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八 初见
我从来没有想过，第一次见紫英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还很小，柔软的黑发盘成一个小髻，面色带着病态的苍白，垂着眸子一言不发，看上去有些瘦弱，但抿着的嘴唇却透出些稳重的意味。
他长大以后一向是稳重的人。
我看着他，朝他伸出手。
他的母亲牵着他，他的身上是灰色的长袍，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母亲身上的绸锦，他的母亲一面示意他牵住我一面向我解释：“紫英自幼体弱，听人说是这孩子生来太矜贵了，富养不得。”
我没办法赞同这种封建理论，只能含糊地点点头，表示我理解她的用意。
“姑娘从仙山下来，可是为紫英指一条明路？”
紫英的母亲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多漂亮，但气度雍容，笑起来的时候温婉又秀气，一看就是极聪慧的女子。
我不知道对于慕容紫英来说什么才是明路，但握着他的手时却感受到他有些轻微挣扎。
我下意识松开了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回答他母亲的问题：“夫人言重了，明路算不上，只是本门掌门想送夫人一条指示，现在还不是他上山的时候。”
看见紫英母亲略带失望的表情，我急忙接着道，“这孩子颇有仙缘，本门掌门的意思是不如先在山下播仙镇安定下来，等到时机到来，上山去便是。”
我话音刚落，紫英抬起头看着我，他还太小，粉琢玉雕的小脸上带着几分疑惑的表情，似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但嘴角却下意识抿了起来。
“姑娘有所不知，送紫英来仙山实在是万般无奈之下的打算……天下有哪对夫妻愿意将幼子送离，但他自幼体弱，我与夫君不求他光宗耀祖，只愿他能长乐安康。”她叹了口气，紫英小心翼翼地用小手覆上她的手，不再看我。
我看着这对母子，只觉得仙剑中那个孑然独立的剑仙的画面渐渐远去，现在的紫英依偎在母亲的怀里，他的母亲脸上虽然一脸平静，眼中却是深深的不舍。
后来的紫英对天河菱纱说起他父母时云淡风轻，在鬼界听到他父母离世了时沉默片刻，那些隐忍和坚持在此刻得到了答案。
“实不相瞒，我夫君经商，此次来西域说是送紫英上仙山，其实也是为了贸易，实在不容久停。”
我有些愣，没猜到是这样的答案。紫英上琼华是必然的，我本以为他父母答应在山下暂住也是必然的事情。
我不明白夙瑶师叔的用意，也不知道在仙四什么也没提起的那十九年里紫英是怎么过的，不由有些暗自恼悔怎么不问问夙莘师叔到底是怎么回事。
紫英的母亲见我不回答，招手让自己的婢女上前来。
“去把老爷找来。”
那个婢女应了句是，紫英的母亲示意我同她一起离开山脚。
我刚下山时，见播仙镇的客栈里住满了中原人，却没见到那个有仙缘的孩子，几经询问才知道，那孩子的母亲带着他去山脚探路，她认为诚心才能上山，只带了个婢女跟在身后。
我听到的时候只想皱眉，琼华为上山之人准备了三道试炼，播仙镇人尽皆知，就没有一个中原人去问本地的居民么？
等我赶到山脚，却发现那三人不慌不乱，只站在外围远眺，没有贸然上山。
我上前去打招呼时，才得知那孩子就是慕容紫英。
我从来没有想过，第一次见他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还不是琼华弟子，他还那样小。
“夫人，老爷说稍后就到，请客人稍等。”等我们在客栈坐了一会之后，那婢女把口信捎了回来。客栈里很安静，对比外头的喧嚣，里面显得有些压抑。
紫英被一个婢女领回房间休息了，我跪坐在软垫，有种马上要会见国家领导人的错觉。
“姑娘年纪轻轻，就是仙山弟子了，实在是令人钦佩。”紫英母亲让人替我倒了杯茶，她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一种由衷的欣赏，倒是让我很不好意思。
我回以一笑，即使自己也知道自己笑得有些僵。
“钦佩不敢当，等以后紫英成了我师弟，才是真正的年轻有为。”
她接道：“但愿紫英真的能够成为姑娘的师弟……冒昧问一句，姑娘在仙山上是什么辈分？”
我猜她只是想知道自己儿子大概会在什么样的辈分，我却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静了半晌，我才轻声道：“不算什么高的辈分，不过是三阶弟子而已。”
派中最长属宗炼长老一辈，然后是夙瑶夙莘师叔一辈，接着才是虚字辈。
但她并没有表示出失望或者其他情绪，只是笑着说了一句：“姑娘谦虚了。”
她不了解山上的情况，凭她的一举一动我可以看出来，这样的人通常很自信，她自信自己选择了琼华，也不管三阶弟子是什么概念。
又聊了一会以后紫英的父亲来了，他的眼睛和紫英的像极了，俊朗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径直走到他夫人的身边。
“姑娘自仙山来，实在让在下和内人惊喜不已。”他一拱手，“事情在下已了解，短时间内实在无法给姑娘答复，还请姑娘见谅，如姑娘不介意，可否给在下三日时间。”
我略微沉吟，心想夙瑶师叔应该不会怪罪，便欣然答应。
紫英的母亲想带着紫英送我到山脚，被我委婉地拒绝了，临行前她领着我去看了一眼紫英，小小的孩子端正地跪坐在案几前念文章，让我有些惊叹他的聪颖。
最初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我想了很多，像是回到了一个早已遥不可及的梦，梦里讲述的故事绵长而哀伤，我像是一个过客站在他们身边看着，过了一会儿又被人狠狠地拉了进去。
仙四这个故事何其短，短到一会儿功夫就可以讲完，这个故事又何其长，长到要用十九年，一百年去衡量。
他的出现意味着故事的开始，可开始的代价却让人痛彻心扉。
如今他还那么小，小到我张开手就能抱住他，可是十几年后他会成为那个沉稳正气的剑仙，他会遇到此生最好的挚友和绕不开的纠葛。
他才是这个故事真正的主角。
我想，什么时候自己才能走出这个劫呢？
我叹了口气，御剑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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