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十九章 凤求凰下
陈清扬喜欢这样的日子,喜欢沉寂着的夜空,喜欢斑驳的树木,喜欢这种无声的孤独。多少次他站在自己那扇小小的窗口,看着萧瑟枯黄过的荆棘,看着深夜独泣的寒鸦。漫长的岁月里,他的身边只有它,他是如此眷恋,如此难舍,以至于他的脑袋里装不下余下的情感。
而那个笑出现在他脸上的时候,最为惊诧的却不是他人,而是他自己。他时常以为孤独是他一生唯一的伴侣,这种情感让他勇敢着,坚强着,赋予着他无限可能的能力。而现在当他第一次站在看台中央望向台下时,心中留存的却只有兴奋,他迫不及待的把眼探向了四周,好来使他人至少分享他这即将而来的胜利。而这种孤独,他第一次觉得恶心而又讨厌。
“公子,现在是否?”却是最后入场的那对男女站在一旁径直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说道。
“不,应该是,国公,蜀国公了。卑下拜见蜀国公。”女子颦眉一举,一张脸又是笑开了花,只把眼瞧着,喜气极了。
“不,等等。”陈清扬当然不想,不想这么快结束这种享受,这个位置,这个高度让他很乐观,像一只飞雀一般,他的心儿匆忙而又欢悦的跳动着,他知道他是舍不得。
“一会儿,哪怕就一会儿。”陈清扬又是说道。
“你满意啦?”却是坐在一旁的蜀国公王植说道,人有时多会如此,正如那黑夜,有暗有明,蜀国公王植努力想从那张脸上看到光亮,即使对面那个笑再为勉强。
“不,不,满意吗?我不满意。”陈清扬一只手又是颤抖着,可以看得见那眼神之中的闪烁,那如火焰末梢的火星,不燃烧时更为耀眼。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蜀国公王植又是问道,那双眼睛依旧含着余光,犹如明月当空,只是照亮了天空,仍是有映不到的角落。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我还想问你们为什么呢?”陈清扬又是诧异道,一双眼睛涨大着瞳孔,此时他的声音又是沉静又是癫狂。
“为何我身坚力强,不得华服衣裳。为何我饱读诗书,不为朝中柱梁,为何我武略精通,不当陷阵冲锋。时也,命也。我不信,我不甘。”陈清扬咆哮着,他以为人不曾想,不去想,一切的不快都会消散。却不料那种空白却是幻想的调色板,只一念,那些记忆深渊的痛苦便像火山喷发一般,有些事,不是没了,只是忘了。
“若是有天而不能攀升,有地不能行走,有日不得温暖,有月只得心寒。我却要这天地何用!我要这如月何得!”陈清扬又是吼道,夜色下的身形更显悲壮。
末了,那个身影又是一转,只一回,那种眼神已是凉透了蜀国公王植的心间。“倒不若,破掉这天地,抛却这日月。我生则万物同在,我死则万物同灭。”
“是呀,捅掉这一切。”声音又显低沉,再一看,又是夜深满月。“所以,我站在了这里,而你们……,哈哈哈哈!”
“痴儿呀,痴儿。”蜀国公王植看着那双眼睛,像是看到了黑夜一般。
“省省吧,义父。我不会再听了,再不会。你知道吗?从馨儿婚配的时候,我等了三次,三次。可你还是看都不看我一下,哪怕就一眼。只因为我出身寒微,只因为我身份低贱。”陈清扬又是笑着说道,只是这个笑太过惨烈,尤其在这灯火下。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蜀国公王植说完,一张脸又是沉了下去。
“杀?多难听。漫漫人生路,我也只是帮,他们走完罢了。还有,我只帮了两个。”陈清扬抓起一边的茶盅,续了一杯才是饮尽,只是说道“帮”时,那双眸子还是定了一下。
“你好大的胆子!”却是兀自躺在一旁椅子上的赵琦说道。
“不,谁又喜欢如此呢?都是你们,都是你们这些世家大族逼得!我又有什么错!我哪有什么错!这次绑的了你们这几大世家的公子,可谓是收获颇丰。原来那令我痛心的红绸武会,不想却是苍天有眼。”陈清扬转过头来,扫视了一下众人,那个笑更欢了。
“幽燕,岭南,关中,更何况现在还有意外,还绑的了一个皇子,李旭。”陈清扬看着皇子旭又自笑道,“这下不只西川,哈哈,那镐京城也唾手可得。称王称霸又有何难!”
“痴心妄想!你以为世家会就范,为你所用,那你就错了。”吴凌好坐在一旁,悠然的说道,那副从容的笑轻易的扬起这片清冷中。“我只能提醒你的是,世家不会在乎几个直系子嗣,毕竟世家只是世家,考虑的不单单是一个人或者是一群人。”
“哦,吴凌兄倒是提醒了我!只是这些我早已想到,我要的只是他们袖手旁观,你说是不是,殿下!”陈清扬简单的拿丝帕擦了擦手,动作轻巧而又缓慢,近的能看清上面的花纹,却是朵金色琼花。
果然皇子旭一脸吃惊,一双俏脸也因得那眉峰险峻了起来,“放了他们,我便放你一条生路。你最好祈祷他们无事。”
“殿下,我的殿下。你莫不是喝茶给喝痴了,阶下囚的你,还能讲出这般话,难道这就是帝王家的风范?”陈清扬恨恨的擦完,丝帕只是扔在了皇子旭脸上,他看着那双眼睛闪过了哀愁,嘴边才是扬起了笑,讥笑。
“本来,我是可以不这么做的,义父!”陈清扬又是抚了抚蜀国公王植脸上的虚汗,这片空气中凝重极了。“那张家,孟家之子死掉之后,我就一直等着,等着您开口。可你又是中意起严家,谁料这世事无常,没待我动手,他便暴毙而死。您说这是不是天意!”
“天意?天意多曲解于人为!你到现在还不知错吗?”蜀国公王植仰起脸,努力盯着那个眼神,似乎在寻找着答案,只是许久,失望还是落在他的眼中。
“错?您到此时,还认为是我的错?”陈清扬又是张大了一双眼睛,满目尽是不可思议,极像是落叶后的春天。“馨儿,从我第一眼见到她,我就一直在等。我以为我杀光了蜀中俊杰,您自然就会看我,看我啊!”
“谁知,他,自从他来了,馨儿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少了什么,少了很多。”他张了张嘴,却是停了一刻,这一刻他想了很多,最后沉淀的那个答案却是依赖。
“所以,我只能这么做了,您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吧!是他逼得,都是他逼得!”陈清扬指着皇子旭又是喃喃说道。
“你还没发现,此间少了几人吗?”却是皇子旭朗声说道,眸子翻动于灯光下第一次有了些凌厉。
“你说的是,国公府吗?那里早被我拿下。”陈清扬挑了挑眼前的灯芯,显然刚才的那份凌厉让他有些意外。“在你们听戏的时候。”
“你却是忘了一个方向,还有城外!如烟说到此处的时候,我还举得多此一举,不想到今时倒是应验了。对付你,还要处处料想才能。”皇子旭看着那个人,那张脸笑着,此时若是白日该有多好,至少能照的见一丝慌张。
“现在这会儿,他们,至少应该也到了。”皇子旭说完,一张脸已是转向了窗外,那个方向陈放着他想要听到的声音。果然随后,只一声夜莺啼起,外面的脚步声已是将这个静夜踏破。
“你以为搬得城外救兵,就能翻盘?我手中还有你那心疼的人儿呢,你会舍得?”陈清扬指了指那个丝帕,脸自笑着。“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吗?一个人的眼睛,永远不会骗人,而你的眼睛,离不开她。哈哈哈……。”
“方才,这个威胁,也许可以作效。不过不是此时。”皇子旭说完,一张脸已是平静的看着陈清扬。
“李旭,李旭,你个坏小子没事吧?”遥遥便听得明智喊道,再一听,却又是更近了。
“陈清扬,你诡计早已被殿下识破,如今还不束手就擒!”李志已是急急跑了上来,果然身后还有着如烟,明智等人。
“可我依然能杀掉你,就在眼前。”剑已出鞘,只是那双手有着微微颤抖,慌乱浮上了陈清扬的脸上,那个眼睛冷了起来。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果然陈道陵便是你的兄长吗?”皇子旭一张脸透着认真说道。
“是又如何!”陈清扬冷冷回道。
“武会上的那个刺客,也是他喽!”皇子旭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了,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当所有事情水落石出时,人第一感受的不是愤怒,而是那血泪之后的苦愁。有些苦愁固然可恨,更多的却是可怜。皇子旭不由又是暗暗想道。
“可是,殿下,就这么让他走了?”李志又是从旁说道,一双眼睛又是紧紧盯着陈清扬。
“走?你让我走?你以为我会接受?在你这虚假伪作的高抬贵手后装着一副知错,故事最后抹着把眼泪就能结束?”陈清扬咆哮道,“至少,我会杀了你,就在眼前。”
“你不能杀他!你不要杀他!”却是女宾席上的王馨儿猛然间出口说道,那双眼睛含着声音装不下的哭求,映在陈清扬面前。
陈清扬望着那双眼睛,心里却是更苦更恨。他能想到的只有为何?为何上天如此不公不允,那双眼神,他期盼了无数夜晚,最后却是落在他人身上。恍然间,他脑中空空,却是心中再无慰藉。只有一个声音,便是“杀,杀,杀。”
只一瞬,却是星火之间。一把刀已是截住了那剑,那刀如同弯月,映在了灯光下,更是惹人注目。正是明智赶来上前,匆忙搭救。那边李志也是赶到,两人相相配合之下,直逼得陈清扬退至边角,兀自痛苦的看着眼前。这一切,本该不是这样才对。他又是痴痴想道。
“我的话,仍然作效,你现在走还不晚。”皇子旭强提了一口气,看着缩在边角的陈清扬说道。
“走?像我父亲一样吗?不,那种生活,那种结果,我才不要。当年若不是,若不是你母后,魏家才不会败。我本不该这样,一切都是因为你,你才应该走,你才应该走……。”陈清扬把剑乱挥着,一张脸因得愤怒,扭曲了起来。
“不,我还没输。”陈清扬却是将眼一斜,望向了一旁暗自垂泪的王馨儿,“我们在一起,我们成亲了,我就是蜀国公。”
“快放了,馨儿。不然老夫定将你碎尸万段。”见得王馨儿被挟持在陈清扬手中,蜀国公王植忙是喊道。平时的小心再也不在,陡然间目中已是遍布威势,只有杀人时,他才会露出这种威势,而杀人,他不喜欢却又不得不,所以他一直都很小心的将它藏了起来。直到眼下情况又触到了心上,他却是再藏不住。
“陈清扬,你知道黄霸天为何最后功亏一篑吗?”皇子旭见得也是一惊,脸色苍白下声音也起了颤抖。
“你休想再拿话搪塞我,好来拖延时间。我再不会上当,……。”陈清扬说完,却是背后一阵刺痛,豁然间胸口已是露出了一个利刃。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再英明智慧的小心,也挡不住那看不见的背后一刀。黄霸天是如此,他也是如此。
“殿下,我二人常年潜伏于此獠手下,被逼之下做尽了坏事,今番听得殿下一席之言,真的是受用无穷,幡然悔悟。但愿擒获此獠,以消殿下之怒,也好将功补过。”却是那先前的入场的一男一女齐齐跪下说道。
陈清扬倒在了地上,他的眼睛模糊了,却又清晰了。他听得到自己的心跳,这个声音一直,一直响在他的身上,想不到第一次专心听它的时候,竟也是最后一次了。他很想抬起头,哪怕只看看,他想知道外面的夜色是不是还亮着明月,是不是没有明月一切便都会隐藏。他又是头疼起来,自己败了,仅仅又是仅仅,哪怕只是咫尺之间,他还是败了。他又想起那扇小小的窗子,小小的天空,小小的屋子,小小的自己。这一刻,他又怀念起孤独了起来。
“你俩,叫什么名字?”却是蜀国公王植一旁低声问道。
“回国公,小人名叫……”两人正待说完,却又是止住了,因为那蜀国公却又是说了句,“拉出去,杀了……。”
“殿下,殿下,留情,饶命呀!”两人又是哭喊道。
皇子旭也是微微一叹,见得蜀国公王植一脸凝重,终是吞下了出口之言。“这样无信无义之人,留着必成祸患。”蜀国公王植随后又是沉沉说道。
皇子旭听完,不由也是一声叹息。突然间,却又是很想看看那陈清扬,不料身子还是一阵无力,正懊丧之时,眼前伸出了一双手,手上放着一只药瓶。
那人只把那瓶置于皇子旭鼻下,微嗅之际,又是好一阵喷嚏,这才有了些精力站了起来。却见那红衣女子,又是走向那坐着的几人。
“你又何必!”皇子旭看着地上的陈清扬,又是合上了那双平静的眼睛。人无所谓好坏,临到头来,再可恶的往事也会沉在心中那片温柔中,死亡总是最安静的结束。
“还有何事?”却是皇子旭见得那红衣女子又是走到身后,不由侧身问道。
“信,镐京的急信。”那红衣女子又扫视了周围一下,才是小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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