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075
江黎是被外面的争吵声吵醒的，她摸索着手机看了眼，才六点半，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翻起身套了件衣服就匆匆走了出去。
病房里的场面有些乱，桌上的杯子和水果都被扫落在地上，张姨正在一旁捡拾，而江母正搀扶着徐老爷子安抚，“爸，您先躺着，有事我们慢慢说。”
“走开。”谁知徐老爷子一把甩开了她，“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就当我徐文洲没你这个女儿!”
江黎看了眼站在角落的江悬一眼，没忍住上前喊了一句，“外公。”
“阿黎!”江悬一把将她扯了过来，可还是迟了，徐老爷子声音突然一收，猛地看向两人，谁知他脸上的怒意更甚，“张妈，怎么随随便便就让外人进来!请出去。”
外人？
江黎懵了，一脸茫然地看向江悬。
江悬让她站在自己身边，压着声道：“病犯了，认不得我们俩。”
“爸，这是阿悬和阿黎啊，不是外人。”江母急切，要求医生再给他做个检查。
“不用。”徐老爷子摆摆手，“我是老了，不是傻了，我自己外孙和外孙女能不记得吗？徐子惠，你别在这里糊弄我，你把阿黎丢给那姓江的事情，我跟你没完!好啊，离婚半年了才跟我说，我没你这样的女儿!你去把姓江的找来，告诉他，两个孩子我们徐家养，徐家虽然比不上他们江家，可养两个孩子不是难事!”
场面一度混乱，就连江黎也摸不清头脑，爸妈离婚时外公也不知情？当时母亲没有要她的抚养权，其中也没有外公的默许？
可是在她印象里，以前的外公对她真的算不上有多疼爱，为什么她被判给父亲会让他这么生气。
“爸，我——”江母一时间不知如何说起，她看了眼旁边的兄妹俩人。
“还杵在这做什么，还不去？”徐老爷子见江母还站在原地，脾气不由又上来了，拾起手边的拐杖就要挥过来，“去啊!难不成还要我亲自打电话请他来？”
江母不敢忤逆老爷子的话，纠结了一阵，无奈叹了声气，她走到江悬身边，拍了拍他肩膀，压着声，“妈先出去，你和阿黎陪陪外公，病的事不要和他提起，万事顺着他来，先安抚他情绪，别让他太激动。”说罢，她还指了指脑的位置，示意里面的血块。
江悬会意，点了点头。
江黎低着头，心情糟糕到不行，外公看来真的不记事了，爸妈离婚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兄妹二人站在一旁，徐老爷子没发话，两人也不敢出声。徐老爷子又看了他们一眼，在江黎脸上停留的时间尤为长，他皱着眉有些不悦，“张妈，这俩是谁家的孩子？你送他们出去!”他在床头摸索了一下，“我的手机呢？给老钱打个电话，说我马上过去。”说着话的功夫，徐老爷子已经开始下床了。
张姨吓得赶紧去拦他，“使不得啊，您还需要静养，最近还不能出门。”
徐老爷子板着脸，“好不容易聚一次，大家都等着我呢，我也有十年没见老钱了，怎么能在这里待着。”
张姨拦不住他，求救的眼神看向江悬，江悬刚要开口，江黎已经三两步上前，“对不起，我爷爷说他今天有事，来不了了。”
听到江黎的声音，徐老爷子找手机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他眯着眼凝视，“你是？”
“我是钱宁康的孙女。”江黎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江黎知晓此人，他是外公的战友，两人一别很多年没见了，不过据她所知，钱老在两年前已经去世了，外公现在应该都不记得了。
江黎这一番操作让张姨惊讶不已，可看老爷子情绪稳定了下来，也就没揭穿，顺势说道：“是，这位是钱老先生的孙女，老先生说宴会暂时不办了，就差了他孙女来看看您。”
“他孙女都那么大了？怎么也没听他提起啊。”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徐老爷子的眼神一下子暖了起来，与刚才简直判若两人，“我也有个外孙女。”他坐在床上比了比身高，对着江黎道：“她比你小多了，才十岁呢，不过她读书早，马上要上初中了，她叫江黎，黎明的黎。”
江黎没有动，她直勾勾地盯着徐老爷子，心口有一股酸意直面而来，酸进了鼻腔，也酸进了眼眶里。眼前的老人对她来说有些陌生，不是因为他现在不记事了，而是这样一张说起她名字满眼笑意的脸是她从没见过的。陌生到她都忍不住惊颤。
“是……是吗？”江黎已经察觉自己说话声音在发颤，她赶紧收了声，轻咳了几声掩饰。
徐老爷子目光凝聚在江黎脸上，左看右瞧，忍不住感叹，“真像啊，你和我那外孙女真像，我看着你，就觉得亲近。”
江黎年还没有完全长开，样貌和前些年比的确没多大变化，而江悬就不一样了，老爷子只认得她这张脸就不奇怪。江黎顺势在床沿坐下，接着徐老爷子的话，“这么巧吗？那下回我见见她。”
谁知徐老爷子摆了摆手，满脸嫌弃，“不了不了，她那脾气臭的要死，见谁都不管用，你别见她，见了她还要被气死。”他说话时吹胡子瞪眼的，可即便是个外人都能看出来，他的嫌弃中满是宠溺，“她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张姨见徐老爷子状态稳定了些，赶紧找机会把药递了过来，示意了眼江黎。
江黎倒了杯温水，“徐爷爷，您该吃药了，吃完药我们再聊。”
“不用吃，我没病。”徐老爷子推开玻璃杯的同时，终于看到了枕头下的手机，“我给你爷爷打个电话，跟他说一声。”
江黎怕露馅，赶紧阻止，“那个，我爷爷他——”
“今天怎么已经二号了呀。”
徐老爷子莫名的一句话让江黎收声没有再说下去。
“瞧我这记性。”老爷子又气又恼，手指不停在手机屏幕上按，肉眼可见他脸上的焦躁越来越甚，“怎么回事，真是年纪大了，脑袋也不好使，连个手机也用不来了。”
江黎凑过脑袋，耐心询问，“外……爷爷，您要做什么？我帮你。”
“我要——”声音戛然而止，徐老爷子顿在原地，记忆像是被打断了一般，就连自己要做什么也记不得了。江黎也不急，耐心地等着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老爷子像是才缓过来一般，他指了指手机，“小姑娘，你帮我转些钱。”
江黎接过他手机，“给谁转呀？”
“我，我外孙女。”
江黎刚要打开软件的手僵住了，“给……江黎吗？”
徐老爷子在一旁喃喃：“女孩子要富养，吃穿住行上可不能差了，那姓江的哪里会管她，我的外孙女可不能被亏待了。”
江黎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就连她也不敢想的念头，她赶紧拿出自己手机，翻找着自己的银行卡收款记录。
江黎的手机短信里是洋洋洒洒一大片拉不到头的转账短信，无一例外都是月初的十万块汇款，转款人的银行卡尾号和徐老爷子手机上的账号一模一样。
千丝万缕像是被缠作一团，江黎脑子都乱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一直以为是爸给她打的生活费，怎么会是外公？而且那么多年来，她丝毫不知情。
“密码，密码……”徐老爷子输入完数字，不再动作，就在那念念有词，“哎，真是记性不好了，密码竟然忘了，今天是怎么回事，总忘事。”他懊恼地挠了挠头，“算了，等等我让人转一下，不麻烦你了。”
江黎呆呆地盯着自己手机，久久没说话，就连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江悬拉出病房的也不清楚。只能看到医生护士涌入，正在给老爷子做例行检查。
“哥……”江黎颓废地走到走廊尽头，瘫倚在墙上，“外公给我转生活费的事，你怎么没跟我提过？我……我一直以为钱是爸给我打的，我真的不知道。”
六年了，她甚至没有怀疑过一次，那个连她年纪都能记错的父亲，竟然能次次不落给她打生活费。
“这事我也不知道，他从来没和人提起过。”
江黎苦涩地笑笑，也是，这很符合老爷子作风。这样一来，倒显得她没心没肺的，一年也挤不出两次去看他老人家。
“哥，你什么时候送外公出国？”
“还得等两个月，等我把手头的事情全部处理完再一起去。”江悬看向窗外，“争取过年前。”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思虑里。走道很安静，只有偶尔往来的医生护士，谁也没有打扰谁。
“哥。”江黎先打破了沉寂，她抬起头，窗外的阳光正落在她眼里，比往常明亮，“我们寒假去吧。”
江悬眉尾一挑，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刚刚江黎说的是“我们”？
江黎也没给他先问出口的机会，“等我这学期把学校的事情都处理好，再一起去。你们不是要去南加州吗？我记得南加州大学的电影学院很不错，我想去上导演系。”
“想好了？”江悬显然有些不信，毕竟她昨天还拒绝得很彻底。
江黎点点头，“想好了。”
“那他呢？”
没有明说，可她知道说的是谁。
“跟他有什么关系。”江黎低下头，“孰轻孰重，我分得清，我没那么不懂事，外公都这样了，我只是想多点时间陪陪外公，而他只是一个外人而已，他也会有新的生活，我又不会一直存在于他的人生中，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我们好像很长时间没有再换身体了，我再等一段时间看看，如果真没事了，我就跟你们一起走了。”
江悬揉了揉她脑袋，“你能想明白我很高兴，但我更希望这是你考虑清楚后的决定，不要意气用事，反正时间不是特别急，你还有后悔的余地。”
江黎没有说话，但她自己知道，这一次，应该不会再后悔了。不是因为和纪明初所谓的争吵，而是她想自己活一次。
宋杰忙完手里的事情就马不停蹄往工作室赶，顶楼最南边是纪明初的办公室，宋杰刚推开门就看到纪明初正坐在椅子上看剧本。
“我说，你也不用这么敬业吧，能不能歇一歇，我走时你在看，回来时你还是这个动作，这戏又不急，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纪明初翻了一页纸，没说话。
“既然来了工作室，几个新签的艺人你去见见？他们知道你来了，就在楼下等着呢。”
“以后有的是机会。”纪明初摆明了今天就不想见。
“啧，你说你也是，人家初来乍到的，你大老板下去振奋一下人心呗。”
纪明初看着剧本，沉默。可只有自己知道，眼前的段落连对手戏都算不上，而他却一直盯着看了很久。
“我觉得有两个小伙子真的不错，叫余姜、李文铭的，你可以去见见，有你还没出道时点风姿。”
“江黎？”纪明初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向宋杰。
“什么？”宋杰比他还懵。
“没什么。”回过神的纪明初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多可笑了，余姜、李文铭，姜李两个字他都能听成另一个人了。
他扶了扶额，将剧本合上，站起身，“去见见吧。”这剧本再看下去真要看出病来了。
刚入工作室的新人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是青春的激情正盛的时期，还没见到人就能听到他们纯粹的笑声。
“纪老师，杰哥好。”有人眼见看到两人，大家都纷纷打招呼。
“都在看什么呢？”宋杰也是喜欢这群孩子，看到他们就像看到了以前的纪明初。
余姜指了指旁边的照片墙，“我们在看纪老师演唱会的照片呢。”
宋杰笑笑，“别羡慕，你们好好努力，以后照片上的就是你们了。”
“谢谢杰哥。”余姜感激地点点头，他指着其中一张照片，“我们在说呢，说照片里的这个人好像江黎老师啊。”
“江黎？”宋杰一下子来了兴致，显然没注意到旁边那个人后背僵了一下。
“哪里哪里，我看看。”宋杰挤进人群里，才看两眼功夫，他眼神也亮了，“是有些像啊，明初，你也来看看。”
纪明初走了过去。这面墙上的照片他很熟悉，每一场演唱会结束，他都会留下一张和观众的合照，但其实能看清脸的只有内场粉丝。
顺着宋杰所指方向看去，是一个戴着黑色的小姑娘，她在人群中很扎眼，在所有人都举着应援棒和手机录像站起身时，只有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位置上。
再仔细看就会发现，在所有人都在此刻看向头顶的镜头时，也只有她一个人在看着他。她的眼神比身后的荧光海还要明亮，比聚光灯还要炽热。
而炽热里的喜欢比夏日还要热烈。
五年，二十七场演唱会，二十七张照片，每一张里都有同一个人以及同一道追逐的目光。
不是像江黎，她就是江黎。
对，是江黎，不是lee。像是心口的一根弦松了，纪明初甚至开始问自己，江黎是不是lee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看着满墙的照片，想起那晚他对江黎说的话：
“别喜欢了，我纪明初受不起。”
是啊，他的确受不起，是他配不上她明目张胆的喜欢。他的一句口不择言，击垮了一个人对他五年来的喜欢。
而他呢？人躲在壳里，把心思也藏了起来。连小姑娘一半的勇敢也没有。明明不是厌恶，可他连自己的情绪也不敢说出来。
他好像真的把人弄丢了。
……
纪明初在众人惊讶的眼神里，快步往外走去，宋杰反应及时，追了上去，“明初，怎么了，什么事那么急？你这是去哪儿？”
“回家一趟。”
宋杰愣在原地，他发现自己真的是越来越摸不透他了，怎么突然就要回家。
放在江黎家门口的零食还在，纪明初这一次顺手提了回来放在了自家玄关口，而他没有停留，提起卧室里的专用行李箱就往外走，手机铃声打断了他开门的动作。
看到来电显示，纪明初愣了一下：“罗老？”电话对面正是罗词生。
“明初啊，忙吗？有打扰到你吗？”
“没有在忙，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事了，过两个月就回国了，到时候你来我家吃饭。”
纪明初笑着应下，“好。罗老平时可不会找我，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罗词生在那头哈哈一笑，“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啊。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小姑娘吗？”见纪明初不回答，罗词生继续道：“就是我说眼熟的那个小姑娘。”
纪明初知道他说的是江黎，“嗯，我记得，怎么了？”
“我刚刚看了你们那个综艺，我想起她来了，她不是江悬的妹妹吗？”
纪明初握着行李箱的手一紧，呼吸都停滞了两秒，“您认识她？”
罗词生声音都放慢了，似乎在回忆，“五年前你还没出道的时候，她来找过我啊，不是拿着你的新歌小样吗？”
“什么？”
罗词生显然察觉出一点不对劲，“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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