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梦生20
时间线回溯到六月二十日早晨普慈寺。
傍晚霞光即将褪去,她从办公大楼走出来,刚一打开停在路边的车门,就听到“滴——”的一声,余光中后座坐着个人正在把玩一个发着红光的小物件。
她立刻返身跑开,刚跑出几步,“嘭”地爆炸声震耳欲聋,车玻璃炸裂溅四散。
她几乎是立刻失去了听觉,只有持续的耳鸣声。
血液从耳朵鼻孔流出,但一开始疼痛很迟缓。两秒后,剧痛才由腹部开始蔓延,铺天盖地而来……
硝烟弥漫中,她痛得跌倒在地。
后座的人被巨大的冲击力被炸得四分五裂,血液溅射到四面八方,滴到她脸上。
头颅就落在她身边,睁着灰色的眼睛,笑着看她。
风透过竹帘的缝隙吹进主屋,携裹着水汽和无处不在的檀香味。
傅令仪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冷汗淋漓,下意识伸手按压了一下耳朵鼻腔乃至腹部……都好好的,没有出血。
这里是穆朝普慈寺,她很安全。
……
至少比在爆炸区安全。
从记忆与幻想混杂的噩梦中陡然惊醒后,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所幸身体也不算很疲惫,傅令仪干脆翻身从床上坐起。
枕边搁着两卷裹着帙袋的卷轴,露出袋口的书轴上,吊系着象牙做的标签。帙袋相同,装潢一致,一看就是一套。标签上分别写着卷一和卷三。其中一卷是她昨晚回来仿照傅青主的真迹编写的验尸集录的第一卷。
五十卷。
傅令仪微微咬牙,觉得自己说多了,这活真是任重而道远,除了需要模仿傅青主的笔迹,还得写理论编故事。这不就是写教材吗?五十卷,要人命啊。
家生的侍婢们最是警醒,加上傅令仪昨日也醒的早,澄观上早课前来给她诊脉时她就醒着,因此今日她这边刚坐起来,外面就有人举着烛台往这边走,傅令仪能透过窗纸看到她的身影。
“娘子,你昨晚做好的东西已经干透了。”是崔娘的声音,她打开门掌了灯,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里屋,手里抱着个人头大的木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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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曦,谢誉眼下泛着青黑,却精神抖擞兴致勃勃地走在最前面,今天就能看到傅娘子复原颅骨了!不知道复原出来效果怎么样。
他踏进院落,就闻到空气里漂浮的淡淡肉香,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然后反应过来又干呕了一声。
昨天半夜绣衣使用锅煮人头的画面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当然,谢誉觉得昨夜向普慈寺举报他们半夜吃荤的邻居香客知道真相后应该更觉得恐怖。
佛教圣地还是修罗地狱
嗯,现在他觉得鼻尖的这股子味道变臭了。
但谢誉的精神一下子就萎靡了,早晨起来的完美开局毁于一旦。
他心里隐隐有种不详之感,停住脚步想等身后的表兄来了再一道进去,几个绣衣使正懒懒散散地坐在回廊上闲聊,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切正常。
于是他还是踏进了放头骨的那间房。
厚厚的毡子阻挡了晨光进入,白日里的房间仍显得昏暗无比,墙角的冰盆持续地散发着寒意,谢誉觉得自己的寒毛竖了起来。
嗯,傅娘子还没到。
他正打算退出去,目光就看见角落里坐着个银青色的身影,瞧那身形是女子,谢誉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傅娘子,你已经到了?怎么不点灯。”一边说还一边走过去预备把她身边几案上放着那盏灯点起来。
然后那女子猛地扭过头,她钗环俱在,盛装完备,但那张脸右半边被剔成了白骨,血肉脱落,森白的骨茬露出。
更恐怖的是,白骨上干干净净,一丁点血肉都没有,像是被人用刀剔干净后,又用布仔细擦拭过。眼眶里空落落的,和那具男尸有点像。
但!
她是活的啊!!!
她歪着头,剩下那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啊啊啊……”谢誉终于抑制不住恐惧喊出声,也不知是不敢转身还是忘了转身,反正他就这么面对着,视线下移看到女鬼手里还抱着另外一个白骨头颅。
她指尖抚在白骨上,一股恶寒沿着谢誉的脊椎蔓延开,下一秒,遍及全身。
他加快脚步倒着往后退,然后砰地背后撞上了一堵墙。
大脑一片空白,谢誉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朝后摸去,他摸到一个温热的东西,抬头一看,是萧钺。
谢誉陡然松了口气,背靠着萧钺,身体缓缓滑下,跌坐到了地上,抱着他表哥的小腿,嘴里哆哆嗦嗦地喊,“表兄,有女鬼。”
萧钺“嘶”的一声,低头看他颇有些无可奈何,“女鬼来了,你这么抱着我,是打算让咱俩一块死?”
“嘻嘻嘻……”
耳畔传来令人牙酸的古怪笑声,谢誉顾不得回答他表兄的问题,尽力偏过头,朦朦胧胧中,看到了半张异常扭曲却又极度兴奋的脸。
“嘻嘻嘻……”那阵诡异的笑声正是从她喉咙里发出来的,原来女鬼的笑声是这样的。
就仿佛是喉咙里有痰又忍不住笑的濒死之人。
“咕噜咕噜。”那女鬼向他抛出了什么东西,滴溜溜地撞到他的腿。
谢誉这回看都不敢看,是白骨吧?是白骨吧?
“表兄,真的……”谢誉抱着萧钺的腿跳起来,整个人跃到他身后,蜷缩着瑟瑟发抖,“有……嗯?”他脚下踩到了刚刚撞到的东西,是个圆溜溜的瓷罐子。
他这回可算发现不对了,但还是不敢看女鬼,抬头困惑地望向萧钺,“是傅娘子?”
萧钺笑了一声,“嗯。”
谢誉脑子都木了,转过去就喊:“傅娘子,你做个人吧!”谢誉现在觉得他之前遇见的所有的女子都很可爱了,就连他那刁蛮的堂妹都非常乖巧!
这世界上再没有比傅六娘更可怕的女子了!
傅令仪这回憋不住笑了起来,“嘻嘻嘻。”
谢誉还是不敢看她,“都被拆穿了就别这么笑了。”
萧钺笑着替她解释了一句,“她另外半张脸是用黄泥捏的,如今干掉了,动不了,只能这么笑。”
等傅令仪取下脸上的白骨泥面具,把几案搬到回廊上,借着外面明亮的光线开始正式颅骨复原的时候,谢誉还是不想理她。但他又很感兴趣,只好紧抿着嘴沉着脸不说一个字。
他好像没有意识到,傅六娘真的就是这么性格恶劣,并不会因为他生气了就知道悔改。
这会儿她面上已经重新变得严肃正经。
在谢誉来前,傅令仪已经来了一会儿了,已经用小刷子清理干净了颅骨上的残余和浮灰。
她略扫了一眼,发现先前守在院中的那几个绣衣使都不见了,便看向坐在一旁的萧钺。
他穿着玄黑衣袍,肃着脸自然而然带着股压迫人心的逼人气势,见傅令仪看过来,“受罚去了。”
傅令仪略一挑眉,果然还是被发现了。事实上,她搞这档子吓人的白骨妆容这几个绣衣使也是发现了的,毕竟按照萧钺的指示,傅令仪来此后的所有行为都应该处于他们的监视之中。
也就是说虽然吓人的是傅令仪,被吓的是谢誉,但受罚的却是纵容了她吓人的围观群众。
她心里嘀咕了几句,咳了一声,没说话,投入到工作。
清理完颅骨表面,接下来就需要矫正颅骨,在颅骨上测量点位。
这是一个枯燥又繁琐的过程,但极其重要。测量点的位置如果不对就会导致塑造出来的面孔发生改变,有时候这种变化很细微,但影响人的判断。
在后世可以利用计算机辅助颅骨复原,现在只能纯手动了。
不过傅令仪作为超忆症,就仿佛旁边随时有颗没煮的人头给她对照,她动作也就飞快。当然再快,在后世只需要十几分钟甚至几分钟的事情,她也还是用了一个时辰才测量完点位。
傅闻在旁边替她和泥,她昨晚做的那个白骨面具就是傅闻给和的泥,就是说闻叔不是会做饭就是童年生活丰富。
傅令仪将肌肉一块块地捏出来,粘贴到相应的位置上去,她先前已经说过了像这种面部尚有肌肉残留的颅骨,其实比干净的白骨更容易复原,因为残肉能够帮助复原师对死者本身脂肪厚度还有鼻翼、嘴唇这些五官宽度厚度形成认知。
毕竟一个人的胖瘦对于面部影响还是非常大的,目击者不一定能认出不同胖瘦的熟人。
等到捏好了五官,傅令仪再用竹片对坑坑洼洼的黄泥表面进行修整,从自己妆屉里取出眉粉给画上大概的眉形。
此时颅骨已经不见了原来骷髅的模样,所有人都感觉自己像是见证了一个奇迹:一个骨头渐渐丰盈,变成有血有肉的样子。
这时候也有雕塑,但传统画风依然是讲意不求形,因此大部分都是失真的,与傅令仪这种实用性作风截然不同,他们何曾见过这样力求逼真的雕塑手法。
傅令仪还犹嫌不足,本朝贵妇流行盘高髻,自身发量不足就会用发包来替代,即使是傅令仪这种未出阁不能梳全盘的贵女也有发包备用。她昨夜就让崔娘拆出一两个,这时候就派上了用场。她将其整个束起就是常见的男子发型了。
“好了。”傅令仪把做好的整个人头塑像移进托盘,“现在造型做出来了,可以送过去叫书生们认一认了。不过黄泥还很软,千万不要让人触碰,尤其是大力的碰撞更不可以。也不可以暴晒。”这东西不是认完就算了,即使真是庾四郎,也要作为证据留存。
“如果不是庾四郎……”
“如果不是庾四郎就重新画像给窦刺史,张贴到城门口,让每个进出城的人都仔细辨认。”萧钺道。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在场的所有人都希望死者就是庾四郎,否则想找到死者身份就如同大海捞针,更别提抓到凶手了。
傅令仪点点头,没说什么就去洗手了,捏了一上午的泥巴,她的手指夹缝里全是黄泥。
足足洗了半刻钟,傅令仪才算把手洗干净。
萧钺就一直在旁边等着,落在傅令仪身上的眼神越发深长了,就像发现了什么大宝藏。
傅令仪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所以说人啊,既怕领导不重视,也怕领导太重视,这是要干嘛!
果然下一刻萧钺道:“傅娘子可想过以后?”
傅令仪还没说话呢,傅闻先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一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谁跟你有以后?”的表情
但傅令仪已经开口,“听闻殿下暂任刑部协理,六娘愿投麾下,为殿下效力。”
“傅娘子是想做女官?”
姚昭谢誉顿时睁大了眸子。
傅令仪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怎么,你的意思不是让我做女官吗?心底百转千回,末了,还是垂了眸子直接问道:“殿下此话何意?”
萧钺这一句反问,其间意味不是很明显吗?一个男子问一个女子的以后,且不是做女官的以后,还能是什么?
傅娘子这一问却便是回绝之语。
谢誉虽也觉得表兄此举突然了点,但心底里还是偏向他,看了一眼萧钺,果然,萧钺的眸色已有些沉暗。
姚昭轻咳一声道,“傅——”
“罢了。”萧钺忽而开口,“傅娘子可知,如今世道以女子之身参刑狱律法之事,甚至在朝为官,要引起多少非议,天下悠悠众口要如何堵之?”
“前有平元公主,”傅令仪摇了摇头,看向姚昭,“又有如大宁郡夫人这样军勋将领在后,六娘并非首例,又岂会引起非议?更何况,哪里有什么悠悠众口,百姓存活不易,有人为他们缉凶破案主持公道,又怎会在乎男女?在乎的无非是在朝的既得利益者罢了。”
萧钺看着傅令仪,眉头微蹙。
“傅娘子,可知平元公主为何下嫁崔湛,又解散娘子军?昭娘这个大宁郡夫人如今也不过是散官闲职。”
萧钺此言虽然是问句,但语声平淡无波,并不需要傅令仪回答。姚昭听闻此问,脸上亦有不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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