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托梦

　　父亲过世后的好几个晚上，半夜里，小雨看见母亲吃力地慢慢撑起身，靠在床头，从枕头底一下拿出爸爸的汗衫，紧紧抱在怀里，又紧紧地捧在手心，亲吻着，呼吸着，因为上面还残留着爸爸的味道，母亲轻声地抽噎着，深情地凝望着，抚摸着，仿佛爸爸就在指间。每当这时，小雨明白，父亲过世，最悲痛的人是母亲。母亲在父亲丧礼期间，表面上平静，可内心的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小雨经常在爸爸生前偷看到，睡前爸爸给半瘫的妈妈全身按摩，然后紧紧搂着妈妈在怀里，一边抚摸着妈妈的头发，一边轻声地和妈妈有说有笑。每次偷看到这一幕，小雨就忍不住想笑，对自己这么严肃凶巴巴的爸爸，原来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可能是小雨心里太惦记着上学的事，所以每次睡着以后就会梦见爸爸，在梦里她紧紧抱住爸爸痛哭：“爸！爸！求你！求你不要走！我该怎么办？我一定要读书。”

　　每次爸爸都在梦里，时而严厉地训斥，时而慈祥地说：“小雨，爸爸就是为了让你读书才累死的，你必须读下去，一定要读下去，否则我就白白丢了性命。”

　　小雨醒来，发现又是场梦，就叹息着告诉妈妈：“妈，我又梦见爸爸了。”

　　妈妈赶紧欣喜地问：“那你爸有没有嘱托什么？”

　　“爸说我一定要读下去，不然他就白白累死了。”

　　“哦，那既然你爸这么嘱托了，这书你一定要读下去。”妈妈这么说，让小雨感觉有点惊讶，她不知为什么妈妈这么重视爸爸梦里说的话。

　　村里一直有过世的人托梦嘱托的迷信风俗，有人曾经梦见，过世多年的亲人在梦里嘱托哪里藏有私房钱，结果真的在家里某个角落里翻出私房钱了，所以村里人对托梦之说都深信不疑。大多数人会梦见过世的人说冷啊饿啊没钱花啊，亲人们就会立刻去墓地，烧很多衣服和冥币，并且拿很多美味的食物去祭奠。

　　小雨父亲过世得突然，一句遗言都没交代，小雨妈妈这几天一直在盼着她爸来托梦嘱托，可是每次梦见了她爸，都是她在抱着他哭喊，她爸在梦里什么话都没说。

　　这次总算在梦里捎话给小雨了。小雨母亲相信，小雨转达的一定是她爸的遗愿，这个虽然半瘫但倔强的女人决心一定要帮丈夫完成遗愿。

　　小雨妈找来儿子大雷和丈夫最有能力的弟弟二叔，把丈夫托梦给小雨的事说了一遍，并表态小雨一定要读下去，大雷当即反对。

　　小雨妈知道大雷的心思，气愤地对二叔说：“二弟，小雨必须读下去，没钱可以先借着，小雨读出头后肯定有能力还的，大雷不要管我们母女了，你可得帮帮我们母女。”

　　“妈，谁不要管你了，小雨都这么大了，可以打两年工攒点嫁妆，然后嫁人了，你以后就跟着我，这不就好了吗，咱家这么穷还读什么书呀。”

　　“小雨考上鄂高了，不读也是太可惜。何况我大哥都拖梦来了，总不能让他在那边不安心。”二叔说。

　　“什么托梦？那都是封建迷信，要是我爸托梦让我当主席，怎么着您还让我去北京当主席不成？”大雷反驳道。

　　“胡扯什么？就你这样还想当主席。”二叔吼道。

　　二叔边抽着烟，边皱着眉头思考着，想来想去也只有两个办法。

　　“大雷啊，你爸不在了，长兄如父啊！我看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你们回来种地，反正迟早也是要叶落归根回来的，这样你就可以照顾老母，小雨就可以继续上她的学去，不用你负担多少钱，因为小雨现在符合申请国家特困家庭学生的教育资助，村里正在帮忙办理。”

　　大雷听完直摇头：“那不可能，我现在在黄石好好的，我现在不想回来种地，。”

　　“那第二条路，把你妈和妹都接到黄石，你不是就在一个高中门口卖快餐吗？看能不能把你妹转到那去读，特困家庭的国家教育资助估计也能跟着转过去。”二叔说。

　　“我的天啊！我一个小摊贩，我在黄石认识谁啊？我知道转学要找谁去呀？谁知道国家教育资助能不能跟着转过去呀？你这不存心为难我。”

　　“你不回来，你妹读书去了，谁照顾你妈？亲戚可以帮一时，哪能帮一世？一家人在一起总能相互照顾着。你总不能把你妈带到黄石，把你妹丢鄂州不管了吧？”

　　“我可以都带到黄石去，但小雨为什么一定要读书呢？要是这教育资助不够小雨用怎么办？她去找点事做养活自己不行吗？我媳妇怀孕了，我都快养不起她了，还得供小雨读书读到大学，我爸刚被累死了，是不是也想把我累死。”大雷埋怨着。

　　“你个浑小子，说什么浑话呢！”二叔骂起来。

　　小雨妈也号啕大哭起来：“她爸啊！大雷不帮你，我就是死也要让你安心，我一定会让小雨读下去的。”小雨听见妈妈的哭声，立马跑进来抱着妈妈安慰她。

　　“大雷，既然你铁了心不回来种地，那就把一家人都带到黄石，小雨学习好，不怕没学校要。有什么难处，我们一起想办法。你要是再说个不字，你明天就滚去黄石，有种就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二叔坚定地说道。

　　母亲撕心裂肺地哭喊和二叔的训斥，让大雷再也不敢说不给小雨读书了，他只能抱头无奈地说：“那我只能尽力而为，弄不成不能再怪我。”

　　在小雨家悲痛万分的时候，有一个人是最高兴的，那就是邻村的李胜。他是皮小雨的初中同学，他暗恋小雨很久了。本来以为小雨家条件这么差，读完初中肯定就不会继续读了，于是他在毕业前给小雨写了封情书，在这封情书里，他憧憬了他们在一起的美好生活，并向她提亲。但小雨只读了两句，就恶心得看不下去了，把信退还给了他。小雨考上鄂高以后，听说她仍然要继续读高中，还要考大学，李胜就万分遗憾的斩断了这份念想。

　　现在小雨的爸爸过世了，家里没有了顶梁柱，哪还有钱去供她考大学，他的这份念想又死灰复燃。

　　为了弄清楚小雨还上不上高中，李胜特意转悠到小雨家附近，找机会跟大雷搭上话，探听小雨上学的事。

　　大雷的一声哀叹：“我爸走了，哪有钱供啊！”听得李胜欣喜若狂，他准备等小雨家丧事过了，就催他父母拿上诱人的聘礼上门提亲，以后小雨就要在这山沟沟里，老老实实的当他老婆，为他生儿育女了。

　　可是，小雨却因为母亲坚信托梦之说，并且申请到了特困家庭的国家教育资助，就又可以继续上学了。

　　邻村的李胜心里暗暗埋怨道：“一群迷信的老不死，死都死了，还他妈的托什么梦啊！”他只得再次斩断对小雨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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