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花逝

　　窗外的月季开得正盛，一眼望去，简直就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仿佛燃烧到尽头，绽放到极致，不死不休。

　　顾思回过头，老王站在讲台上一改往日，埋着头，声音低哑的说道：“同学们，我们接着上节课的讲。”然后念着《教材详解》中的一篇文言文阅读，“项脊轩，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

　　午后总是容易让人犯困，尤其是春天。顾思注意到，大多同学都趴在桌子上几乎要睡着了。许卿却一反常态，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凝重，端正的坐着，默默听着。

　　“你怎么了？”顾思在纸条上写好传过去。

　　许卿沉默，久久才落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等顾思看到纸条上的内容后，瞳孔微缩了一下，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许卿默默的点头，转过脸去。

　　“庭有枇杷树，吾妻”，不知什么时候，老王早已泣不成声，以书掩面，所有人都惊住了，坐直了看着他。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老王哽咽的念完，背过身去，良久，他才嘶哑的开口：“不好意思，这节课自习。”

　　同学们都沉默着看着老王的背影，没人开口，教室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下课铃响起，老王用袖子擦了脸，然后转过身鞠躬道：“下课。”就低头走了出去。

　　教室里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场景，下课了，所有人都未离开座位，而是默不作声。

　　许卿此时抿唇站起来，走到讲台前，缓缓开口：“关于老王，”她顿了顿，才接着道：“不是，关于老师我知道一点。”

　　大家屏气凝神的望着她。

　　“上节课课间的时候，我本来有事想去找老师，却看到一个大婶在跟老师说话，”许卿低下头，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我听到她说，老师的妻子刚刚去世了。”

　　班里响起一阵抽气声，许卿接着道：“老师他当时的样子，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许卿哽咽道：“感觉真的是天就要塌了。”

　　很多女生听到这儿也小声地哭着。

　　许卿眼睛红肿着，想起自己不放心去追着那个过来给老师送消息的大婶，她当时深深叹口气，直说好人不长命。

　　“王老师一家都是好人，”大婶抹着眼泪道：“只是，老天不开眼啊。”

　　原来，这人是老师从老家请来照顾身体不好的妻子的。当初这位大婶家里出了变故，一下子没了经济来源，大婶想找点事做补贴家用，可是她自己没什么文化，又是从农村来的，所以找不到什么像样的活做。老师听说这个事后，想想和妻子商量了一下，决定让这位大婶到家里做点事。

　　老师的妻子原本是他大学时导师的女儿，颇有乃父之风，待人极是亲和。当初，老王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呆板性子，在大学也没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只不过，没想到在导师家里只是那么一眼，就陷了进去。

　　他开始每天一封信，悄悄的给她送去，只是从来不敢署名。又打听到女孩极爱月季和鸽子，就偷偷去学，怎么种月季和养鸽子，然后亲自养起来。

　　慢慢地，那女孩被打动了，在又一次没话找话的在导师家磨蹭了半天，起身告辞时，女孩跟了出来。路上风清月白，飘来若有若无月季的香气，偶尔还能看见几只萤火虫，为这夜色添了几抹亮色。

　　女孩也没卖关子，只说愿不愿意先相处一段时间。

　　老师被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给砸晕了，木愣愣的在那杵了半天却没憋出一个字，直到女孩扑哧一笑，半嗔道：“真是个呆子。”他才反应过来。

　　“其实，”那女孩忽然有些羞涩，捏着裙角，踢踏着路上的碎石子：“在你写第一封情书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啊？”老师抓抓头发。

　　“我认得你的字迹。”女孩忽然笑了：“你来找我爸爸的时候，我看到过你们在书房写的字。”

　　老师这会儿只会呆呆的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女孩，一瞬间，孔子孟子诸子百家全都不顶用，他紧张的舌头都要打结了，最后只能憋出一个“嗯”字。

　　月色温柔，两个年轻人的心慢慢靠近。后来，他们相爱了，最后在毕业时他们结婚了。

　　婚后的日子温馨满足，老师虽然不太会说话，但是在房前养鸽子，种月季，甚至依旧每天一封情书。这个连情话都不会说的男人，却有一颗真心。

　　日子本来可以一直这么下去，只是，好时光总是短暂。

　　老师的妻子在一次上班途中不幸出了车祸，虽然侥幸捡回来一条命，但身子骨从此大不如前，后来，在生小默的时候又几乎九死一生，从此只能缠绵病榻。

　　就这么过了几年，最后还是去了。

　　许卿站在讲台上说不下去，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

　　窗外月季依旧绽放，只是终究逃不过要零落成泥的命运，那些花儿，那些甜蜜，难道从开始就注定要落败，要逝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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