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这种时候，皇上不是应该面见大臣，谈论国事吗？怎么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闲逛？
“嗯。”皇帝的声音传来，周沐蓁见身边的周楚凝已经免了礼直起了身子，便也跟着站好了。只是，她们两人站在高高的亭子上，皇帝却站在下头仰望着她们，这种场景倒是有些怪异。
“堇仪是来看周侧妃的？”皇帝也觉得自己作为九五至尊仰着脖子看两个小姑娘不符合身份，于是一边说着，一边走上了亭子，站在了她们身边。
不等周沐蓁回答，周楚凝先说话了：“妹妹是太子妃娘娘召进宫来的，臣媳实在是想妹妹想的紧，便将她抢来此处了。还请皇上莫要怪罪。”
……周楚凝这语气，怎么感觉怪怪的？
……怎么到皇上面前都要撒个娇？
周沐蓁淡笑道：“臣女与太子妃并无多少私交，太子妃娘娘唤臣女进宫，不过是体恤侧妃罢了，这样既能让我姐妹二人见面，又不会坏了宫中的规矩。”
皇帝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什么。周楚凝却道：“谁不知道妹妹与太子妃私交甚好？这回能见到妹妹，实在是我沾了太子妃的光。”
同府姐妹之间在皇帝面前都要分个高下，周沐蓁只觉得这人真是愚不可及，不由得看了看皇帝的脸色，怕他突然生了气。
“好了，姐妹相见应是喜事，其他的又有什么要紧？”皇帝注意到了周沐蓁试探的目光，开口道，“方才谈完国事，精神实在疲乏。你们二位可愿陪朕走走？”
被皇帝相邀，周楚凝自然是满口答应，拉着周沐蓁就跟在了皇帝的身后。但周沐蓁却皱起了眉头，她们二人的身份，实在不合适啊……
出了这偏僻的地方后，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便迎了过来。见此，周沐蓁更为谨慎，安静地听着周楚凝在一旁谈笑风生，最多应和几声却不敢多言。
即将走出御花园的时候，等在那里的周楚凝的侍女们连忙跑上前，道是太子有事相召，要她赶紧回东宫去。
一听是太子要见她，周楚凝跟皇帝行了礼后便匆匆忙忙离开，将自己的妹妹就这样扔在了御花园中。
臣女进宫是不能带丫鬟的，因此周沐蓁便落单在了皇帝的身边。皇帝如果不说话，那她自然走不了。
“太子在东宫中，你去找太子妃也不妥，便随朕走走吧。”
皇帝的命令自然不得违抗，周沐蓁看了看他身边的大太监，见那平日里精明而懂礼数的宦官此时低眉垂眼地盯着地上，似乎完全没有听见皇帝说过什么，便明白这是皇帝授了意的。
她不太清楚皇帝的脾性，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满口逢迎，因此他们走在一起的气氛倒是十分尴尬。虽说伴驾是皇上的命令，但这御花园可是后宫嫔妃们最喜欢来的地方，若是被人撞见了，可确实是有损她的名誉。
“堇仪在家中是庶出？”皇帝突然问道，念的是她的封号，也是给了她脸面，不会显得她身份过低。
周沐蓁一时间没有想通皇帝这样问的用意，毕竟她的身份，皇帝应该极为清楚才对。这会子特意又问她，是要做什么？若是以前也就罢了，如今她知晓了上官璎的身份，总觉得心中不安。
“是。不过，姨娘已经去世了，臣女受母亲的照拂多些。”
对于这公式化的回答，皇帝似乎很不满意，压低了声音道：“你的姨娘，家中可还有人？”
果然扯到了上官璎身上！
江湖与朝堂本该二者相安，按如今上官家的意思看，似乎是不想再与皇室有更多牵扯。但这个时候，皇帝为什么也……
周沐蓁突然想到了她刚封郡君的那天，夏侯弦也问了上官璎的情况。那个时候他和她素不相识，那便是皇帝授意的了。只不过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上官璎的身份，因而没有起疑心罢了，现在想想，她不得不悬起了心。
“姨娘身份低微，从未出过府，多年来似乎也从未有家中之人来过。”
“从未出府？”
周沐蓁惶恐地低下了头，道：“姨娘只是个妾侍，生下臣女后便卧病在床多年。她原本就与世无争，卧病后便更是不得父亲宠爱。即使她还有家人，按照她的性子，恐怕也不敢提出探亲之事。”
的确，妾侍说好听了是姨娘，说难听了也就是丫鬟。丫头姨娘那么多，进了府便是府中的人了，其家人哪有近府探望的道理？
见周沐蓁似是被揭开伤口似的惨样，皇帝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帝王之威是天生的，这样盯着她更是让她后背发冷，恐怕上官璎的身份真的被查了出来……
一个府中的妾侍竟然有那么大的身份背景，上官家有众多弟子，钱财更是不缺。若是上官璎的身份被发现，恐怕周家同上官家都会被盖上叛国之名。
“罢了，你也是个可怜孩子。”周沐蓁感觉自己快要扛不住的时候，皇帝终于说话了，收起了他吃人似的目光，“走吧。”
周沐蓁松了一口气，诚惶诚恐地跟在了后头。没走多久，迎面便冲过来了一个小小的人影，仔细一看，原来是五公主跑了过来。
“沐蓁姐姐怎么来了？”五公主手中抓着串糖葫芦，欣喜地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却又悄悄地瞄了皇帝一眼。
见皇帝面色平和，周沐蓁笑道：“臣女是来见太子侧妃的，眼下正准备去探望公主呢。”
“难为沐蓁姐姐还想着我！这是奶嬷嬷做的糖葫芦，姐姐要不要尝尝？”五公主笑着，举起手中那串已经吃了两颗的、红玛瑙似鲜亮的糖葫芦想要递给她。
皇帝笑着看五公主蹦达，却没有出言阻止，只是笑着看。周沐蓁自然不会去抢公主的食物，便连连摆手拒绝。
不料，五公主却是莫名地执拗，非要把这东西往人面前戳。糖葫芦上的糖浆已经有些化了，周沐蓁怕这东西粘在她的脸上或头发上损了仪容，情急之下用双手的手背挡住脸，想要制止五公主的玩闹。
但疯起来的孩子下手没轻没重的，周沐蓁越是拒绝，她便越是想让她接下，于是一个使劲，尖尖的竹签便刺进了她的手心。五公主却没有听到她的闷哼，又挥了几下竹签，使得伤口更深了些，鲜红的血滴便顺着她白皙的手心流了下来。
“好了！没看堇仪都受伤了吗？”皇帝终于在一旁喝了五公主一句。
这时候，追着五公主而来的宫女们才跑了过来，见这架势便知自家主子又闯了祸，连忙拉着五公主向皇帝谢罪。
“公主风寒初愈，若是发烧了怎么办？”五公主身边的奶嬷嬷关心地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后头被宫女们带来的太医连忙跟了上来，准备给她诊脉。
“先别管她了，郡君的伤要紧。”皇帝皱着眉头道。
太医得了皇上的命令，连忙打开随身带着的药箱，道：“郡君伸出手来。”
周沐蓁听话地伸出了手。
想想，这太医来的还真是巧。哪有不在太医院待着，反而跟个公主满后宫跑的太医呢？
“太医，不过是刺伤了而已，包扎一下便好，你这是做什么？”周沐蓁皱着眉头看那太医摸出了一小瓶子。那瓶子里不是不是伤药，更不是□□，却似乎是空的。
太医似乎完全不顾及皇帝在旁边看着，使着蛮力手心里涓涓流出的血液被收了几滴在那瓷瓶中。
她心中一凛。
“参见皇上。”周沐蓁正挣扎着，只听温润的男声响起。回头一看，原来是夏侯弦和太子走了过来。
“父皇，西南边境之事有所变化，恐怕要重新部署。”太子抱拳道。
国事自然重要得多，皇帝听了这话，有些不甘地看了看太医，便携太子离开了。
他们走远后，夏侯弦道：“我送郡君回去可好？现在太子妃恐怕也忙了起来，没有功夫见人了。”
太医见此，拦在了周沐蓁面前，道：“郡君伤势有些重，要包扎过后才能离开。世子若此时带郡君走，恐怕会使伤口更加严重。”
“郡君原本血流不止，你却在这儿磨磨蹭蹭了许久都没有包扎。眼看着郡君手上的血都干了，你还在这里拦路，当真是庸医误人。”夏侯弦冷哼道。
说罢，他给周沐蓁使了个眼色，二人并肩离开。纵然有人想要拦她，看在夏侯弦的份上却也不敢上前。
刺伤周沐蓁后就一直躲在一边的五公主看着他们的背影，微微蹙起了眉，对太医道：“可有取到？”
“回公主，郡君挣扎地太过厉害，微臣仅取到了一滴而已。至于能不能用，恐怕……”
“能不能用都得用。”五公主打断他的话，“总不能等你扎破了父皇的手指，再告诉他你今天取的血是不能用的吧？父皇要的，不过是个结果而已。”
看着空下来的御花园，太医微微抚了抚白瓷瓶的瓶身。
皇上要的，不过是个结果而已。
至于真相如何，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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