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亲戚

　　话说当日秦普用了些酒食，又安排家人到南山修整婉娘之墓，之后，便又卧床休息了，不曾想这一卧，便卧了近半个月的光景，才逐渐有所好转，真乃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好在秦普年轻力壮，从小也习武打拳，练就了硬朗的身子骨，一场病并未防碍他多少。

　　秦普约有半月未出过门，也不想让众亲友知道自己生病了，只吩咐家人对外说，上京了，这一日，秦普已好了很多，吃了早饭，花园内练了会儿腿脚，正歇息着，家人报说“吴家的来了。”秦普寻思，虽婉娘已去世，但我秦普毕竟还是吴家的女婿，亲戚之间的礼是断不得的，遂吩咐家人让客人上房等着，并好生侍候，自己回房更衣再上前答应。

　　秦普进得前院上房，见是婉娘侄子，名唤吴荣的，正与秦老太说话。只听得那小子说修院子、盖围墙、订唱的，几十号人什么的，说得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好不热闹。小子一见到秦普进来，忙笑嘻嘻地上前施礼，说“姑夫这一向可好。”秦普看他，好象一年未见，竞长高了好多，也束起了头发，喉结突出，嗓音变粗，出落的好不标志美少年，但秦普依然记得这小子少时的无赖脾气，没少逗弄他，所谓侄子见姑夫，没小没大的。秦普谑道“好，恁长时候，也不来看姑夫一下，姑姑死了，姑夫可没死。”吴荣慌得趴在地上磕头，秦老太一见，嗔道“看！说得是个啥，唬得人家孩子怪为难的。”又忙着向吴荣说道“你姑夫逗你呢，快起来吧。”秦普也不由地哈哈大笑，吴荣脸红红的站起，秦普笑说“啊哟！我儿长大了，懂礼了，知害臊了。”吴荣说“确实好久没来看姑夫了，前时听说姑夫上京了，也不知姑夫何时回来，姑夫勿怪啊。”秦普莞尔一乐，秦老太欲说什么，秦普连忙抢着说“这才刚回来，还没来及出门呢。”又问“你爹妈可好”。吴荣先说道“好！”接着便迫不急待地说：“我家有大事了，爹妈叔伯们都快忙死了，我正是来搬救兵呢。”

　　原来，这吴家也乃莒州府的世家，住莒州府北街一带，正莒州人所说的“北街吴”，那是浩浩荡荡的一大片宅院，竞有半条街。不过，吴家的人都是在外省做官，现如今住在莒州府的只有吴家三老爷一支，全权管理着吴家的所有田产、庄院和山林。虽说只单吴三老爷这一支，也是好大一个家族，共四男五女，婉娘在众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四，上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三个妺妺。

　　大户人家，家大业大，礼数也多，什么逢年过节、寿诞庆生、红白喜事，亲戚往来，无不繁繁缛缛，款款道道，以充分彰显其官宦世家的礼数及教养，同时也是向世人展示其非常的排场和体面。

　　至于说到吴家的婚丧嫁娶，其规格规矩的讲究就更别提了，这不吴家三小姐瑞娘五月十五端午大婚，订的是礼部侍郞王家，那王家原籍也是莒州府的，却是府外五里的罗店镇，这王家较吴家更为显赫，因祖祖辈辈都是京官，如此，便长居京城，罗店镇自然是回得少了，家里也没的过于修缮，各方条件设施反不如吴家。王家提意，五月十五端午节在吴家迎娶瑞娘，吴王两大家族，阖家老小，包括京城和外省的，要趁此一聚，以显亲近，同时也当作是省亲一场。

　　对吴家来说，办这样一件事情，也不亚于一浩大工程，且不说吴三老爷嫁女，只这大老爷从豫州过来、二老爷从大明府过来，再有王家的一干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主子下人、拖家带口、行李行头，光住的和用的就需特别准备，好在，有现成的屋舍，只是有些许时间不住了，窗廊上油漆斑驳，墙梁上结满蛛丝，床铺帐纬和桌几用具也都是常年不用的，都需重新修理和配备。再有，个别院落，经年少有使用，里面花草自生自灭、荒荒没没，假山上更是狼籍一片，也要重新修理，另，毕竟又是省亲又是办喜事，少不了宾客满棚，至少还需再盖八间坐客的卷棚。

　　一时间，吴家老少，好不忙乱迭迭的，吴家四兄弟每日里，谋东谋西，顾了这个，丢了那个，眼看着日子愈来愈近，很多事还没着落呢。吴家大姑爷陈义特从老家冀州过来帮忙，但仍忙不过来，突想起住莒州府的秦普，想那也是个极周全精明的人，好不潇洒利索，不如将他也喊来，就说与众人，说咱家虽没有了婉娘，也这才一年多，无事没有来往，好不生分，有事就结交一下，省得疏远了，众人称赞。一家子正忙乱，吴荣说，“我去吧，他待见我。”陈义谑道“嗨！他娘的了”，转眼吴荣已跑了。

　　吴老太却颇觉不妥，按说，这事应该让他们弟兄四个谁亲自去请，却是去个小孩子家，什么个礼数？不觉就嘟噜起了嘴。陈义知那吴老太向来道道过多，就“唉哟！”了一声，道：“都什么时候，还这个那个的，他们几个忙都快忙死了，谁去还不都一样。”吴老太很是不悦，悻悻地，不再搭理他们走开。

　　于是吴荣就颠颠地跑向了秦普。

　　那吴荣说秦普待见他，却是有来历的。

　　那一年，吴荣和二姑、三姑坐马车去府南的奶奶庙看戏，车过中大街，正走上莲花桥，那马却没来由地惊了，刹时间，马似要挣脱马车的羁绊，狂奔乱踢，又蹦又跳，还不住地咆哮嘶鸣，将个马车扯搡得东倒西歪，眼看即要零散，赶车的老李很快就从车上跌了下来，早已被吓傻了，别问，车上的吴荣及两位姑姑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可堪，那车正在桥上，桥两边正是碧波荡漾的莲花池，一旦真颠荡至湖里，后果真是不敢想象。桥路上的其他行人早已躲得远远的了，正危难时刻，却见一人似从天而降一般，倏得便冲到了马车跟前，迅速即抓住了那马的笼头，跟着马一起蹦一起跳，好不的被那马拉扯推搡，却始终紧紧抓住那马，任怎个也不丢手，最终也不知施了什么手段，竞制服了那马。待吴家的这三位惊魂未定地从车上探出身来，却见制马的只顾一边活动自己的胳膊、手腕，并腿脚，一边向那老李交待着什么，语态极其从容温和，好不的笑容可掬，对吴荣这边的殷切热望倒是一点儿也不在意，直至这边二姑急切而羞惭地喊出“壮士......”那人才扭头看了他们一下。二姑显然是想说些感谢之类的话，却没说得出，那人只微微一笑，便转过了身子，又拍了拍一下老李的肩膀，便走开了。吴荣只觉此人好不的英雄，当即就好不的崇拜，尤其忘不了他转身前那微微的一笑，好不的亲切，也漂亮，说也奇怪，吴荣甚觉此人就象哪个亲戚一样，并依稀觉在哪里会过......

　　不用说，二姑三姑也没的心情看戏了，惊魂未定地带着吴荣又匆匆返回到了家里，到达家里，便迫不急待地将这一场险遇和脱险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与了家人，那吴家自然是感激不尽，以吴家在莒州府的能耐，很快也就打听出这一英雄乃秦尚书的后人秦普，吴家两兄弟遂带上吴荣登门拜谢，那秦普自是客气，不由带上李班头、项二、陈十山等一众好友又回谢了吴家，如此，一来二去，便和秦普认识熟络起来，因彼此赏识，很快便成了朋友。再往后，秦普与那吴家二小姐婉娘，一个男未婚，一个女未嫁，一个世家之后，一个官宦之女，一个英雄威武，一个秀美娴淑，遂联姻结为秦晋之好。

　　有人说，大凡世上能相认的人都是有缘源的，不提吴家二小姐婉娘大婚之日，即有归家之感。连那吴荣也总感奇怪，除去莲花桥上的那次，怎总一直觉着秦普老早即认识似的呢，好象还该给他喊些什么，这下可好，秦普一下子便成了他娣亲的姑夫了，可有的喊了，于是，整日地跟在秦普的身后，姑夫长姑夫短，喊得别提多个动听了，又央及秦普带他去溜马、射猎、教他练腿，秦普呢，先还是喊他的名字，后来则嘻嘻地“我儿”、“我儿”的称他，吴荣稍有点儿窘，不过内心一点儿也不反感，相反很是受用，想，要是姑夫真是他爹那该多有趣、多好。

　　吴荣说：“俺大姑夫也在，俺爹和叔伯们已忙得没有了主张，也没空上门亲自去请姑夫，就差小的来请姑夫去帮忙，俺奶奶说了，姑夫不是外人，该派上即派上。”

　　秦普“哦”了一声，道“原是这个，这么说，用得上我了？好说！这咱就走。”

　　吴荣乐呵呵的道“我就知二姑夫最仗义，办事精明还老道。”

　　秦普笑了笑骂道，“好个油嘴儿子，你娘怎生得你恁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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