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聊斋志异》
颜尽欢是在同龄人羡慕和嫉妒的目光下成长起来的。
天资聪颖又有着得天独厚的容貌的男孩，几乎一出场就夺得所有人的眼球，这其中自然不乏一些家世好的嫉妒者，也因此从小到大，颜尽欢听得最多的其实并不是称赞，而是叹息。
“可惜了这么聪明的孩子，出生在那样的家里……”
“是啊，注定很难出人头地……”
颜尽欢对此一直感到费解。
他的父亲是普通的职工，母亲是高中老师，夫妻两个都是远近闻名的老好人，街坊邻里间关系也很融洽——他不认为这样的父母有任何问题。
尽管父母能带给他的东西不多，却也并不会比普通的孩子少，他无数次庆幸自己出生于这样简单又幸福的家庭，对于他人掺杂着嫉妒的叹息并不想理会，然而听得太多了，心中难免生出一股逆反心理。
为什么普通家庭的孩子就很难出人头地？为什么，他的父母要因为他的天赋感到可惜？
像是十万个为什么一样的谜题伴随着男孩成长，直到男孩成长为少年，遇到人生最大的对手。
钟铭，那个有着所有他拥有的优点，又有着他所没有的好家世的同龄人。
那一瞬间他忽然就明白了，有些事真的是命中注定，有些事，真的是一生都无法企及。
在遇到钟粟之前他从未想过超越钟铭，并不是因为甘愿臣服于那个所谓的家世背景，只是不想让自己的父母再面对那些无尽的叹息，只是不想再纠结那十万个为什么。
然后猝不及防地，钟粟出现了。
第一次，他满足于现状的心开始动摇。
“被我抓到了哦。”
颜尽欢呆愣了好大一会，视线胶着在女生面带得意的脸色上，看着她生硬的挑眉动作，羞耻度过高的台词，以及女生因为太过尴尬而时不时挪开的视线，他不自觉低下头，伸出一手遮住钟粟的脸。
“你昨晚又看了什么书？”
“《聊斋志异》，我看的电视剧，”她鼓起脸颊挪开他的手，对上他视线眨了眨眼，脸上的表情显出几分等待夸奖的意味，“我刚才的眼神演的像不像女妖？”
“像女鬼。”颜尽欢忍不住吐槽，一手却暗自覆在刚获得自由的心口悄悄松了口气，被吐槽的人则是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面小镜子努力调整表情。
“奇怪，感觉没那么难呢……”她伸出一手揉了揉因为非常规动作而有些不舒服的眼皮，一边喃喃自语，“难道是因为台词太羞耻了？”
“那台词是聊斋哪个女妖的？”总算是彻底平复下来，颜尽欢顺口问道，钟粟搁下镜子转过身，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是我自己想说的话。”她眨眨眼，十分认真地宣布着惊人的消息，“你喜欢我，没错吧？”
“咳咳……”颜尽欢不由自主地猛咳起来，大概是没想到绕了一圈还是回到了原点，饶是高情商的颜少也一时想不到要说什么，对面的女生却忽然又丢下一个重磅炸弹。
“你要不要和我试试？”
是“试试”不是“在一起”，甚至连“恋爱”都算不上。也许钟粟说这话时并没有严格区分这几个用语的真正意义，但颜尽欢却敏感地发现了，眼前的女生尽管看着他的时候眼神带着几分茫然的情愫和羞怯，骨子里也是极为冷静的，像是想看看这样的“试试”能坚持多久，又更像是单纯地想要证明什么。
只可惜，哪一种都不是他期望的。
“我拒绝。”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是极为温柔的，眼底的笑意也丝毫未减，看到对面的女生露出茫然又有些受伤的神色，他伸出手轻轻地扯了扯她的刘海。
“小书呆，你小看了男人的欲望。”
和哥哥用了一样的词呢……
钟粟不自觉伸手抚摸着刚才颜尽欢扯过的地方，眼看颜尽欢起身准备走人，她蓦地站起来。
“你也会把碍事的全都丢掉吗？”
她的声音透着几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惶恐，颜尽欢怔了下，恍惚间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是原本就拥有很多的人才会做出的选择，”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坦然地挑眉“对于生来一无所有的人来说，把碍事的东西也变成助力，才是聪明的选择。”
这就是钟铭和颜尽欢的不同。
钟铭拥有他所没有的一切，也许在追求自由的钟公子眼中那些都是可以轻易抛弃的东西，但对于颜尽欢来说，不管什么都是自己所拥有的财富，哪一样都要伴随自己终生走下去。
记者是很神奇的存在。
你以为发生在角落绝对不会有人知道的事情，总是会以最快的速度扩散。钟粟向颜尽欢求交往并被拒绝的消息在学校传开的时候，校园论坛紧跟着张贴出了钟粟为了躲避史聪的追求利用颜尽欢的真相，校园一下又哗然了。
颜少被利用了，那个女人好有心计！
颜少果然没看上那个只有家世和美貌（待定）的女人。
颜少就是颜少，富贵不能屈。
从小到大低调惯了的人受到了空前绝后的关注，比先前众人得知她是钟铭的妹妹的时候要夸张得多，毕竟这一次的受害者是大众学子中最优秀代表的颜尽欢，一个不小心，话题就上升到了敏感的阶级问题。
“说到底，那样家族的大小姐，根本不可能真的看上我们一般人吧？”
不知道是谁先提出了这样一个说法，迅速得到众多学生的支持，关于钟粟和颜尽欢“恋情”的楼越盖越高，钟粟在学校里的地位也就越显尴尬，原本在宿舍里就几乎是透明一样的存在，如今闹得这么一出，钟粟的室友们也忍不住了。
“钟粟，话我们不多说了，你在这个宿舍的话她们会来找麻烦的。”
“哦……”
其实她当初之所以选择住校也并不是为了交朋友，只是单纯想节省时间多翻几页书而已。这样的理由也许说出去都没人相信，不过对于钟粟来说，周边所有正在发生的一切都没有手中的书来得吸引人。
因为书是不会背叛她，更不会因为不对等关系孤立冷落她的。
多想就这样在书的海洋里睡过去啊……
门铃声响起的时候，钟粟正在钟铭公寓的书房里幸福地补眠，揉着惺忪的眸子走出来打开门，门外站着的人让她的手顿时僵在脸上，脸色一下绷紧。
“妈？”
“啪”
多日未见的母亲给予女儿的见面礼是一个响亮的巴掌，被打的人却似乎并不意外，既不伸手抚摸脸颊也不低头，只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人，缓缓张开嘴。
“对不起。”脸颊肌肉的酸疼让她的声音走调了几分，却并不妨碍她说完该说的话，“哥他……”
“不在医院。”梅雪一手紧握着包，和钟铭八分相似的脸上满是冰霜，眼底却是和她名字极不相符地怒气满满，“我只不过出去了半个月，你们兄妹可真是能耐了，一个受伤都能瞒着我，一个在学校里搞得声名狼藉跑出来？”
“对不起。”钟粟面无表情地重复着，先前被打过的脸颊已经明显能看出红肿了起来，她却眼睛眨都不眨，“我很抱歉，让您丢脸了。”
“这是什么？反抗期？”对女儿这副样子不为所动，梅雪冷哼了声抬脚走进来，“你哥以为藏起来我就找不到他了？”
“并不是这样。”钟粟站在原地，像是一个翻译机一样平稳毫无语调变化地解释着，“哥是怕您看到伤口会担心……我认为。”
“你认为？”梅雪挑眉看着女儿这副任人宰割的模样，“钟粟，你是不是忘记了你姓什么？”
她姓钟，而钟家的女儿，从古就是不被允许有自己的思想的。
这番话终于成功地让钟粟的脸色沉了几分，她闭上嘴不再说话，这时门外忽然有人的脚步声，某种直觉让她蓦地瞪大眼，脚步还没来得及迈开，那人已经喧闹着出现在了门口。
“我说小书呆，你怎么不关……”“门”字在见到女生脸上的红肿时顿时卡回喉咙，颜尽欢在冲动地跑上去大喊“谁打了你”之前先瞥见了沙发上的女人，与钟铭有几分相似的容貌和那冷若冰霜的表情让他顿时了然。
“钟夫人好。”
吊儿郎当的样子一瞬间全部收敛，颜尽欢用亲身示范让钟粟明白了他是个想演什么就信手拈来的天生演员。看那鞠躬的动作，嘴角上扬的弧度似乎都是精心测量般，如果不是认识已久，她真的会以为这人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贵族。
“钟粟，这位是？”
贵夫人似乎对这样的开场白颇为满意，一边打量着颜尽欢一边状似无意地开口，钟粟不自觉咬了咬唇。
“颜尽欢，名义上是您的学生。”
钟夫人虽然是M大的教授，但贵夫人不可能真的去教书的。她只是挂了个名，不过后台强又出路广，学生名额极为有限，因此学校只会把最优秀的学生挂在她名下，这样钟夫人收获了“培养出好学生”的名，而好学生则得到一份前路无忧的未来。
“哦，铭儿说的就是你啊。”
钟夫人恍然，说出口的话让颜尽欢的内心忍不住打了个结。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刚才这位夫人叫小书呆是“钟粟”，但是钟铭却是“铭儿”？
尽管心里这样思考着，颜尽欢依旧一心两用地分神回答着钟夫人的问题。
“如果他说的是十年来一直没赢过他的人的话，那确实是我。”
“不，铭儿说过你很有潜力超过他。”钟夫人似乎对儿子的判断深信不疑，忍不住站起来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过于俊美的男生，注意到他的视线不经意地往钟粟的方向而去，她忍不住眯起眼。
“颜尽欢，颜尽欢……莫非，传言中甩了钟粟的那个人是你？”
钟粟一僵，紧张地看向颜尽欢，担心这人又乱说话惹怒母亲，却见他抬起头露出无辜的笑脸。
“夫人说笑了，我可是从心底爱慕着钟小姐的，怎么会甩了她？”
他在胡说什么啊……钟粟惊讶地张大嘴。
“也就是说，你们是在交往了？”
“不，妈您别听他胡说……”
“是的，还请夫人允许。”颜尽欢忽然抬高了声音，一脸正色的样子看起来极具说服力，“或者说，我要做到怎样的程度，夫人才能允许我和您女儿在一起？”
梅雪的脸色微微一变，若有所思地眯起眼。
“年轻人对未来充满信心我能理解，但是和钟家牵扯上关系不是明智的选择，你再考虑考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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