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放下
李晖和陆汀汀仍在路上走着。
从公园东门出来，是一条弯曲的狭窄道路，挤满了车和人。方才李晖开口之前，其实并没想到陆汀汀会答应，这时便不知道应该去哪儿。他离开三年，这个城市对他来说已经变得很陌生。
李晖拿出手机打开地图，查找了下附近餐馆云集的地区，然后带着陆汀汀朝最近的地铁站走去。
7月的B市要比纽约热得多，李晖一边走一边脱掉外套，卷起衬衫袖口，又忍不住解开两颗衬衫纽扣。他略微领先走在前面，一路上只能凭借听觉和其他感官判断陆汀汀还跟在身后。他不敢回头看。
天空和马路都像火烧，李晖感觉自己也像燃烧起来。
“行了，不要走了。”
陆汀汀忽然开口，走在前面的李晖站住了。
“我并不想跟你吃饭。我知道你有话想说。现在，说吧。”
他们停在马路边，全身暴露在骄阳之下，李晖转过身，眼睛半眯着，望向对面的女孩。
陆汀汀的脸孔在炽烈的阳光下微微泛红，也眯着眼看过来，神情看不出喜怒，似乎很平静的样子。
“这里太晒了，你的皮肤容易过敏……”
“如果你不打算说，就可以走了。”
李晖微微抿嘴，四面看了下，他走过去拉起陆汀汀的手，把她带到不远处的树荫下，自己仍旧站在阳光下。
他略微想了一下，然后开口。
“汀汀，你曾经说过，每个人都很自私。所以我不准备说些抱歉的话，我想那些对于你我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三年前我做了错误的选择，但那时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那时的我还是个孩子，你一向都比我更坚强更成熟，所以是我崩溃了逃跑了，即便那时我硬是留下来，我也不认为会有好结果。”
李晖脸上的汗水缓缓淌落，他用手掌擦了下眼角。
“汀汀，我对你的感情从没改变。虽然我不明白命运为何要带给我们这样残酷的考验，但我始终没有停止爱你。我爱你。这三年中一刻也未消减。无论我们的关系怎样改变，我相信我会始终爱你。”
“汀汀，我父母离婚了……其实我们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了是不是？”
“现在，我们只剩彼此了。”
7月的正午，树上的蝉声连成一片，震得人耳中嗡嗡的响。陆汀汀眯着眼盯着眼前的男孩，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全了他所说的话。她或许每一句都听清了也能理解话中的含义，又或许什么也没听进去。其实她很怀疑眼前的一切根本不是真实的，只是她脑中又一次虚无漫长的想象。
所以陆汀汀走到太阳下，伸手摸上李晖的脸，沾上他脸庞的汗水，体会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触感。潮湿，温热。
李晖紧张得屏住呼吸，试着冲陆汀汀笑了一下。笑容实在说不上好看。
但陆汀汀忽然知道他是真的。在她从前的幻想中，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李晖。她其实并不知道离开三年的李晖会变成什么样，纵然有很多想象，但没有一个像眼前。
所以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陆汀汀笑了一下，道：“原来是这样，居然是这样的……”
原来那些漫长没有边际的想象，没有一个是真的。
陆汀汀忽然笑开了，是她从前会有的那种笑，这笑容太过熟悉太过耀眼，几乎绚花李晖的眼。
但李晖心中并无任何雀跃的情绪，他们太过熟悉，他瞬间就从陆汀汀的笑容中读出了让他惊心的讯息。
“李晖，”陆汀汀依旧笑着，仿佛这些年失去的欢愉，都在此刻释放出来，“我不怪你，真的。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陆汀汀收回手，退了几步重新站回树荫下，继续说道。
“只是很抱歉，从很早以前开始，我就不再爱你了。”
李卓驱车赶到时，看见陆汀汀正站在树荫下微微笑着，笑容从未见过的放松，而她对面站着的那个男孩，却像被焦阳炙烤的稻草，枯萎无力。
他坐在车里想了想，先打电话告诉安菲菲暂时不用过来，然后将车停在路边，下车朝陆汀汀走去。
李卓走到树荫下，先转头望了男孩一眼，那委顿的样子让人有些不忍，然后才对陆汀汀说道：“还没吃午饭，饿不饿？”
陆汀汀伸手摸了下肚子，冲李卓笑了一下，笑容像个小女孩那样欢快，道：“还好，我想吃你做的饭，我们回家好不好？”
李卓怔了下，不太确定他真的认识眼前这个笑容灿烂的女孩，他点点头，然后看向李晖道：“那他……”
“哦，你等我下。”陆汀汀跑到李晖面前，将他拖到树荫下，又从李卓那里借来纸巾塞到李晖手里，道：“李晖，谢谢你回来找我，这三年来我还是第一次感到这样轻松。如果伤害了你我很抱歉，但我们之间的事正像你所说的，其实并没有谁做错了，也没有谁对不起谁。我们分开三年，过上完全不同的生活，三年之后我想通了，你也想通了，但是却走上了相反的道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其实我也不懂，但我希望你也能找到解脱自己的方法。所以暂时就这样吧，我知道你需要一些时间，谁知道呢，也许以后我们会成为朋友也说不定。”
“毕竟就像你说的，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李晖抓住纸巾的手指颤动了下，像被蜜蜂蜇了一下，陆汀汀没有漏过这个小动作，抬头望了李晖一眼，眼神中露出一丝苦涩一丝嘲讽，她没再说什么，转身和李卓走了。
回去城东公寓的路上，陆汀汀透过打开的车窗向外望风景，马路上灼热的空气一直涌进车内，但李卓什么也没说，只是不时打量一下身旁的女孩，确定她刚才的笑容是真实的，因为她的好心情仍在持续。
等到车子驶出主干道，来到一条宽敞开阔的道路，李卓加快了车速，窗外终于吹进了阵阵凉风。
李卓看见那个女孩将一只手臂伸出窗外，修长细瘦，皮肤在阳光下白的透明。他看见她慢慢拨动手指，每个指尖都在阳光下微微闪光。
陆汀汀望着自己的手指，感觉微风从指间流过，像在抚摸绵柔的水波。她脑海里什么也没有，只是喜欢这种触感。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忽然让她产生了久违的感觉，一种活着的感觉。
车内的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直到返回公寓，才被卫子昭打破了。
“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你不是去跟斯蒂芬森谈判吗？”
李卓还未回话，陆汀汀忽然用字正腔圆的英语说道：“实际上，约瑟夫，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英语其实还不错，你们的对话我都能听懂，所以如果想要进行什么秘密的谈话，最好小心些。”
说完，陆汀汀还朝卫子昭眨了下眼，然后丢下呆滞的少年，转身上楼洗澡。她出了一身汗，这身长裙也很热，她得换换衣服。
卫子昭怔了几秒钟，然后追上走进厨房的李卓，露出一副见鬼的表情说道：“她中邪了吗？不对，这个样子好像还正常些，那就是从前都中了邪？”
李卓耸肩，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神情，开始处理早上准备好的特殊食材。
卫子昭眼睛望着楼上，还是不太能够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又道：“你从哪儿接到她的，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可能是因为，她刚刚见过前男友。”
卫子昭脱口骂了一句脏话，然后在李卓不赞同的眼神之下飞快道歉，然后追问道：“如何如何，你有没有旁观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场面是不是很劲爆，她是不是哭得很凄惨，要么就是她前男友哭得很凄惨？”
“约瑟夫，我想我对你的教育一定出了什么问题，否则怎么会把你养得这么八卦。”
“拜托乔，不要像个老先生，我好奇啊！你也知道我之前追求她的时候不断吃瘪，窝了一肚子火，所以很好奇究竟什么样的男人会跟这种女人搅在一起。然后网上那篇故事，哦，你知道的，纯粹是好奇而已，总之看过以后我觉得那根本不是一个人，故事里的姑娘显然要可爱得多。”
“哦，是这样，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你可不要误会我对那个女人有什么意思。乔，我讲真的，她前后变化太大，我只是觉得受不了而已。”
“放心吧约瑟夫，我肯定不会多嘴说那女孩是你的理想型什么的。”
“shit，你已经说出来了！她她她怎么会是我的理想型，你不要乱讲话！”
李卓笑了起来，道：“约瑟夫，承认这点又没什么。你自己难道没有发现，在看过那么多照片后，你挑出来的女孩几乎都是一个类型：短发、圆脸、纤瘦，这是你偏好的类型，又不是说你一定就会喜欢她。”
“可我就是讨厌这种说法，她才不是什么理想型，绝对不是——”
卫子昭正在跳脚，这时二楼传来关门的声音，楼下的两个男人不约而同抬头往上看，然后都定住了没有动。
陆汀汀换了衣服，棉质的短袖T恤和短裤，浅灰的底色上面绣着蓝色的小象图案，纤细修长的四肢露出来，白得耀眼。她像是刚刚洗过澡，短发透着水汽，微微有些凌乱地贴在脸颊上。
她哼着歌儿，脚步轻快地从楼梯上跳下来，径直朝厨房走去。
“好香啊，今天我们吃什么？”
陆汀汀的笑容依旧开朗，卫子昭保持住瞪眼的神情，不由自主退了半步。陆汀汀奇怪地望了他一眼，然后凑到李卓身边，探头往锅里看。
“哇，是冬阴功汤啊，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女孩身上飘来一股沐浴露的清香，李卓定了定神，道：“还有咖喱饭，今天我们吃泰国风味的午餐。”
“真好，我和卫子昭去收拾桌子。”
说完，陆汀汀刚想招呼卫子昭一起，就看见他又往后退了几步，你你你了半天，挤出一句：“你怎么穿着睡衣就下来了，真没教养！”
陆汀汀低头瞅了身上一眼，唔，好像真是睡衣来着。可是她的衣柜里没有其他短款衣服，她不想再穿那些包得很严实的长裙。再者严格说起来，她身上这套叫做家居服，款式宽松不显身材，夏天穿出去遛弯完全没问题。
怎么没教养了。
陆汀汀想到这里眯了眯眼，看得卫子昭心头一惊，然后就见她回头望了眼汤锅，露出一副依恋不舍的神情，接着冲自己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你嫌碍眼的话可以离开，这样正好不用留你那份。”
卫子昭被噎住了，只能继续瞪着眼看陆汀汀擦桌子，摆碗盘，动作熟练得就像在自己家。想到这里卫子昭出离愤怒了，她凭什么，这是他和李卓的家，她才是外人！
想清楚之后，卫子昭就抢到饭桌旁，将陆汀汀摆过的盘子重新摆了一遍，又把桌子重新擦了一边。陆汀汀站在旁边瞪着他，像看神经病。
灶台旁边的李卓认真盯着锅子，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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