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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雨一直下


  

  初春的夜雨一直淅淅沥沥的下着,未见停歇。

  在离大将军府中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昏暗的烛火在一间凄清的房间中忽明忽暗的轻轻摇曳。

  因为年公主病重,一直不停咳嗽,离家其他夫人就做主让人将年公主母子安排得远远的,声称是怕这年公主在外面感染了瘟疫什么的,免得传染给了离家那些金贵的主。

  年云梦早已心冷,他这些日子以来想法设法只想要延续母亲的命。

  此刻,在这幽冷潮湿的房间里,年云梦跪伏在床边,无声的流着泪,瘦削惨白的手一下又一下的为母亲擦拭着嘴角的鲜血。

  可是年公主依然在连续不断的咳嗽,她仿似被割开了一条血管,口中的鲜血汩汩的直往外流。

  看着母亲如此,已长大成人的云梦对无能为力的自己深恶痛绝。

  年公主勉力伸出一手缓缓抚摸着云梦的脸,轻轻说道:“傻小子,娘亲想要去另一个世界找你爹爹了,以后这世上就只你一个了。不过,你放心好了,离开之前,娘亲要为我的乖儿子办最后一件事,你一定会喜欢的。”

  顿了顿,终是不舍的流泪道:“孩子,你一定要幸福哦,像爹爹娘亲一样的幸福。”

  说完,她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交给年云梦。云梦一看,上面写着“离将军亲启”五个字,字体隽秀有力,是母亲一贯的风格。

  年云梦心中一痛,他知道自己母亲在信中会说些什么。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想再说了,他不忍让母亲难堪,也不想再去争取些什么,就让母亲什么都不知道,以为他会幸福就好了。

  说了很多的话,年公主觉得有些累了,她想要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忽听到一个年轻稚气的声音不断的追着她唤“表姐,表姐”,然后又有人用好听的声音深情地唤她“卷卷,卷卷”。她忙睁开眼睛,竟然看到她那好看的舒舒正微笑着、羞涩的看着她。

  年公主激动不已,支起上半身哭道:“舒舒,你去哪里了?我找得你好苦!”

  舒舒又是羞涩一笑,深情的看着她说道:“表姐,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风花雪月,云卷云舒吗?”

  年公主向舒舒伸出手,也笑了:“对对,我们这就出发。年国从此后再没有年公主,再没有年将军,以后我就叫云卷,你就叫云舒,我们一起走遍山山水水,览尽云卷云舒。”

  这又是一年的二月十六,年公主终是在儿子年云梦的怀中永远的睡着了。她离开的时候,笑得很幸福,很甜蜜,因为,她终于找到了她的舒舒了。

  整夜寻欢作乐的离大将军终于宿醉醒了,她打开窗子,初春的绵绵细雨下了一宿,此刻已经停了,扑面而来一股寒冷的空气打在她的脸上,让她忍不住一个哆嗦。

  清醒后的离少麟想起昨夜年家小子的请求,终是有些悔意的,她招来下人找出年家要的那根千年人参,然后便带着人参往年家借助的小院走去。

  路上,离少麟遇上了管家黎叔。

  黎叔看着她直叹气,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告诉她:年公主昨晚已经去了。

  离少麟心中一惊,问道:“她不过是宿疾,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为何只一晚就……?”

  黎叔有些生气的回道:“年公主这箭伤是伤在心肺,每到阴雨天就心痛不已。加上这些年为了寻找年将军,致她伤心伤情,心绪早已大不如前。昨夜下了整一宿的冻雨,寒气入体,就,就这么去了。哎---,她本就是需要吊着命的人啊!”

  黎叔越说越是气愤伤心,蓦的一抬头却见离少麟脸色有些苍白,他心想:她也不是故意的,喝醉了的人还知道什么!

  最后,黎叔只得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哀戚的说道:“哎,好人总是命不长啊。听说这伤还是当年为了救一个无名小卒落下的。”说完,黎叔向离少麟告了声假,就匆匆出门为年公主的丧事操办去了。

  离少麟听罢,只觉得全身发冷。自她听到黎叔说年公主受的是箭伤,而且还恰好是伤在心肺之后,她整个人就无法动弹!

  她不信!不信!

  心慌意乱的打发了随从,离少麟快步往年家小院奔去。

  屋里头云梦正在为母亲绾发,那是母亲每每要给他们父子表演《兰陵王入阵曲》必梳的发型。

  《兰陵王入阵曲》是一首古曲,杀伐阵阵,气势磅礴。母亲很喜欢戴上父亲为她做的黄金鬼面演绎这首曲子。

  父亲说,母亲就是胡闹,当年要不是她非闹到也要上战场,父亲才不会做这个黄金鬼面呢!

  你想想,一个国家的皇太女老往战场上跑,还是去追男人的,并且还特爱表现,总喜欢扮成将军的样子上阵杀敌显威风。父亲无法,不想让有心人知道皇太女离开了皇宫而身在危险的战场上,所以他就做了这个黄金鬼面给母亲上阵的时候戴着,父亲自己上阵时也戴,他这么做就是为了混淆视听。没想到,这个法子果真有效,居然多年来都无人知道面具后的真假将军。

  母亲说,她带上这青面獠牙的黄金鬼面,飒爽英姿颠倒了无数众生,年国威震八方的年将军就是这样对她倾心不已的。

  这时候,父亲总是很认真的说:“是,勾引得人家小姑娘也对你倾心不已。”

  父亲说这是母亲犯的不可饶恕的错,就因为那名倾慕母亲的女子,害得母亲中了一箭,差点就没有了他这个小小的云梦。

  而这伤伴随了母亲一生。

  但母亲惯会使用手段,每每话题及于此,她就会想方设法转移父子俩的注意力,比如常常会当着他的面对父亲动手动脚,做些少儿不宜的事情,羞得父亲脸红不已。

  想起这么多年来仍然会害羞的父亲,云梦也忍不住笑了。

  他想告诉母亲: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对你说过,即使你不戴面具,父亲也早已对你倾心不已。

  离少麟赶到年家住的那屋里的时候,云梦正要给母亲戴上那黄金鬼面。

  离少麟看到那鬼面具一阵恍惚,醒转过来后她便激动的奔过去一把抢过来,翻来覆去的抚摸着面具,仿佛抚摸着她的心上人,口中还喃喃道:“你父亲的面具,他……”。

  云梦厌恶的一把抢回面具,打断她的话:“这面具是我母亲的!

  离少麟顿时失魂落魄。

  她颤抖着身子去寻年公主,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年公主的尸身。年逾四十的她还是那样美丽,她仿佛只是睡着了,笑容依然是那么的鲜活、热情。

  离少麟想象着这样一个女人戴上面具的模样,一定如她平时那样骄傲洒脱、风流倜傥,而这样的性格,是羞涩的年将军所没有的,他即使戴上面具也一定应该是一本正经的样子。除了当年在战场上的那个年将军让她见识了风流倜傥,从而使她倾心不已外,这么多年来,她遇到的这个年将军从来都清清冷冷,并不多言。那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她,总是自我安慰的说,这是因为他已有家室的缘故。

  可是,却原来事实是……

  离少麟似想起了什么,带着最后的一点点希望,她伸手就想要扒开年公主的上衣,她想看看公主的伤是不是她想的那样!

  年云梦一直恨恨的盯着离少麟,此刻见她竟然对母亲的遗体不敬,迅速的连出几掌拍向离少麟,将其逼得连连后退,打翻了桌椅。

  看着倒地的离少麟,又见母亲微笑着的遗容,云梦只觉在此多留一刻都会亵渎母亲。于是,他将那黄金鬼面栓在腰间,然后抱起母亲的尸身就此大踏步离去。

  对于云梦而言,这个离家早已经让他厌恶不已。若不是因为母亲生病,他想要留住母亲,还想要找到父亲,断不会流连于此。但如今两年过去了,他没有了母亲,父亲更加杳无音讯,还……还没有了心心念念了十一年的情爱。离家于他几无可念,犹如人间炼狱,他早想离开。

  如今,母亲去了,他没有了牵挂,索性就此离去吧。

  眼见年云梦离开,这边厢离少麟想要起身阻止,她手撑着桌子想要站起身来,却感觉手底下似压着什么东西。她转头一看,一封写有她亲启的信正压在她手掌下。

  她认得那字出自谁手,有些犹豫地取出信笺。待一眼看到信中的话,她的手不可抑制的巨颤,抖得那信纸都飞落在地上。

  只见那信纸上写道:刁蛮任性的丫头,我家小子喜欢你女儿哦。

  离少麟顿时瘫坐在地上,任凭止不住的泪水打湿衣襟,跌落纸上,化开了那纸上的字。

  继而她开始疯狂的大笑,越笑越觉得好笑,笑这十年可笑的情,笑这多年来荒诞的爱,笑她爱的“他”实际上却是“她”!

  笑得她泪流满面,往事也如潮水般涌来。

  有那么一瞬间,离少麟仿佛看到她心爱的年将军戴着黄金鬼面,正端坐在马背上,“他”弯下身来将她左看右看,然后调笑道:“刁蛮任性的丫头?本将军可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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