈，反复求和诈降。以至于武帝终至扑灭后，还是久久不能释怀，四方之地当属幽燕压制最重。

　　“大将军，说的是镐京？”齐福小心说道，那个表情如同初起的朝阳，膨胀而又脆弱，他又是多想不是如此，显然他也怕了。

　　“禀，大将军，有家信。”却是一传令兵远远跑来，一张脸上大汗淋漓。齐泰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男孩这才欢跳着跑去。

　　“这小兔崽子，也长这么大了。”齐福望着那个背影，笑着说道。

　　“果然。”齐泰慢慢的张开那封书信，小心有时也弥补不了心中的惶恐，齐福见得他一脸的凝重，不由也是探过头来，也惊的满头大汗。却是只有四个小字“武帝宾天。”


　　(https://www.tyvxw.cc/ty151761/8755322.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