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书信
苏宅。
此时的苏宅全府上下都在忙中有序地准备着后天一早出征的事情。晏大夫正在偏厅中一丝不苟地监督小厮们熬制路上方便携带的膏方。甄平在卧房中帮着飞流一件一件地试着穆府刚刚送来将要带去北境的征途新衣。蔺晨则在自己的房中独自端坐在栗色的花梨木长书案前，长时间看着昨日苏兄留给他的那个长方形紫檀木雕花木盒。更漏滴答，许久以后，他才慢慢伸出几根手指轻触到那细细的牛毛纹，却又再次停住不动，静候片时，最后像是下决心似的，一展袍袖，猛然打开了木盒。只见里面少说有百多封书信，且每一封信都沉甸甸的，明显里面都装有好几页甚至十几页纸。最上面的一封薄薄的信是写给他的。
蔺晨：
你知道我肯定是有求于你才会给你写这封信，而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还没到你我之间话别的时候。今日突闻五国来攻，时间仓促，其他就不啰嗦了，咱们会同去北境，还会有三月相处时间，在路上再啰嗦不迟。
盒子中的信，全部都是写给霓凰的。这就是这些日子你看到我整日在写的东西。出征携带不便，请先派稳妥的人送至琅琊阁保管。我走之后，请你每年分别在霓凰生辰和除夕之日派人送给她一封，日期顺序已经在信封上写好。信分两摞，如果霓凰还是孑然一身，就送白色一摞信封中的，每年两封。如果她能再遇良缘，除夕之夜的信便不必再送了，只在生辰之日，送黄色一摞信封中的即可，切记。霓凰性情疏阔通透，此信非为规劝安抚，实为她本应得之乐，我已经写至她耄耋之年。送信之时无需踌躇。
后附一份名单，是我这些年的一些故旧好友，散落在各地。明天我也会把这份名单写给霓凰。不过岁月悠悠，人心难测，有些人可能也会被时光改变。所以请你每年都帮我再查一下这些人，省得霓凰今后遇到什么因我而起的凶险。这些人都不知霓凰的身份和与我的关系，其中也有不少年龄适当，品行不错之人，一切随缘吧。
我知道现在谈及此事为时尚早，不过，如有不测，我的骸骨可先行就地安葬，再暗中交由霓凰处置定夺。总之，遂了她的心愿就好。前年长亭相认时她就十分在意我的骸骨一块也找不到，这次可不能再让她为这个烦恼了。
我知道我欠你的太多，这辈子不打算还了。
林殊 字
这个时候，黎刚正在苏宅的中院收拾郡主昨日吩咐今日需洗涤晾晒好的几件宗主的冬日劲装。短靠的衣袖、衣领和衣襟上都装了出了锋的貂毛，看着着实保暖又便捷。黎刚心中暗想郡主的品味确实不俗，经她手为宗主添置的衣服可真是耐看。此时恰逢宫羽从前院来到中院，看到黎舵主正在收拾宗主的衣物忙紧走几步就欲上前帮忙。却不想刚一近身，就被黎刚一撅屁股，忙不迭地侧身挡下，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可不敢劳烦姑娘。可不敢劳烦姑娘。”虽是客气说着话，身形却像老鹰护小鸡一般，橫移了几步将身后的衣物一下就护了个严实。
讨了个没趣，宫羽羞极一撩裙摆转身就欲走，却听黎刚在身后又赶忙解释着：“不是那个意思，是......宗主有个习惯，他的衣物若被未婚的姑娘洗了或是晾晒收拾了，就得重新洗过才肯穿。我可不想再洗一遍。”声音憨厚朴实，没有一丝一毫的做作，显然很是诚恳：“这其实也不是宗主多事，可是要说得清楚，还是得从廊州说起。”黎刚的话匣子显然已被触动打开，说着话手下依然不停，迅捷利落，对这种絮絮叨叨更是颇有几分怡然自得：“那时候啊，好多的丫鬟女侠整日里都想出各种奇招，用尽各种方法，就为争着抢着能为宗主洗上一件半件的衣服，结果呢，可是酿出了不少的闹剧。”他说着话摇摇头，“再后来甚至连赌局都出现了，你说吓人吧。”黎刚抖着衣服，怕有水滴甩到宫羽，忙转侧过身去。“再后来，宗主默然一恼，于是从此就定下了这个规矩。”
宫羽转回身来，凝望着黎刚，一双幽怨美瞳楚楚可怜：“宫羽只是听闻宗主就要随军一起出征了，才想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没有。黎舵主......”她复又往前近了半步，向衣服抬了抬手，却终是忍住暗暗放下了，顿了顿这才又接着说：“也会随宗主一起去云南与南楚的战场的，是么？”语音隐隐含着些许凉凉的凄婉。
黎刚在宫羽深情却又隐忍凝滞的目光之下感到颇有几分不自在，于是只微微侧头用余光扫了扫她的脸，便就赶忙又转背过身去一边继续铺展着衣服，一边接着解释到：“南境战场？怎么会，连宗主都是去北境，与大渝的战场。我嘛，宗主让我回廊州去料理盟中的事务。”说着话复又弯下身子侧身拾起并甩开展平一件衣服，并未敢再看宫羽一眼。只是动作一气呵成，竟颇为潇洒和帅气。
“北境？”宫羽的心中突地一惊，难道宗主并非打算随郡主去南境？只为侧将，并非主帅，为何不去南境而反倒偏偏要去北境呢？宗主那么怕冷，重阳已过，又为何非去北境不可？
“那郡主？”她想还是得再确认一番。
“郡主当然还是回南境啊。”黎刚低头叹了一口气，快速侧头扫了她一眼：“这一分别，真不知......”
“既然帮不上什么忙，宫羽告退，就不打扰黎舵主了。”
宫羽匆匆收回有几分惊疑的目光，垂眸躬身福了一礼，低一低头，优雅地徐徐转身。流光锦的裙裾轻飘飘地挨次缓缓扫过路旁的几丛鹅黄色的伏地菊，步子却似轻快了不少。只是望着她那飘然远去的身影，黎刚却是不知，她此刻的头脑正在飞速地旋转：只为侧将身份，说明该是可以选择。可是宗主却偏偏选择了不利于自己体质的北境却都不肯和郡主一起奔赴南境。或许，宗主并未像自己和大家日前所想的一样，想要与郡主长相厮守？这倒也难怪，宗主与郡主只不过数月相处，而郡主又为林氏遗属，料想宗主还是会有所犹豫。也许是因为宗主还记着上次生病时郡主都不来看他时的伤心？又或是因为忘不掉上次郡主突然自称为林氏遗属时的决绝？又也许恰是因为此次遇到了战事，方才让两人意识到了由彼此与生俱来的身份地位而带来的隔阂，进而更清楚地认识到了彼此的关系此刻究竟如何。要说郡主虽然模样还说得过去，可到底已经是将近三十的年纪了，不擅女红，又无弱柳扶风之韵，虽是英武有余却难免让人忧心性情过于刚猛，也不知宗主原来竟是看上了她的哪一点......想着想着，宫羽尽力敛去微妙的情绪波动，却仍是不知不觉间高高地扬起了头颅。宗主放心，宫羽与郡主的性情不同，定会如以往一样，数年如一日，始终追随宗主的左右，绝不轻言放弃和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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