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蜷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真是糟糕。

　　看见自己喜欢的人和那个女孩儿那么亲密，还怎么高兴得起来。何况，她是莫莫啊。那个女孩儿在他心里一定有很重要的地位，他叫着“莫莫”这个名字的时候，那种温柔和沉默的悲伤是我所不曾见过的。然而我对于他而言，或许只是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可怜的小女孩儿，他不忍看我孤苦伶仃一个人，好心帮帮我罢了。我把自己更深地埋在被子中，这些问题我一点也不愿意去想。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的喜欢对他来说又算什么呢，什么也不是吧。

　　昨夜，那个女孩儿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姣好的面容更显动人。她比照片上可好看多了。她和叙一站在一起多般配啊。我和叙一站在一起，只是十足的一个发育不完全的小跟班。我在心里默默地流泪。感觉悲伤的洪流要把我冲走了。可是……为什么她会以那样的形态出现在叙一家中，我突然想到。起初我是以为她和叙一一样是外星人，可是我从未看到过叙一的那个样子，感觉有些不对劲。我摇摇头，可是莫莫对于叙一来说确实很重要吧，我怎么想都无济于事。这就和尹尔即使在大家面前剔牙抠脚大家也不会觉得她有损形象是一个道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想起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我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对了，是不是我的快递到了，我前几天买了衣服，本来还想着穿给叙一看来着，现在看来也真是不需要了。我缓缓从床上爬起来，蹭到门前。我从猫眼向外看，一时大惊。那惊讶不亚于昨天晚上我见到那个莫莫时的心情。是的，他奶奶的就像见鬼了一样。

　　叙一正站在我家门前，我捂住嘴，尽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我缓缓地在门后蹲下。又响起一阵轻轻的敲门声。现在，我喜欢的人正站在门外，我们之间只隔着一扇门，短短的几厘米，可是我却感觉离他很远很远。“十里。”门外响起他温柔的声音。我心里颤了一下。以往我是多么希望他可以这样叫我的名字，听到他这样叫我，我应该开心的啊，可是为什么现在更多的，我感到我想要流泪，我的鼻子酸酸的。我感到他仍旧站在门外。他说：“昨天你把作业留在了我家，我给你送了过来，就给你放在门口。”我听到他轻轻放下袋子的声音，还有他离去的轻轻的脚步声。他走了。我感到心中疼痛万分。然后，泪水落了下来。真是奇怪啊，他走了，他不会看见我现在狼狈的样子。多好。可是为什么我还是会这么伤心呢。他应该回去照顾他的小女朋友了吧。真是越想越伤心。

　　我蹲了一会，抹抹眼泪，打开了门。装有我书本的袋子就放在门口靠墙的位置，我把它抱起来，看了看，一本不落，都好好的在这里。他整理得很整齐，不像我，胡乱塞进书包就完事了。他真好啊。越是这样想，我心里就越酸。

　　“怎么了？”叙一的声音突然响起。我猛地抬头看，他竟然就站在我面前。我忙低头，脸上还挂着没擦干泪水呢，不能让他看见。我装作眼睛不舒服使劲擦着，一边擦一边说：“啊，没什么事的。就是眼睛不舒服。”不能让他看见，不然不就成了我在向他发泄委屈了吗，这一点也不合适。他抓住我的手，缓缓拉下。我默默地低着头。我该抵抗的，我该还手的，可是在他面前，我什么也做不出来。我只会呆呆地站在那里。他说：“怎么了？”声音有些沉，他是生气了吗？我抬头看他，他的眉头微微皱着，低头看着我。就是这双眼睛，我想到。就是这双眼睛，让我着迷。我摇摇头。

　　他摸摸我的头，好像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我其实很喜欢他摸我头的感觉，他的手很温暖，我总有种被呵护的感觉。可那也是出于他对我的同情吧，这样想想，真是让我好难过。他说：“没关系的，发生了什么都没关系的，想哭就哭吧。”我抬头看他，他的嘴角这时挂了一丝微微的笑，让人安心的笑。还有这个笑容。不要用这样的笑容看着我，不然，我真的会不顾一切的。我会觉得，再多的苦痛，都无法阻挡我对你的喜欢。

　　“哇……”我猛地哭出来，我现在一定很难看，嘴张得老大，像个任性的小孩子。我心里真的好难过，我就哭了，我就任性了，怎样都没关系了。他一语不发，静静地看着我，然后，他将我搂进怀中。这个温暖的怀抱，曾经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帮助过我。只是那时候，我是莫莫，而现在，我是杨十里。叙一，是不是只要我流泪，你就会把我搂进怀中。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宁愿永远哭泣，我不想你离开我。

　　我发现，无论如何我都不想放弃，不管他不喜欢我也好，他喜欢别人也好，我都不想放手。

　　不知过了多久，我号得没有力气了，转而是低低的抽泣。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我渐渐平静了下来。他轻声说：“还难受吗？”感觉被他保护着，我好多了。我摇摇头。他说：“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我仍旧摇摇头。我才不会告诉你。那是个多么幼稚的理由。他轻笑一声，我很不满，推开他道：“你笑什么？”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眼睛也感觉是肿的。我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莽撞，为什么不乖乖在他怀抱里多待一会儿呢，这样他就不会看见如此狼狈的我了。我捂住脸。他笑笑，摸摸我的头，说：“哭过就好了。”

　　这么温柔的你，我怎么可以放手？

　　我哭得太久，站在那里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他说：“你平时都是穿着睡衣就跑出来了？”我猛然反应过来，站在那里窘得不行。“快进去吧。”他笑着说，“我先回去了。”他是要回去照顾他的小女朋友吗？我拉住他的衣角：“再待一会儿行吗？”他低头看着我。我低着头，说：“再待一会儿。”他提起地上的袋子，笑了笑，问我道：“你平时都是这样随便让别的男生进你家的吗？”我在心里暗自笑了笑，都一百二十三岁了，还好意思偷偷说自己是男生。不过你可不是别人，你是我喜欢的人。

　　我抬头，笑道：“只有你一个。”他很少见地愣了愣。不对，我想了想，说：“不……好像还有林余。”他顿了顿，问：“林余是谁？”我笑笑：“是我们学校的校草。”我解释：“不过他没有进我家，他只是在我家门口待了一会儿。”我够坦诚吧。他看了我一会儿，半晌，道：“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随便，下次可不许了。”说完又补充道：“怎么说你也是叫我叔叔，可要听我的话。”我笑笑，点了点头：“嗯。”不管你当我是你的小侄女也好，还是可怜的小跟班也好，都没关系。只要能在你身边就好了。

　　我第一次邀请他进我家，况且这次他还是……活的。我有些不知道要做什么，我拿过他手里的袋子放好，木杵杵地问：“你要喝水吗？”他摇摇头。“你要吃水果吗？”我打开冰箱，问道。不过……冰箱里什么都没有，连只蟑螂也没有。他摇摇头。“你要看电视吗？”我打开电视，电视里正播着丰胸操……他摇摇头。“你要……”他走到阳台的桌子旁坐下，看着我，笑笑：“给我一本书就好。”“哦。”我默默地答道。走到书柜里翻了好久，我递给他一本杂志：“没有你喜欢看的，只有这个。”我真诚地看着他。这是一本真的很杂的杂志，上到天文星象，下到饮食起居，什么都有。他接过。“你要……”我刚想说出口，想想好像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他看我一眼，说：“你还是先去洗脸吧。”

　　走到厕所，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睛肿得老大的自己。刚才真的哭得形象全无，虽然我只要哭起来都没有形象。不过刚刚叙一抱了我啊，我笑笑。洗完脸出来，我走到卧室换好衣服，坐到阳台桌子的对面。想到上次因为突然有兴趣而买的茶叶还在家里放着，我起身给他泡了杯茶，他含笑看着我：“谢谢。”他把茶放到桌上，对我说：“想不到你还会泡茶。”我有些愣：“泡茶还要学吗？不就是把茶叶扔进去再冲开水就完了吗？”他默默地看我一眼，眼光回到杂志上。

　　我坐在桌旁，偏头看着认真看书的叙一。想到上次他开家长会的时候，也是这么认真啊。他长长的眼睫毛垂着，遮住了他的眼眸，高挺的鼻，薄薄的紧抿的唇，微卷的头发。不知道他的头发是不是做过的，原来他们外星人也会烫头发啊。他拿着书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这双手，会温柔地摸我的头。果真是外星人，我在心里赞叹道，简简单单看个书也这么好看。这样的话，我真的是有些忍不住想告诉他呢。不知道昨天晚上他和他的小女朋友有没有说些什么呢，有没有因为太久没见而互诉衷肠呢，他……有没有因为我悄悄走掉而失落呢？说起来昨天晚上我也真是没骨气，不就看到莫莫了吗，竟然就跑了，我怎么不上去和她说说话呢？莫莫是谁，而叙一真的喜欢她吗？我为什么不把事情弄明白呢？昨天晚上的落荒而逃的我，一点也不像我。

　　我已经想好了，我不会放手，相比较于在背后说坏话做坏事离间别人的感情，我比较喜欢明抢呢。

　　我微微直起身，慢慢地向他靠近，还好桌子并不算很大。我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他察觉到我的动作，微微抬头看我一眼。我慢慢靠近，靠近，然后，我看见他好看的眼睛，漆黑的睫毛。我说：“喂，我喜欢你。”我看到他的身体顿了顿，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继续保持与他如此近的距离，然后，说：“你呢，你喜欢我吗？”他再次顿了顿，然后一动也不动。过了好久好久，他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眼中有了些颜色，深深的。他看着我，慢慢说：“怎么会。”他低头，杂志翻了一页：“不喜欢。”

　　心里翻涌着的不知道是什么感情，好像是被拒绝的难过，又好像是预料之中的一样。果然，他不喜欢我，那他当我是什么呢，真的是侄女？我坐回去，看他一眼，他低头看着杂志，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果真是外星人。我暗自想。不过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甚至你喜欢别的人也没关系。只要我喜欢你就好了。

　　“没关系，反正我喜欢你。”我笑笑。他抬头看我一眼，我看不清他眼中的颜色。今天已经任性过了，再任性一次也没有关系。我偏头看他，笑道：“我就是喜欢你。”我就这样说了你还能怎么的。

　　他突然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那真是没办法了。”他嘴角有着温柔的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原来让他知道我喜欢他也没关系，这以后他就不会拿我当小侄女看了。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我问他。他看着我，不说话，脸上依旧有着浅浅的笑。果真是啊，我明白了。外星人也会有难以启齿的事，真是长见识。我走到书柜旁找了本书，随意翻着。“昨天晚上，你过得好吗？”我假装看书，问道。这真是一个让我无法面对的问题。每次想起心里都会酸酸的。

　　“昨天晚上发生过什么吗？”他问。我有些愣。我继续假装看书，面不改色地问道：“你喜欢的女孩儿不是回来了吗？那个叫莫莫的。”虽然是以那种形态出现的。很奇怪的是，他竟然好像什么也不记得：“莫莫是谁？”我抬头看他。他说：“你好像经常提到这个名字，是你认识的人吗？”我有些沉重地看着他。

　　我感到，他好像遗忘了很重要的东西。记得他曾说过，他也感觉自己缺失了一段记忆。他果真是忘掉了她，那个他心心念念的莫莫。人不应该以忘掉过去而存在，现在的他并不完整。那么当他想起以后呢，他还是会一如既往地爱她吗？

　　我正想说什么，他脸色突然一变，放下杂志转身往门外走，我扔下手里的书，忙追上去抓住他：“你去哪里……”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出现一片虚空，然后下一瞬，我竟然站在了叙一的家里。我感到头很晕，没抓住他，站在原地缓着神。他径直走向他的房间。我又忙跌跌撞撞地追上去：“你怎么了？”

　　他推开门走进去，然后我看到，地上有一团东西在熊熊燃烧，是蓝色的火苗。我看清楚地上那团东西，是一本书，是叙一最喜欢的那本书。我急忙从他身后绕过去捡起那本书，这可是叙一最重要的东西，怎么可以这样让它消失？如果那样的话，叙一会很难过的，我不想看他难过的样子。

　　“别动！”叙一急促的声音突然响起。可是已经晚了，我已经碰到那本书，然后，蓝色的火苗开始在我的手指上跳跃，钻心的灼痛传来，我痛苦地坐在地上。叙一急步赶过来，将我抱起，带离那本书。

　　我感到额头上渗出丝丝汗珠，手指上的疼痛几乎让我不能呼吸。他捂住我正在燃烧的手指，轻声在我耳边说：“别怕，一会儿就好了。”我感到我手上还是灼痛万分。可是这不是我所在意的。我看到那本书正在火焰中燃烧，然后慢慢消失殆尽，最后连一丝灰烬也没有剩下。我看向叙一，他正看着书消失的地方。我看到他的脸上，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悲伤神色。

　　“叙一……”我轻轻唤他。“别乱动。”他说。他转头看向我受伤的手。疼痛在慢慢消失。“好了。”他说，然后松开我的手。我看了看，手上竟然一点伤疤也没有。“这是怎么回事？”我问。他低头看我，眼中含着深沉的黑。他说：“这火不会伤人，但是对你们来说，却有噬心的毒。”“那我会死吗？”我问。“不会的。”他答道，“毒已经清理完了。”

　　我感到有莫大的悲伤笼罩在我周围。他很难过吧。我默默问道：“叙一，那本书……”“没关系。”他说，“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吗？他明明很伤心的。我缓缓抬起手，想摸摸他的头。可是手到半空中，却停下。我真的可以安慰他吗？

　　顿了顿，我还是缓缓把手伸向他的头，轻轻抚了抚：“难过就说，我在。”他轻轻抓住我的手，然后抱住了我。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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