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 诗云: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话说云鬟为避开程晓晴,在外闲游之时,忽地来了一场急雨,她因心念一事,便急匆匆冒雨跑回书房里来。
谁知才进了房门,抬头之时,却惊见一人坐在对面,虽年幼身弱,然却已有别样气势,这抬眸一瞥间,额角的发丝被风轻轻一撩,晃过那不笑的微凉眸子,直看的人的心也忍不住有一丝寒意陡然掠过。
此刻门外仍是雨声喧嚣,哗啦啦地一片,仿佛倾倒天河一般。
云鬟虽站在门内,却仍犹如人在雨中,通体冰凉,而满心满耳都是吵杂慌乱的雨声。
猝不及防间,两个人目光相对,赵六盯了她片刻,忽地一笑道:“你是怎么了?难道也没有把伞不成?跟着你的丫头呢?如何也不理你?淋的这落汤鸡似的可怜模样儿……”他说着,便站起身来,走到云鬟跟前儿,上上下下打量。
云鬟转头看他:“……六爷,怎么在这儿呢?”
赵六见她头发湿嗒嗒地,小小地发髻像是被雨打歪了的菡萏,也随着向着旁边软软地倾斜,发丝却贴在脸上,却越发显得眉眼清晰,双眸更是清清若许,只可怜的,发丝跟衣裳上都滴着水,加上人小,越发惹人怜惜了
。
赵六伸手过去,便握住云鬟衣裳一角,竟轻轻用力一拧,雨水随着动作,哗啦流了一地。
云鬟尚未反应过来,见他如此动作,整个人有些呆了,赵六已经围着她转了一圈儿,啧啧了两声,从怀中掏出一块汗斤,不由分说又擦向她脸上。
云鬟忙后退一步,皱眉看他。
赵六“噗”地一笑:“我有事打外头过,忽然见来了雨,便进来避一避,怎么,你不喜六爷过来?”
云鬟道:“如何在这书房内?”因见屋内并无别人,心中自然疑惑,陈叔不至于随意把人请来此处,纵然请来,也该有个陪侍才是……
果然赵六说道:“你那陈管家让我在厅上等候,我不耐烦,就随意进来瞧瞧看……无意就来到这儿,这是你的书房?你小小个人儿,只认得两个字倒也罢了,难道当真已经博览群书了不成?”
云鬟听他说着,心头刺刺挠挠地,忽然一念意动,想到先前惦记的那事,她便顾不得理会赵六,只忙跑到书桌边儿上。
却见笔架之后,挨着窗边儿,整齐地放着一叠书,此刻风裹着雨,自檐下侵袭过来,上头的一本书的书皮已经沾了几滴雨点,微微湿润了。
云鬟忙翻了一翻,却见底下搁着本青色书衣的书,倒是并没沾着雨,她略松了口气,才要抽出来,忽然回头看向赵六,却见赵六果然正在背后望着她,双眼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奇怪之色。
云鬟便撒手不去碰那书,只踮起脚尖,想把窗户掩上,她因一只手还吊着,身量又矮,竟十分吃力,手指勾了勾,也碰不到窗扇。
赵六在身后见她探头踮脚的,这般不易,不由失笑。
他竟走到跟前儿,于她身后探臂出去,轻易将两扇窗户掩了起来,因低头,却见云鬟在他身前儿,似被他拢住了一般,正有些意外而惊恐地瞪着他,两只眼睛便极圆的。
赵六便垂眸道:“做什么?好没礼貌,也不谢六爷一声儿?”拍拍手,自顾自转身,目光望向桌上的书,便又问:“这些莫非都是你看过的?让六爷瞧瞧都有什么……”说着,便伸手要去摆弄。
云鬟忙抬手,竟推到赵六腰间,因仰头看着他,说道:“六爷,你擅自闯到别人书房,已经是不妥当了,如何还要乱翻别人的东西?是何道理?”
赵六见她虽是*地,可却这般义正词严,竟忍不住又笑起来,把手上原先给她擦雨的汗斤兜头盖下,便遮住了云鬟的头脸。
云鬟只瞧见他莫名一笑,然后眼前发黑,她一呆之下,忙举手把那汗斤子扯下来,只鼻端嗅到一丝异样气息——必是被他带在身上或者用过之故,云鬟一愣,继而怒道:“你做什么?”
赵六见她小脸猛然涨得通红,便笑吟吟道:“你急急的回来是为了什么,总不成是因为听说六爷来了,所以忙着回来见我……宁肯淋雨么?”
先前他不期然闯进她的书房,又拿汗斤子“动手动脚”,又来关窗把她拦在里头……如今又要翻自己的书,且帕子盖脸这样无礼,云鬟又惊又怒,又听了这样呕心的话,越发气急败坏,当下便把那汗斤用力扔向他身上:“赵六爷该走了
!这儿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赵六举手将帕子兜住,竟捏在手中,忽然若有所思说道:“小丫头,你为何……总敌视六爷一般?”
此刻因窗户关上,室内越发阴暗,他的脸暗暗淡淡地在阴阴地影子里,勾起云鬟各色心病,起初因惊怒交加,忘了别的,如今才想起来,当下也不回答,只疾步走到门口,大声道:“来人,来人!”
然而此刻雨大,声音传入雨中,却又被铺天盖地的雨水压了下去,云鬟叫了两声,不见人来。
身后,赵六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无奈地叹了声,说道:“六爷好歹也算是救过你性命的,何至于一见到就这般,跟避猫鼠似的?”
云鬟只不去理会,目光一动,却见廊下,是露珠儿跟程晓晴两个一前一后出来。
云鬟莫名松了口气,而那两个丫头正说笑着,程晓晴先看见她在此处,当下对露珠儿说了一句什么,两个人才忙敛了笑,飞快地来到此处。
云鬟见晓晴手中拖着一个茶盘,里头是一盏茶,便喝道:“你们都去哪里了?如何也没有个人在这儿看着,若是给些闲杂人等进来胡闹……可如何是好?”
露珠儿跟程晓晴面面相觑,见她疾言厉色,都不知是怎么了,露珠儿怯生生道:“是陈叔吩咐说……小六爷来了,让我们好生招呼,不可怠慢……”
此刻赵六已经走到门口,云鬟见他靠近,忙又退开一步,冷冷觑他。
赵六同她目光一对便道:“人儿不大,脾气倒是不小,还会指桑骂槐呢?——你这地方难道有稀世的宝贝不成?当六爷稀罕在么?六爷这会儿就走,用不着你这小丫头来挥三喝四!以后都再也不来了!”
赵六说着,便翻了个白眼,迈步出门。
此刻露珠儿跟程晓晴正站在门口,晓晴正端着托盘,听赵六动怒,又见他出来,因惴惴地唤了声:“六爷……”
赵六看也不看她,只喝道:“滚!”竟自一拂手,只听得“哗啦”一声。
露珠儿跟程晓晴双双惊呼起来,原来是赵六这一挥间,竟把那托盘打翻了,茶盏在程晓晴身上一碰,旋即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可赵六视若无睹,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竟走了!
露珠儿吓了一跳,忙握住程晓晴的手:“你怎么样,烫伤了不曾?”
程晓晴摇头,云鬟大为意外之余,几乎气怔,赵六如此嚣张,果然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跟赵黼如出一辙,她迈步出来,待要说两句什么,然而他已经去了。
云鬟只摇摇头,心中道:“果然是他!这不如意便不管不顾发作起来的性子……”咬了咬唇,磨了磨牙,却终究不曾出口。
云鬟转头,见程晓晴跟露珠儿站在一处,都有些不知所措,云鬟便看晓晴:“可烫伤了?”
晓晴忙摇头:“姑娘放心,好端端的。”
云鬟见她半边身子被茶水湿了,便道:“你如何却来送茶呢?”
晓晴十分不安,小声说道:“我因无事,便陪着露珠儿姐姐走一趟……不想竟触怒了六爷……姑娘,我可是给你惹事了?”
云鬟皱眉:“不必理会此人
。”又叫露珠儿带晓晴下去收拾。
此后,云鬟唤了陈叔来,问起今日之事,果然如赵六所说,他乃是来避雨的,当时偏云鬟为避开程晓晴躲到了偏院,故而露珠儿等都没找见她。
云鬟听了便道:“此人身份虽然特殊,然而我们是安分守己的人家,跟他们军中更是井水不犯河水,陈叔你大可不必如斯敬畏他们,他以后不来则罢,若还是来,万万不能由得他四处乱走,也只以礼招呼罢了,很不必过于厚待。”
陈叔忐忑地答应了,白日赵六来时,陈叔的确是“如临大敌”,因他知道这少年身份是极不同的,又是军中的人,上回因王典之事又且看过他的手段,故而敬畏有加,果然如云鬟所说,半点儿也不敢怠慢
如今听了云鬟这般说,陈叔心想:“虽我们安分守己,但行伍出身,做官的人,若真的有些不良之意,我们又如何应付?且这小六爷看着也不像是坏的,手段又高,本也可算个靠山,只可惜小主子跟六爷脾气不对,唉,只盼以后这位神少来我们庄上,两下相安就是了。”
不多时,程晓晴便来告辞,云鬟只让露珠儿送她。
这一场雨到了晚间才淅淅沥沥停了,空气里的燠热倒是散了些。
夜间,云鬟洗漱了,正欲安寝,露珠儿因拿了一双绣花鞋出来,便对云鬟道:“姑娘你看,这绣的可好不好?”
云鬟接了过来,见浅绿色的缎子鞋面上,绣的是鹅黄色的报春花,小花簇簇,针线精致的很,着实惹人喜欢。
云鬟翻来覆去看了会子,看这尺寸是给自个儿的,便道:“是你做的?只颜色有些太鲜艳了。”
露珠儿笑道:“我的针线哪里有这样好?是晓晴做的,这颜色也并不鲜艳,她知道姑娘的心,知道你不喜欢那些大红大绿的,特特给你选的呢。”
云鬟白日虽听闻两人说起,却只以为是纳了鞋底子,不料竟是如此……因慢慢放下,道:“她倒是有心了。”
露珠儿笑道:“她的确是能干,要不怎么那胡家这般喜欢她呢?我瞧她气色比先前来咱们庄的时候都好多了……”
云鬟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只叫露珠儿把鞋收起来。
露珠儿将鞋放进柜子里,见云鬟对灯出神,她正欲出去,云鬟忽地问道:“白日我不在的时候,赵六爷来,可知道他在书房内呆了多早晚儿?”
露珠儿想了想,道:“也并没多久,陈叔叫我去厅中送茶的时候,因不见了人,我便一路找去,那时候六爷还在廊下,并没进书房呢……他还好言好语地跟我说话呢。”
云鬟转头看她:“说什么了?”
露珠儿笑道:“也并没别的,只问我这庄子多大,平日可还安静等话,又问我们跟着姑娘多久了……”
云鬟不做声,眼前却想起赵六在书房内那一场阴晴不定,以及他临去掀翻茶盘……
露珠儿见她不言语,便又道:“我说了林嬷嬷是跟着京内来的,我跟陈叔是在谢家跟着夫人的,他又问晓晴姐姐……”
云鬟正出神,闻言方回头:“问她?”
露珠儿以为她不喜,本正要停下,见她问起来,才大胆道:“多半是见我没提晓晴姐姐,故而六爷问她是不是也是谢家跟着的,我就说晓晴姐姐是前儿日子才来的,就是在那贼人过来行凶的前一天……然后就没话了
。”
云鬟微皱眉头,最终却只一挥手:“你去睡罢。”
又过了两日,云鬟的手已渐渐能放下来,因拘束了她几日,林嬷嬷自觉有些不过意,正又赶上七月十三鄜州城大集,当下一大早儿,便叫小厮备车,带着云鬟进城玩耍。
沿街逛了会子,见那些琳琅满目的杂货,林嬷嬷自是喜不自禁,又跟露珠儿买了好些用着用不着之物,两个人都是欢欢喜喜。
云鬟在旁跟着,不禁便想起当日青玫在时的情形,也因买了许多心头好之物,故而也是这样满面光辉,如今,却已经物是人非。
林嬷嬷因逛得累了,便拉着云鬟,转进旁边的小茶馆里,点了两盏酸梅汤,却给云鬟一盏桂花藕圆汤。
云鬟本想吃口酸的,可惜手上的伤不宜吃酸罢了,勉强尝了尝藕圆,只觉太过甜腻,便不吃了,只陪着林嬷嬷跟露珠儿两个,她自看门外人来人往。
此刻茶馆里也有许多赶集之人,四面八方周遭乡县俱有,彼此吃茶闲话,沸沸扬扬,不绝于耳。
忽地有一人说道:“这一次,只怕咱们的县老爷使不了神通,必然是要被难倒了的。”
云鬟听见是说黄诚,便转过头去看,正另一个道:“这只怕未必罢了?上回说是城隍爷的小鬼杀人,也同样传说的极为邪乎,县太爷又何尝被吓倒了?这次既然同样是鬼,必然也能破案。”
旁边一个人大抵是外地才来的,因不知情,便问:“小鬼杀人案,我是听说过的,黄大人判得极高明的,只不知这次是何意?”
先前那人便道:“这位必然是外地人,竟连这个也没听过?因我们大老爷先头破了那鬼杀人的案子,前几日,那洛川县的县太爷,把个最棘手的案子给了我们老爷呢。”
说着,就一五一十,将最近传的极光的一件案子眉飞色舞地说来。
此案便发生在跟鄜州交界的洛川县,原有一位老大人,姓袁,先前也是京官,官至工部主事的,后来告老还乡,便回到洛川,因喜此地清幽,就在洛川安居了。
这老大人的其他儿女早已经成家,都在京内,如今膝下只一个最小的女孩儿,那袁小姐才十五岁,生得如花似玉,有倾城之貌,且十分孝顺,本来她两个姐姐欲留她在京内,她却只要陪着老父,以尽孝心,宁肯就跑到这小小县城来,故而袁主事也是爱若性命。
忽地有一日,因洛川有个强徒,叫做王闫,在本地也是有些根底的,不知为何听说了这袁小姐的名头,更是无意中见了一面儿,见果然是生得羞死嫦娥,愧杀王嫱,他顿时便起了心,竟日思夜想,势必想这小姐为妻。
当下便叫媒人前去提亲,谁知袁大人眼光甚高,又因听闻这王闫素来的名声有些不好,因此自然不肯把小姐许配,于是一口回绝。
不料这王闫因一颗心都在袁小姐身上,虽碰了一鼻子灰,却仍不肯死心,便又派了几个媒人过去说和,这些媒人虽忌惮袁家,但耐不住王闫许下重金酬谢,于是便竭力掀动三寸不烂之舌,说的天花乱坠
。
若换了别人,被如此说合,只怕也就动心了,怎奈袁大人曾为京官,自是见过世面的,哪里肯会被这些打动,又见他们一再纠缠,便气得放话说:“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女儿是绝不会许配给王闫的,且叫他死了心!”又吩咐门上,但凡是王闫所派的媒人,不许进门,一概狠狠地打出去。
后来媒人果然绝迹,这王闫一来不得遂心,二来被袁大人羞辱了一番,他心中自然难忍这口气,因想:“老子好歹也是本地有头脸的,被这老不休的阴损了几句,以后如何抬得起头来……”又想到袁小姐那般容貌,一边儿咬牙,一边儿心痒难耐。
王闫本性便恶,并不是个好人,思来想去,便想出一条不堪的计策来。
他因想着:女子的名声最是要紧,如今那袁家拿乔作势,但倘若袁小姐的名声有损,自然便是一定要嫁给自己的。越想越觉得得计。
于是一日晚间,王闫吃了几杯酒,趁着酒兴,恶胆更盛,他便偷偷翻进袁家,摸到袁小姐闺房,意图强/奸。
谁知袁小姐却正不在房中,她的丫头却发现了王闫,才要呼救,却给王闫拉住,因这丫头也有几分姿色,王闫便想用以消火,又见这丫头挣扎的厉害,他便发狠死死地掐着脖子,不叫那丫头出声儿,谁知正在逞凶之时,外头巡夜的丫鬟婆子们听了动静,因进来查看……正好儿捉了个正着。
当下轰动起来,外头小厮们闻声也纷纷冲了进来,把王闫打了一顿,捆在地上,那些婆子们细看里头的丫头,却见已经是被他掐死了。
当下立刻押了王闫到洛川县衙,因是捉了个现行,且袁大人又非是等闲的门第,出了这种事,自然视作奇耻大辱,虽说王闫家里在洛川有些根底,却也是没法子周全的,因此很快就定了个死罪,报批了刑部,刑部批示之后,便于去年秋后处斩了。
那外地客听到这里,因不解说道:“既然如此,此案岂不是已经了结了?”
讲话的人笑道:“你有所不知,这还只是个开始呢,若真的已经了结了,现如今那袁老大人如何还哭天抢地,痛不欲生……又无处说理去呢?”
那客人又请教,讲话的人说道:“这件事,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自打王闫被斩首之后,今年春,袁大人便为小姐寻了一户人家,对方却也算是个书香门第,虽然家道贫寒,但袁大人见那陈公子品格甚佳,因此有意将小姐许配。
小姐暗中也曾偷看了一眼,果然陈公子虽然衣着简朴,却也算一表人才,谈吐里谦谦君子之风,因此心下也是愿意的。
不料就在两家儿准备下定之时,一个雨夜,袁家众人忽地听见一声惊呼,众人忙起身查探,却听见呼叫声是从小姐绣楼传来的。
众人忙挑灯去看,跑到绣楼之下,果然见楼上人影闪烁,听到小姐叫道:“是你……来人!有鬼!”声音竟是惊慌失措。
当下一批人留在楼下围着,另外有人便踩着楼梯上去查看情形,冲到小姐房外,却见两个贴身丫鬟正也急急地拍门打窗,然而门窗都是从里紧紧关着,撞了几次,才算打开……那时候小姐已经倒在床/上,衣衫不整,花容失色……竟是被糟蹋了
。
众人大惊,围着屋内找了一圈儿,并不见有人影子,因见小姐还有气息,忙唤醒来,便问端地,谁知袁小姐惊魂未定,哽咽竟道:“是那王闫……是他……”羞愤交加,晕死过去。
袁大人闻言,虽不能全信是死人作祟,但毕竟爱女受辱是真,袁大人魂不附体,却因此事关乎小姐名声,又匪夷所思……于是并未报官,只叫人日夜守着小姐就是了。
谁知过了几日,小姐的贴身丫鬟嫣红在身旁相陪,朦胧睡到半夜,忽然见房中多了一道人影,细看正是那死鬼王闫!
嫣红吓得胆战心惊,一声不吭,便晕了过去。
嫣红醒来后,见门窗依旧从里头紧紧关着,小姐却已经自缢身亡了,桌上留下亲笔遗书,只道:恶鬼索命,王闫杀人。
袁大人最爱此女,见状顿时晕死过去,醒来之后,再也顾不得什么名声颜面,当即便报了官。
这边儿说的火热,云鬟不觉也听得入神,林嬷嬷因吃了酸梅汤,解了几分暑热,又听了这些话,尤其是“恶鬼索命”八个字,未免有些毛骨悚然的,她又不愿云鬟听这些骇人之事,便忙放了钱,拉着她出了茶馆。
外头日光灿烂,人群熙熙攘攘,才把方才茶馆内那阴森之气一扫而光。
三个人迤逦出了街,因见时候不早了,正要家去,远远地却见衙门口前,是秦晨扶着一个龙钟老态的老先生,不知说了几句什么,那老者满面泪痕,却被小厮们扶着,颤颤地上车去了,身边儿许多人尚且指指点点,面露惊疑叹息之色。
云鬟正看,露珠儿已经惊喜地叫了起来:“秦捕头!”
秦晨闻声,回头见是云鬟三人,忙大步流星地过来,笑道:“凤哥儿,林嬷嬷还有露珠儿,今儿你们也来凑热闹了?”
林嬷嬷见他大大咧咧,从来心中忌惮不喜,便勉强只是一笑。露珠儿却喜喜欢欢道:“是呀,嬷嬷说要带姑娘来散散心的。”
秦晨呵呵笑了两声,又看云鬟道:“手可好了?”
云鬟举起手臂:“多劳记挂,已经无碍了。”
秦晨见她仍是昔日的装扮,单髻,穿着雪白的宽袍,外罩灰氅,清清爽爽,伶俐可喜,若非林嬷嬷在旁虎视眈眈地,他定要伸出手去再摸一摸她的头罢了。
秦晨便蹭了蹭发痒的手掌心,因见露珠儿大包小包的拿着,便笑问:“都买了什么好东西呢?”
露珠儿正要说,云鬟道:“秦捕头,方才过去的那老先生是何人呢?”
秦晨见问,脸上笑意一敛,便叹了口气,道:“那是袁老先生,是个可怜之人。”
云鬟因方才在茶馆内听说了,便道:“就是那个……‘恶鬼索命案’里的老先生?”
秦晨见她知道了,便说:“可不正是这位老先生么?此事上回我本来想告诉你,那小六子偏不识相地给拦住了,你到底又知道了呢?”
云鬟点头,秦晨道:“你既然知道了,再说给你也无妨,那洛川县因查不出端倪,没有法子,又因听闻咱们大人能耐,便把这烫手山芋扔了过来……这老先生么,说来原本在京内当官儿的,如今几个儿女也是官儿,上头一直催着快叫查明呢
!如今咱们大人也是愁得日思夜想,寝食不安,那袁家宅子前后都跑了五六次了……这不,老先生又来催,大人待会儿还要再去一趟呢。”
云鬟不言不语,秦晨看着她冷冷静静的模样,忽地想到一事,便俯身,放低声儿问云鬟道:“凤哥儿,上回我说城隍小鬼儿杀人的事儿,要请京内来的那白……什么四爷的帮大人料理,你却说大人一定能解决此案,我当时还不信呢,谁知后来大人果然破了那案子……如今又遇上这桩难办之事,你可也开开金口,告诉我一声:这回大人能不能破案?”
云鬟见他细问,抬头看他一眼,并不回答。
秦晨见她沉默,才要追问,不妨林嬷嬷咳嗽了声,把云鬟往身旁拉了一把,握着手儿道:“该回去了。”
秦晨努了努嘴,不便再说,只道:“凤哥儿,若是知晓些什么,可记得要告诉我呢?”
云鬟被林嬷嬷牵着手欲走,闻言回头看秦晨,眼中仍是静静地无波无澜,只是微微点头而已。
秦晨笑着举手挥别:“改日得闲,我也会去庄上……”
林嬷嬷哼了声,暗自嘀咕道:“说的好像咱们都盼着他似的。”
露珠儿抿着嘴笑,不敢跟林嬷嬷犟。只云鬟低着头,一声不响。
因行了片刻,露珠儿便道:“说来也怪了,如何人都死了,又跑出来害了人呢,难道当真是恶鬼索命不成?”
林嬷嬷啐她一口:“阿弥陀佛,不当人子,什么妖魔鬼怪的……这地方是越发的不安宁了,真真儿……”却生怕惹云鬟不快,当即住了口。
云鬟却并没在意她两人所说,她心中,只想着方才秦晨问她的那句话:这回大人能不能破案?
云鬟不答,并不是因为她不知道,正是因为她知道的极清楚。
本朝的《刑狱录》中,有记载过悬而未决的十大奇案,其中一件,便是这洛川的“恶鬼索命”案。
一来是太过骇人听闻:明明被斩首了的死囚,竟然一再现身,于密室之中害人;二来,也是因为苦主袁大人,原本还是京官,子女们又都在京中,这般势力竟仍不能为爱女伸冤……
而袁大人最后因痛心彻骨之故,得了失心疯,一日在街头乱走,被惊马踩死……父女两人皆是凄楚无比的下场,案情却仍扑朔迷离,因此天下皆知,越传越盛,录为十大奇案之一。
因此秦晨问她知不知道黄诚能否解破此案,云鬟又怎能回答?
马车载着三人往回,车厢内,林嬷嬷跟露珠儿便检看买了的东西,云鬟寂然静坐,忽听耳畔一阵哭声。
云鬟因微微掀起车帘,却见外头路旁,一座大宅门口,正是袁老先生,仰头看着门首,竟伸手掩面,放声大哭,委实忍者伤心,见者流泪。
云鬟正拧眉相看,却见有一人飞马而来,急急地翻身下马,上前将袁老先生扶起。
此刻车马已经行过了袁家宅子,云鬟心底急转,手握紧又松开,最终轻轻一攥,道:“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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