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姐妹
(39)
“北境是伤心之地又是战区,当然要尽早离开了。师兄无需为此忧虑过甚,那信里只是说,老阁主云游十年初归,此次归来并无弟子随侍在侧且行李不少,因此才今天无论什么天气都得派人下山,预备接老阁主上山,料无大碍。”
“若仅止如此便甚好,啊,对了......可不敢再叫老阁主了,叫阁主。叫老了阁主不高兴。”一人言语甚是笃定。
“对啊,就是就是,还是师兄谨慎。这些年都是少阁主当家,一时间已经叫习惯了,说不得要赶紧改回来才是,彼时若因此惹得阁主不高兴,可也不是闹着玩的。”哗哗哗......啪啪......伴着一阵两人准备继续下行前各自拍打肩膀抖落披风上雪花的声响。
“对了,那信上可还写着让咱们下山沿途留意着霓凰郡主呢,说是和梅宗主是旧识,听到噩耗一定不死心,定会亲上琅琊阁询问证实,还说一定先别证实这个消息,稳住要紧,等老阁主,不,阁主回来了亲自说,怕她想不开。过会儿换你在前头走,可别忘了多留意着点。”
哗哗哗......又是一阵抖去披风上雪花的展展声响:“郡主?她要是上山那得前呼后拥地跟着多少人啊,师兄放心,真要是郡主保证一眼就能认得出来。再说了,想不开?到底是什么关系还能想不开啊。梅宗主身边可从来就没有过姑娘,这个全江左盟和琅琊阁还有谁不知道的?”
“话也不好这么说吧,许是这两年在金陵城新认识的姑娘呢?”
“不能吧?!就梅宗主那时时内敛淡漠的绝缘性子?他能......”其中一人不觉稍稍挑高了音调。
“前几个月咱琅琊阁不还准备喜事呢吗?知不知道到底是谁要成亲?”另一人心不在焉的话语声混着一阵凌乱地跺去脚底残雪的闷响。
“真不知道,当时准备得有来有去的,可后来却又压根不让提这事儿了,特别的蹊跷。当时老阁主,不,阁主,少阁主都不在,可是要是梅宗主成亲也不可能选在琅琊阁办喜事啊,那肯定是得回廊州才对。可偏偏怪就怪在看当时准备婚礼的那规格和精致铺张的程度却又完全不可能是为了某个属下办的......”上面之人仿佛绕进了死循环的逻辑,越说弄得自己越不明白。
“说的就是啊......姑娘小心!”山上二人已绕过树丛走了下来,猛然看到霓凰,不料竟双双探长了脖子忽然面色焦急无比。
“那个坡看起来平,好多人都误以为是能够休息的地方,可实际上那一小块空地是向外又向下斜着的,特别的危险,那里不能站人的。”两人均不约而同地向这侧挥起宽袖,竭尽全力瞪大了眼睛。
其中一人已似乎急得有点结巴:“这这......”
好在另一人的舌根还算柔软,虽已急得脑门发凉,却仍能尽量平和地接过话茬:“前天还有一名女子从这里掉下去了,直到今天都还没找到尸首呢。下面就是万丈深渊,万丈......深渊......不急,不急,咱慢一点,慢慢地抓住我手上举着的这柄剑的另一头。”台阶陡峭,缓坡上又满是冻硬的冰雪,上方的两个人知情更不敢选择快速靠近,只得一边耐心解释一边试图安慰。从离着将近一丈远的距离,稍远处的那个人拉住稍近之人的腰带,每迈出一步都使出千斤坠,稳稳挪移。而离得稍近的那个人则半身前探,伸出手中带鞘的长剑,弓着腿小心翼翼地缓缓向霓凰站着的位置移动。
还挣扎在刚刚听到的对话当中,对面前的惊慌和叮嘱仿佛充耳不闻,霓凰仿佛看到前方有一个巨大到噬人的空洞,眼前越来越是恍惚。本来自己是还抱有一点点渺茫般的希望所以才决定亲上琅琊山,一定要亲耳听到陪在兄长身边的蔺晨说兄长不在了,才能够真的相信。甚至自己还曾幻想着万一云游的老阁主能够寻回或许一切还可有转机......可是,可是琅琊山的人居然被吩咐一定要先稳住自己,还什么不许证实。兄长......呲地一声几不可闻,霓凰只觉左边的膝盖仿佛撞到了一处石壁,被猛然重击。她多日没有好好吃饭睡觉,本是因为这微茫般的希望提着一口气。许是因为刚才爬山太猛以致的眩晕还没恢复,许是因为小腿麻木而脚下的冰凌实在太滑,又或许只是因为倏忽间锥心噬骨失去了盼望。眼前一黑,她的脚底兀自几下挣扎,便仰头如一片深冬枝头早该飘零的残叶,向后迅速跌下了悬崖。
“姑娘......”还在小心翼翼靠近的两个弟子奋力探手齐声大叫,却是哪里还能来得及。雪雾中的一切飘渺无迹,只余空谷回声激荡难绝。
“师兄,咱们下山刚刚走了不到四分之一的路,不如还是赶紧先返回山上再多叫些人来巡山救人要紧。你看这冰天雪地的,虽然希望不大,可是人命关天呐,万一寻见了,就算是死马能当活马医也好。”一个弟子急得连连扼腕,音调不知不觉拔高了好几度,语速迅疾。
“好,等安排好人手寻找,咱们再下山不迟。哎......真是可惜。你知不知道?百余年间,从这鹰嘴崖掉下去的人啊,迄今为止从无一人生还。寻见了,也只怕是个尸首。能是个全尸就算上天护佑。哎......那么齐整,还那么年轻,真是可惜了......”略年长一点的那个人复又叹起气来。脚步声很快远去,听声音两个弟子均已运足轻功,迅速跑向山上折返。
山风几许,轻轻摇晃着留有霓凰脚印痕迹的雪地前方稀疏的灰白色空枝,静寂无声。疏松的飞雪,朦朦胧胧漫天飞舞,从九天飘零,翩然如梦般,细细亲吻着这美丽女子留下最后的痕迹,又似欲将一切彻底抹去般,轻轻散落于上,使之从此了然无痕。
听闻脚步声完全止息,山下不远处陡坡的一片松树后隐隐现出两个穿白色兜帽披风的女子。花样的年纪,可人的容颜,几乎一模一样的身形和佩剑,明眸皓齿,远远看去正如这冰雪世界中晶莹剔透的姐妹花一般。两人弯起大大的眼睛,胸有成竹地相视轻柔一笑。
“师姐这暗器发得可真是隐蔽,又恰是时候,夏首尊也是料事如神。”年纪略轻一点的女子掩唇压抑住笑,刻意降低了声音。
“嘘,心中明白就好。”略年长一点的另一人早已收起浅笑,移开几步,警觉地左右顾盼。
原来当日入宫指认林殊前,夏江自知凶险,曾招来心腹下属,命他们吩咐下去,自己如有不测,人手纵然所剩不多也务必不惜一切代价取去几个人的性命,其中就包括穆青和霓凰。
“穆小王爷一个人的身手已然和我们几人联手在伯仲之间,而以霓凰郡主的身手,属下们只怕......”几名黑衣人均是低头拱手,面色踌躇。
“穆青你们需得暗中设伏,耐心地等到他一个人外出的时候,别忘了在剑上淬上剧毒。至于霓凰嘛,现在自是不行。”夏江提起一侧的唇角阴冷一笑,悠然踱了几步,将右手两指缓缓伸向面前一支瑟瑟摇曳的烛火:“烛火已残......”他的笑容无声却甚是猖狂:“梅长苏是中了火寒毒的人,而这种病人最忌的恰恰是操心损耗,可你们看看他那个性子,想必是早已命不长久。”他斜着浑浊的老目微微侧头望向身后尚在保持姿势行礼的心腹:“哪一天等到他不在了,你们可一定要给我盯好霓凰,一个人任她有再强的武功,可要是真的伤起心来,不眠不休多日,破绽又怎会无迹可寻。”咝的一声轻响,伴着晦涩的轻声干笑,夏江已将面前瑟瑟颤动的烛火以两指瞬间捏灭,只余青烟一缕细细上腾。
“属下遵命。”几个下属闻言整齐地单膝跪地,过头一齐拱手。
琅琊绝壁,千尺冰崖。
山谷间特有的凛冽大风将霓凰身后的裘领雪缎绒披风鼓起,哗哗作响。她闭上眼睛,任刺骨的烈风将自己蜷曲的长睫毛吹得簌簌风动,只觉心已空,身体如离枝的残叶般飘零,手和脚渐渐放松张开,恣意地感受着今生今世这最后一刻来自阴沉天空中细微的光芒。侧耳聆听那呼呼劲风,恍恍惚惚间心中竟浮起一种格外舒服的感觉。一切都已不再重要......然奇怪的是:依稀美好的幻境中,临行前,宫羽交付书信时所说的那几句话,却仍如一根不和谐的芒刺,此刻分外清晰地浮在耳畔,纵是在这最后一刻似也要将人搅得难寻安宁:
“这封信......你何时离开的大营?”
“宗主去世次日上午启程。”
“可是梅长苏亲手将此信托付你手?”
“是。宗主去世当日亲招宫羽入帐,独自于病榻上亲口叮嘱,亲手交付。”
“你见到他最后的样子了?兄长真的已经?”
“是,全营将官亲眼目睹。”
“安葬后,可有人守灵?”
“下葬后,蒙帅亲自安排一队士兵昼夜守候,萧景睿萧公子负责在坟前守卫并按时主祭,已哭至血泪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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