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先前连着下了那么多日的雨，这两天乍放晴，日头十分的怡人，想着过两天才是十五，现今也无旁的事，便打算上山采采药，名贵些的药材，譬如有些年份的人参、首乌、凤岐山上是有的，但要入了内山，却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山里有狼。
外山这片东面那几座山头被人圈了庄子去，种了些果木，是不允平头百姓们上山打柴挖菜的，好在凤岐山脉大，圈了几座也不大的影响百姓的生计，只不过上山需多走些路罢了。
换了套窄袖的衣衫，招呼小胖背上背篓装上早上崔嫂子给做的饭团子上了山去，小胖本就怕同她说话，一路上见她面色不虞，便尽量缩在后头减少自个的存在感，以免她心情不好，遭了毒手。
今个她心情确实算不得好，这身子已经十岁了，早起时，胸口有些发育的闷胀感，如今年纪小，正是雌雄莫辩的年龄，扮扮小公子倒也无碍，年纪再长几岁抽了条子，却是装不下了的，到时候穿了男装在外行走反而显得浪荡轻薄不正经。若有得选，她到宁愿穿做个男子，这世道，总归是对女子苛刻多，虽她不惧，但也是烦的，不过她并不是个爱死钻牛角尖的人，上了山来，空气湿润清新，原野新旷的，叫人心情舒展不少，便不再想七想八，专心投入到采药大计里去了。
凤岐外山的药材并不多，本野生药材就是不密集的，加之整日人来人往，脆弱些的都被踩死了，一些个有头有脸的都被旁人采走了，剩下零零散散的植株多长在灌木旁、石缝边等不起眼的地方，她倒也不嫌弃，将些长成了的草药小心地带泥移了出来，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不是，且她本就不是为了药材上山来的。
古代娱乐少，对她来说近乎无，两师傅留下来那些个书籍药经这些年早被翻了个遍，城里书局里头隔三差五上的一两本书也经不住她看，古人讲究个琢词琢句的，她却是没那个爱好，外头传的顶好的书顶多了翻上个两遍知了大概，若不是怕到时候旁人谈起，自个不知，丢人现眼来着，她连那两遍都是不大想翻的，前世今生她都没几个文艺细胞，瞅见那些个酸啾啾的悲秋伤月的东西就倒牙口，直想将那等人揪来扔在田里好生劳动改造一番，包管叫他再不会起些个‘闲来香径独自徘徊，每逢春至，惆怅还依旧’的心思。
可她没个旁的娱乐，宅斗什么的又没那条件，便总得找些事情打发时间才是，所以这上山采采药倒也是个不错的消遣。
伸手将新挖出来的这株金线莲根部的的泥团了团，递给小胖，嘱咐道：“轻些放，莫要伤着根了。”她打算拿回去种上一种的。
小胖喏喏的接了过去，虽然不满，但也不敢反抗，屁股跟蹲不住似的左挪右移，她倒是知道他的，小孩子嘛，哪里来的性子同她在这慢吞吞的挖草药，自个接过背篓：“去去，边儿玩去，不过也不可跑太远了，午时来我这里吃饭团子。”见他拔了腿就要跑，凉凉道：“你若是迟了，午间就别吃了。”
小胖高涨的气焰顿时低了三分，低声应了句‘是’，背影怎么瞧怎么萧条。
专心致志投入一件事情，时间总是过得快的，日头很快当正，渐渐热了起来，她抬了袖子擦了擦额上的薄汗，起身四处打量一下，提起背篓，抬腿朝一处有潺潺水声的地方走去。
凤岐外山她来过几次，倒是也算得上熟悉，不远有处山溪汇成的小水潭，常上山的村民将它铺了些石头，略微修葺整齐了些，用做歇脚处是很不错的。
小胖还没回来，些许活计只能她自个儿动手了，笼了些干柴枯草过来在潭边生了堆火，用竹筒接了水，放在火旁烤着，她是喝不惯生凉水的，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十分的想念前世的保温水壶，奈何学识有限，不论是钢铁还是玻璃，她都造不出来，只得叹息一声作罢。
她将幽幽的叹息完，后头便传了悉索的扒草动木声响，还以为是小胖过来了，扭过头去准备将他教育一番，提点他需知遵时守点，一转头，不想却是另一人，倒叫她一句话噎在喉间哽了一哽。来人她倒是也熟悉，正是陈二丫她大哥，陈大郎。
陈大郎他亲爹姓甚名谁她是不知的，但他娘亲既改了嫁，他便自是随了这头的后爹姓，也不生起什么名，就挨着排行叫陈大郎了。陈大郎年方十三，个头倒是不低，只是也同他妹妹一般，十分的瘦，这个年纪本就是抽条的时候，又不大能吃饱，瘦也是难免的。
潭边上有人，陈大郎倒是不意外，但见是千林，他却是有些意外的，走过来下了背上的竹弓，又解了腰上系着的两只兔子并只山鸡，毕恭毕敬弯了弯腰，唤了她一句‘千林公子’很是实在。
她很受用，眯着眼点了点头，老实而又懂礼貌的孩子总是招人疼的，便将他赞了一赞：“大郎今个收获很是不错，倒也是愈发能干了。”
陈大郎前几年跟着山上一老猎户学了两把子，那老猎户是个外来户，长了满脸癞子，一直也没娶上媳妇，独身一人居在山上，教了他也算有个徒弟，到头来有人给埋。
他家阿婆虽然凶悍，但男娃子们有门手艺受益的总归是她家，且那老猎户这些年也存了几贯钱，自个将棺材也置了，临了只费他们埋一埋，怎么合计都是笔划算买卖，自是无不应的道理。
便也忍了心痛，让他提了块腊肉，又上镇上打了两斤米酒，行了拜师礼，他自个也是个能干人，手艺学的只好不赖，他师傅走了后，自个也能独行了活计，每每也总有收获，比了村里旁的男娃子们是好了不少的。
本来他作为家里的长子大了起来，人又十分能干，日子合该越过越好的。
但他那阿婆却不知怎了，看他愈发不顺眼，天天对他们母子三人非打即骂，每日多吃一口饭都要嚷咧半响，还整日撺掇着他阿爹教训他阿娘。
他便再有不满又能如何，他阿娘是个离了男人就不能活的人，当今世道孝字一头压死人，他总不能让他阿娘和离了或者砍了他阿婆阿爹，只得忍了。
听了她的夸奖，陈大郎这老实孩子有些不好意思，道了句：“不过是个糊口手艺，当不得什么的。”便跑去下游洗手去了。
千林这竹筒里水开了时，陈大郎已经在她边上蹲了好一会子了，想要说些甚，张了张口，又没声了，欲言又止的瞧得她心里头好笑，她也不说破，端看他能忍到何时。从背篓夹屉里取出两个裹了粽叶的饭团，递了个给他。
陈大郎顺着这只握着青绿粽叶裹饭团的白皙手指一路往上看去，她坐在大石头上，微微低着头，纤细的脖子弯成一个好看的弧，似江南水乡上的小拱桥，半垂着眸子看着他，形状好看的睫毛在眼下投了一小片阴影，见他望了过去，粉色的形状圆润饱满的唇抿出一个柔和的浅淡笑容。
也不知是怎么了，他神使鬼差的就伸手接了那个饭团，待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他的耳尖红了一红，穷人家的孩子总是有一股子穷骨气的，他心里有些虚，自己这样，会不会被看不起？
千林作为一个老妖婆，少年人的心思总归是知晓一些的，见他这般模样，便指了指那兔子开口扯开了话题：“这两日春困，胃口不大好，见了这兔子，却有些想吃，能不能卖一只给我。”
陈大郎忙摆手：“不不，千林公子尽管拿去就是，哪里要买的。”
瞧这孩子老实得，千林扬了扬眉毛。
陈大郎有些不大好意思，看了看她，估摸是想歪了，将头复又低下：“千林公子大德大善，对我们兄妹多有照顾，大郎也没甚可报答的......”
他这话说得好，千林也认为自个是个大德大善的人，那是颇为受用，她清了清嗓子：“你可是有甚事要寻我办？”
嗯？陈大郎不解。
她又道：“方才，你蹲这磨蹭了半响，不是有事要寻我？”
陈大郎的脸‘蹭’的一下又红了，黑红黑红的脸衬着两条浓黑眉毛，活似她脚边烧了半截的老木头墩子，见他偌偌了半响没出声，千林也不催他，自顾着取了两条干柴将饭团子架在火边烤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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