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凶险


  (30)

  此时只见一直站在队列尽头的景睿双手抱拳,凛然昂首:“护送战火中的孤儿寡母本就义不容辞。”他上前紧走几步,眸光坚定,高高拱手:“末将愿护送冯熠灵柩和妻儿出战区,只需带十几个随行的亲兵即可。”

  看了一眼林殊,蒙挚大手一挥,转头冲景睿重重地点了点头:“只送出战区即可,速去速回。”

  “末将尊令。”景睿领命退下。

  是夜,北境军中,时近三更,门外忽地大雪飘摇,通天席地徐徐落下,纷纷扰扰间,伴着北风长长短短的呼啸,犹似虎啸狼吟。挑起厚重的门帘,甄平裹着裘领披风,手捧一个刚刚添好新炭的手炉进门,看似欲为苏兄换下膝上已近冷去的精巧手炉。

  一袭藏青色的劲装,苏兄曲坐于案前,纵是已然换上了银鼠皮内衬的暖和冬装,他的肩头却依然显得十分单薄清瘦,脸色更是白而且灰,神色黯淡无光,气息疲弱。

  纵是十分小心,甄平进门时门缝还是难免带进些许的冷气,引得几案上的烛光瑟瑟发抖。“宗主......”甄平立在门口,先拂去肩头的落雪,等了片时,直到散尽了周身的凉气,这才捧着手炉近前,其间几次抬头张口想劝却又显是踌躇不敢:“宗......宗主,天色不早了,歇息吧。”终于,他还是吞吞吐吐地将这句话轻声送出了唇边。

  没有抬头,苏兄兀自还在奋笔疾书:“就好了,今夜必须得把这信写完。咳咳咳......”忽然一阵猛烈的咳嗽袭来,他收笔不及,笔墨在几近写完的信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心中一急,便越发猛咳了几口,一股气血上涌,纵是使劲忍着,半口鲜血还是猛然间便喷在了信纸之上,赫然殷虹。

  “宗主......”甄平赶忙一臂扶住苏兄,一手递上帕子,而后伸向桌上的茶盏。

  “苏哥哥。”飞流此刻也从自己独自玩耍的角落里窜了过来,隔着桌案,瞪着大眼睛面露惶急。

  苏兄单手过头不停地摆动:“咳咳咳......不妨事......咳咳咳......咳咳咳......”一阵掏心掏肺的猛烈咳嗽过后,从甄平的手中微颤着接过帕子,抹净唇角,他马上笑着弯起眼睛,安慰似的望向飞流:“苏哥哥......只是......喉咙有些痒。”一边断断续续说着话,一边赶忙一手团起面前沾了血迹的信纸,快快地揉进掌心当中。

  待完全平复,在甄平的服侍下漱漱口。又饮下几口茶,将飞流哄去接着玩后。他却理理发鬓,复又拉过一张全新的信纸展于面前。

  “宗主......”甄平知道自家宗主的脾气,只敢又小心翼翼地轻轻提醒了一声。

  “不妨事,都过去了,只是这些信我今夜一定要写完,如此明日你才能一早便将它们都发出去。放心,会尽量写得简短。”

  “这些信?不止一封信吗?”甄平小心地换过手炉,尽力隐住眸间的痛痛忧急。

  “其实内容都是一样的。只是于这战区里今日要不得已启用飞鸽传书,如不多写几封怕只怕一旦受信人无法按时收到,会耽误正事。”唇角浅勾,苏兄安慰似的望向甄平:“冯熠妻小出了战区还是前路迢迢,需得安排好江左盟接应的人手沿途接着照抚和护送,只是此处离江左甚远,所以此事已着实刻不容缓。”略抿了下薄唇,他的容色清绝平淡。

  “其实......何......用这么着急护送郡守灵柩返乡呢?属下的意思是......是,等战事稍缓......之后再迁葬,不也......”甄平一边研墨一边低头小声规劝。

  略抬温和的眸扫了自己这个素来善解人意的忠心下属一眼,苏兄的语气安稳柔和:“不妥,每拖一天,冯熠妻小以叛臣遗属的身份在信陵便会经历一天的凶险。说不定此刻就有眼中容不得叛臣的义士想取他们的性命。至于被人白眼欺负的事,料想更是近日来她们每天必须面对的功课。孩子们还太小......”复望一眼甄平,苏兄又开始奋笔疾书:“况这已是上报了的案子,若再一味迟延下去,一旦刑部的判决抵达,明旨收了冯熠的外派命官身份,彼时若我们再派兵护送便于制不合了。而我们却又万不可明着违反制度恩待叛臣遗属。料想大渝和北燕的探子可还都盯着呢。”他宁逸的唇角复又荡起浅浅弧弯。

  “那......那......宗主,其实甄平可以......”眸色宁肃,甄平双手展平按于双膝之上,挺直身姿,跪坐端正。

  “亦是不妥。”江左梅郎的唇角挑起的笑意愈加温和:“叛国重罪,兹事体大。如此厚待叛臣遗属,若非出自我的亲笔,而只是由你代为传令,他日一旦我......咳咳咳......不在了,纵然在江左盟中也难免会被人翻出来质疑。彼时不但或可不利于遗属,甚至都还有可能也会为你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宗主......”一时间,甄平猛然侧头掩去目中恍然涌出的酸涩,将那滚烫之物硬生生地逼回了眼眶。纵然已是风烛之躯,自己的主君却仍是永不忘替他人着想,每每周到细致,未雨绸缪。

  身侧毛笔与纸张摩擦的沙沙之声复又张弛有度地响起,渐如春雨细密。只一烛澄暖的灯光映在梅长苏白得几无血色的如玉面颊之上,为棱角分明的年青俊颜凭添几分雕像般的深刻和清和。夜色中,苍白的皮肤已近透明,唯墨黑的眸子宛若点漆,依旧俊雅绝俗,熠熠翩然。

  金陵,东宫。

  这日午后的日光正好。一名着深绛色曳地长裙的女子托着一只若竹色托盘披着暖阳徐徐走来,脚步甚是优美稳当。游廊曲折,水榭蜿蜒,假山奇石掩映着丛丛冬日里深浅不一,却同是苍翠挺拔的翠竹竿竿,通往花圃的小径别有一番疏淡奇巧的雅趣怡人。不知不觉,似是被身侧锦鲤池中鲜艳夺目的鱼儿所吸引,女子不禁缓缓地收住了脚步。其时恰巧路过一名正跪在地上,发丝凌乱躬身擦拭斑驳石径的布衣宫奴身旁。

  “这些日子,你做得很是不错,庭生似是已对我笃信不疑。”不易察觉地勾起唇角,绛衣女子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池塘中几条悠然游过的金色锦鲤,金灿灿的阳光一瞬映在金灿灿的鱼鳞之上,清奇夺目却又十分地悦人,水波荡漾间,清浅荡于女子微笑的眸间,正仿若浮萍幽浮,画面美轮美奂。然细看之下,却不难发现,那笑意虚浮,并无一丝沉入佳人的眸底。再无多一字之言,只片时,女子便复又轻移莲步,婀娜地步下几级台阶捧着托盘渐渐地优雅行远。

  布衣女子始终伏在地上没有敢抬过头,只是于适才绛衣女子自语时垂眉敛目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此刻确认她果已渐渐地远去,这才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向前挪了一小步,复又开始仔细地擦拭起适才女子站过的石径,力道却显是不知不觉间便加重了几分。然奇怪的是,明晃晃的暖阳此刻分明不遗余力地完全铺洒在她的背上,可一股股寒意却仿佛正从后背上向四肢百骸间肆意蔓延,直让她单薄的身子渐渐战栗周身阴冷酸痛,一层层冷汗悄无声息地晕透了贴身的衣裳。半晌,待残风中衣服半干,女子这才如释重负地长长叹出一口气来,垂着眉梢,在冬日潮湿的池塘边,几乎控制不住地瑟瑟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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