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蓝枫遇上路纤云
//蓝枫遇上路纤云之一//
//前文书道:岳阳一战中,蓝枫在混乱中走散,一个人逃出战场。在被烈阳追杀的巨大压力下,他无意间闯进一个幽美的小谷……//
清晨时分,蓝枫伏在一处隐秘,窥视着眼前山村忙碌一天的开始。烈阳武功高强,自己绝对难应付,所以这实际上是一个逃亡的游戏,赌的是不让敌人发现自己的行踪。
蓝枫不是不知道大隐隐于市的道理,若能躲到一座人口密集的城市里,就算烈阳有天大的能耐,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自己。不幸的是,蓝枫一天的奔逃下来,不但没有在这片地区发现任何城镇,甚至打听到附近并没有成规模的市镇,有的也只有眼前这种人口不足百人的小村落了。在那忙碌的一天里,他巧布疑局,声东击西,用尽浑身解数,终于躲到这个小山村来。不过,他对于撇下烈阳这等高手,还是半分把握都没有。
所以今天,他必须有新的对策。
正思量间,村子里逐渐人声鼎沸起来。每家每户,有马的坐马车,没马的套驴车,什么都没有的就推个手推车,全都集结到了村口。车上有的装着货物,有的装着稻草麦穗,也有的坐着一些村民,似乎要去什么地方。
蓝枫暗忖:“赶集吗?也不用这么大张旗鼓的吧?估计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大事发生。要不是身有要事,我还真想去凑凑热闹,看看是什么事能让这么平凡的村庄如此兴师动众的去做。”转念一想,他眼珠一转,“有了,我就跟着他们走,他们这么多人,正好给我做了掩护,若是烈阳到了这里,只会想到我躲在村子里,有怎想的到村里的人不去下地干活而外出远行呢?只要拖过这两天,我应该就能想办法脱身了。”
蓝枫虽然武技平平,要潜踪匿迹混入这些村民的车队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在车队整顿出发的时刻,蓝枫趁乱钻进了一辆载着稻草的驴车上。刚躺下来,就听一声吆喝,车队缓缓出发了。
蓝枫在谷堆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悠然听着外面传来的对话。
只听一个老女人的声音说道:“想不到我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也能碰上这等好事,老天爷也真是开眼了。”
一个青年的声音接着道:“可不是么?咱村人辛辛苦苦了一辈子,总算能得到我们应得的了,从那天小六的样子看来,这笔生意一定不小。”
这时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插入道:“真是不巧,昨天我出去忙没赶上小六回来,你给说说是怎么回事?”
“嗨,还说呢,打从十年前小六去了应天军参军,这中间一直音讯皆无,前些日子他的部队开到我们村附近,也就一百多里路的样子,他就和他们领军的头头请假回来看看,不成想在路上碰上了土匪,也就是命大,他才侥幸逃了回来,可身上的干粮却都没了。就在饥寒交迫,马上就得饿死的时候,他误打误撞,闯进了一个山谷。”
这人虽然也是村里的农民,讲起故事来却头头是道,口角生津,中年妇女追问道:“然后呢?”
“他那时饿得发昏,也就什么都不顾了,见到山谷里有许多水果,就开口大吃起来。这些水果有我们知道的苹果、梨子什么的,还有更多却是他从来都没见过的。”
中年妇女冷冷道:“那想必他必定是大吃一顿了?”她的语气中不无羡慕。
“可不是么,他填饱肚子之后,四处看看,发现这小山谷竟然美的和仙境一般,到处是清澈的流水和绽放的鲜花,阵阵花香飘来,跟身在梦里一样。”
中年妇女道:“若是这样,这山谷说不定有个很厉害的主人,他偷了人家的东西,人家不把他打出去吗?”
“山谷是有个主人,不过不是你想的凶恶之人,却是个小姑娘。”
这时最开始的老女人道:“小姑娘?她竟这么有能耐?”
“小六一开始也不敢相信一个小姑娘可以把那个比咱村所有土地加起来还大的山谷整得那么漂亮,但事实俱在,也容不得他不信。那谷主见了他,也没多留难,让他又摘了点果子当回来的干粮后,就让他走了。”
中年妇女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道:“走得这么容易吗?”
“吴妈你也不要把别人都想得太坏了,小六一路回来也没舍得吃那些果子,到了村里就拿去给村长尝。”
中年妇女道:“村长怎么说的?”
“咱村长年轻时也是闯过天下、见过世面的,尝了以后立刻动容,说他一辈子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果子。吴妈你看,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中年妇女的语气放缓下来,道:“所以村长就发动我们去那山谷抢东西?”
“怎能说是抢呢?这个事情要是说的话该说是我们村知恩图报。”
中年妇女冷笑一声,道:“去抢人家东西,这算哪门子知恩图报?”
“不然,吴妈你想,一个小姑娘种了那么多的花草树木,那么多的果子她怎么吃得完?吃不完的话还不是得在树上烂掉。与其白白浪费,还不如我们去买下来,然后我们再把东西运到城里去卖,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到时候啊,我们可就全发财了,再也不用守着这个穷村子了。”
中年妇女道:“若是照你这么说,倒也有几分道理。”
蓝枫在车里也在琢磨:“若是真有这等奇人,又怎会被你们区区小钱所动,真是可笑。不过看你们这架势,人家若是不肯卖估计就要强抢,人家一个小姑娘,怎是你们这么多人的对手?看来又是我蓝枫大侠出手的时候了。”他想了想,又苦笑着摇头,“我这一路上已经够凶险了,怎能再节外生枝呢?唉,算了,到时候在见机行事吧,若是可以迅速解决的事,我就帮帮那个好心惹麻烦的谷主,不好办的话,我还是乖乖躲着吧,搞不好人家还愿意卖呢。”
想着想着,一行人缄默起来,只是偶尔有人低声交谈,不过也是几句即止,直到过了近三个时辰,才有人叫道:“就是这里了。”紧接着车子一震停了下来。
然后众人窃窃私语,商议着如何叫门,蓝枫虽然好奇,但想到自己若有妄动,肯定会被发现,也只好乖乖躺在车里,一动不动。
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说道:“本人赵庄庄主赵龙祥,代表赵庄众人,拜见谷主。”他虽然没练过武功,但洪亮的声音还是远远的传了出去,在山谷里回荡不绝。
过了良久,正在众人以为吃了闭门羹,准备商讨对策的时候,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小谷鄙陋,待客不便,还请各位回去吧。”
这个声音清脆娇嫩,虽远不像赵龙祥般声如洪钟,却清晰地传到众人耳中,仿佛说话者就在眼前。众人甫至便遭拒绝,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在他们的料想中,这个救了小六一命的谷主应该是通人情、明事理的,怎会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们,就赶他们走呢?
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小谷之中,蓝枫勉强爬起身来,透过一条小缝向外看去。这是一个东西向的小山谷,约么六十丈宽,两侧的悬崖虽不甚高,但却险峻异常,一边如同刀削,笔直向下,一边怪石嶙峋,危岩似坠。此时虽是冬季,山谷中不知为何却是春意盎然,谷口正中是一大片玉立的鲜花,有红的鲜艳欲滴,有蓝的的清丽高雅,有黄的平易近人,有紫的神秘莫测,也有白的纯洁朴素,中间一条石子小路蜿蜒入谷,通向百丈之外的一座小木屋。两侧靠近悬崖的则是果林,既有高逾十丈的参天大树,也有矮伏地上的灌木,树上琳琅满目地挂着各色果实,让人垂涎欲滴。远处小木屋的附近,一道清泉隐约流过,更添小谷内的钟灵之气。至于木屋之后,虽视力不及看不真切,但想来也是令人神往之地。看着看着,蓝枫不禁痴了。这似乎就是他梦里的那个仙境,那个他愿意在环游天下之后用来歇脚的家。
赵龙祥再开口道:“谷主若要逐客,待我把话说完也不迟,倘若谷主听了我的话依然决心逐客的话,我们立刻就走。”
这次山谷里却再无回音。
赵龙祥一阵尴尬过后,道:“前些日子,本庄的一个兄弟途经宝地,劳谷主慈悲,予他生路,本人感激不尽。我这次来,是一是替小六向谷主道谢,二来也是为谷主想到了一条发财之路。”他顿了顿道,“谷主此地四季如春,可谓是风水宝地,所种植物也尽是精品,可这许多的瓜果菜蔬若是无人采摘,岂不是白白浪费在地里。谷主若不嫌弃我赵庄之人,我们愿为谷主采摘外销,再把所得钱财分五成予谷主。这样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也不致暴殄天物,可谓是三全其美,不知谷主意下如何?”
赵龙祥一番话后,山谷里又是久久没有回话,好像那谷主自说了第一句话之后,就消失不见了一般。赵龙祥有些焦急,道:“十年前赵某曾经过这里,那时这里只是个被战火吞没的战场废墟,到处都是废弃的兵器,盔甲之类的,甚至还有死尸,地上也是荒草丛生,没有丝毫生机。短短数年,想不到这里已被谷主整治得欣欣向荣,可见谷主能力非凡,若是谷主嫌少,我们分六成给谷主也不是不能商量。”
其他人听着赵龙祥和谷主斡旋,都没有出声,虽然觉得分六成给这谷主确有些多了,但一方面他们怕随便说话打乱了庄主的思路,另一方面,他们更是被眼前仙境般的景色深深震撼。
这时那谷主的声音终于传出,道:“要说救那个人的话,举手之劳,也不需要你们领情,至于你说的生财之道,我没有兴趣,我的蔬果最后怎么样,也不需要你们来管,各位请回吧。”
方才众人还觉得分六成给这谷主实在有点亏本,这时见她居然还不领情,不禁有些生气,纷纷嘀咕起来。
赵龙祥心道:“莫非六成她还觉得少?可若是分七成给她,我们可就赚不到什么钱了。”想着想着,他心里也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开始时在蓝枫耳边说话的青年开口道:“庄主先别急回去,您老想想,当时小六一个快饿死的人,还不是就那么进去大吃了一顿,可见这个庄主一介女流,根本没什么自卫能力,我们这么多人,还用怕她?管她怎么说呢,我们闯进去,那些东西还不是随便我们拿?”
蓝枫心道:“来了,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且看这庄主怎么说。”
赵龙祥皱眉道:“若是如此,我们和强盗土匪又有什么区别?”
这时那中年妇女插入道:“话不能这么说,庄主您想想,她一个小姑娘,若是没有别人帮忙,凭什么能控制这么大一个山谷,别人帮她忙,她自然就要给别人报酬,那我们帮她采摘外销,收点报酬也是应该的。再说了,这小谷离我们村那么近,附近又没有其他村落,搞不好多少年前这个山谷还是我们村哩,我们不找她收租子已经不错了,何况还给她钱?要我看啊,就分五成,多一点都不行。”
其他人纷纷发出肯定的声音,似乎在赞成着中年妇女的话,蓝枫则心里暗骂:“这都什么歪理啊?这下恐怕这谷主有难了。”
赵龙祥道:“这个我们还是从长计议的好,不要因为这一次伤了和气。”
只听“咚”的一声,好像是拐杖杵地的声音,那个老太太的声音道:“那你就让我们这么多老的老小的小白跑一趟不成?”
一个中年男子暴躁地道:“我老娘都七十多了,以为有什么好事呢,跟着我们过来,结果你让我们空手回去,你说,你怎么对得住乡亲们?”随着他的质问,众村民纷纷吵闹起来,都是要去抢摘的。
赵龙祥赶紧阻拦,众人推推搡搡,正纠缠不清。忽然,也不知是谁先发喊一声,带头冲进果园,其他人马上一窝蜂地紧随其后,仿佛生怕去晚了就没有自己的份一样。赵龙祥没办法,跺了跺脚后也跟着众人去了。
蓝枫周围顿时冷清下来,他确定了没有人后,从车里跳了出来,沿着石子小路走进去。他实在很好奇,这小谷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他并没有刻意隐藏身形,在花园里坦然信步,听着两侧的果林里贪婪的惊呼声,心里纳闷:“这谷主若真是这么厉害,怎会让他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呢?”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满载而归的村民们纷纷从果林里走出,他们匆匆卸下车上的货物,然后带着他们的战利品扬长而去。
“为什么这谷主可以任由他们肆意抢掠,却不出来阻止呢?”蓝枫越想越是不解。此时日已偏西,他半日不食,早已腹中空空,想起村民们夸赞的果实,便走到果园之中。
果林中一片狼藉,很多果实和废物被弃掷地上,显然是村民们争抢的结果。蓝枫随意地拾取一颗,送入口中,咬下时汁水满溢,清脆香甜,片刻后便即果香四溢。
他又换了一个青色的果实,酸甜可口,也远非世俗果类可比,心想:“看来这位谷主果然是一位奇人,不过这果林中如此混乱,岂不降了这些果实的身价?唉,谷主既然不便出面,我吃人果实,与人消灾,便帮她打扫一下吧。”此时他完全置身在这仙境般的神话里,只觉得任何不和谐都是难以容忍的,便在这果林中打扫起来,竟然完全把烈阳一事忘在了脑后。
当蓝枫拍拍身上的尘土,从果林中走出时,已近黄昏时分,看着被夕阳笼罩的幽谷,他突然有一种难以遏制的冲动,要见一见这小谷的主人。
小木屋建在岸边,前面是那些花园果林,后面却是一片泽湖,夕阳照在湖面上,反射出波光粼粼的碎影。红黄的光线照在蓝枫脸上,让他露出了迷醉的神色。
他快步走到小木屋前,正要敲门,却忽然觉得任何的声响都会破坏眼前静谧梦幻的气氛。于是他退后几步,仔细端详着这一座看来平凡,实际却绝不平凡的小木屋。
木屋虽建在水边,却没有任何潮腐的迹象,虽是全由原木搭建,却是排列整齐,每根木头间没有任何缝隙,甚至连木头上的木刺也一根不见。整座木屋建造精巧,仿佛巧匠手下的模型,更重要的是它与周围的环境完全融为一体,没有一丝不协调的感觉。
门虚掩。
这是邀请,还是拒绝?
蓝枫缓步上前,推开了房门。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一间并不能算大的门厅,没有过多的家具,只是简简单单地摆了两张小椅,其做工之精致,也是难得一见的上品。迎面一道木质的屏风,上面挂了一幅巨大的彩画,上面画的正是这座美丽的小谷。不过与一般山水泼墨不同的是,这幅画不但颜色鲜艳明亮,而且层次分明。从一个奇特的角度望去,既比普通人的视角高上一些,又不同于从山顶俯视,可谓是独具匠心。
绕过屏风就是木屋的主厅了,厅里放着一张不规则的木桌,周围是四张木椅,显得古朴而幽雅,两侧各有两道门,通向其他的房间,两道门只见放着两列柜子,上面陈列着各式奇珍书画、机关巧器,每一样都让蓝枫叹为观止。后面的墙壁上有一个凸出的部分,里面有两根没烧完的干柴,看来是用来取暖的壁炉,但为什么用来烧火的壁炉也可以是木制的呢?
壁炉的一侧是一个小门,蓝枫推门而出后,就来到了屋后的平台。这个平台由木桩支撑建在湖水的水面之上,却比方才的大厅还大,前面就是一望无际的泽湖,让人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湖面上有着成片的芦苇花,在夕阳的映照下泛出温暖的光辉,随着清风吹拂,芦苇花发出“沙沙”的婆娑声,配上水波撞击岸边的涛声,让人如痴如醉。
蓝枫自然也醉了,他早已醉了。
他情不自禁地走到平台的尽头,双手撑着栏杆,极目远眺,湖水一直延伸到山谷的尽头,然后化作一条小河离山谷而去。一些飞鸟不时飞落水面,向湖里啄食着什么,然后展翅离去,给这幅画卷增添几分动感。
这幅画卷,叫自然。
就在蓝枫感动至几乎跪下来膜拜时,一个女声传来:“你是来找我的吗?”音色娇嫩而轻柔,犹如梦境。
蓝枫猛然回头,见到一个年华不满双十的少女正坐在木屋后门旁的一个木桶之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方才他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撼,竟然没注意到旁边有人。
这个少女并不高,若是站起来,可能比蓝芸还要矮上半头,一张瓜子脸上明眸如秋水,含笑似春风,一头俏丽的短发将将及肩,构成了她鲜明的面部形象。肌肤虽不算很白,却也细腻无暇,上身是一件藕荷色的布服,朴素而典雅,下身一条碎花长裙直至脚踝,露出一双穿着草鞋的秀足。
见蓝枫直盯盯地看着自己,少女脸上染上一抹红晕,在夕阳下显得更加艳丽。
蓝枫几乎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说道:“我叫蓝枫,蓝天的蓝,枫叶的枫,你叫什么呢?”
少女道:“哪有一上来就问人家叫什么的,人与人接触总要循序渐进的嘛。”
蓝枫一听她说话,顿觉气氛轻松了起来,笑道:“好,那我们就渐进一下。”见那少女嘴角上翘,好像微笑的样子,“你在笑什么?”
少女愕然道:“没有啊?你看我像是在笑吗?”
蓝枫点点头。
少女板起脸,装作凶恶地道:“我像是在笑吗?”
蓝枫忽然又大笑起来,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虽然不笑,但我看来你却是在笑的。”
少女奇道:“为什么?”
蓝枫道:“因为你就是这么长的,你的嘴本就长得两端微微上翘,就像是在笑的样子。”
少女用手摸着嘴角,若有所悟道:“这样啊——”
蓝枫道:“对,对,就是这样。”
少女也笑起来,嗔道:“这有什么好笑?”
蓝枫微笑道:“那你在那笑,难道我还要哭不成。好了,现在我们循序完了吗?”
少女从木桶上跳下来,笑道:“算你吧,我叫路纤云。”一般少女说到自己的名字,往往羞不自抑,这少女说来却落落大方,不露丝毫窘态。
蓝枫念道:“纤云,纤云,纤云弄巧,好名字,我感觉你就像那织女一样,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那少女路纤云道:“哪有那么邪乎的?”她不等蓝枫答话,突然拉住蓝枫的袖子,道:“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平台的一侧是一架木梯,通向湖面,下面是一叶木舟,在湖波里微微起伏。路纤云两手捏住裙角,微一躬身,就跳了下去,落在船上。
蓝枫站在上面则思绪万千,他本以为这里的谷主会如仙子般骄傲而高洁,让人有神圣而不敢亵渎之感,怎想到自己接触的这个路纤云,却似是一个活泼而亲切的精灵。
看到路纤云在船上向自己招手,蓝枫微笑着跳落船尾。路纤云轻轻解开系在木桩上的缆绳,然后拿起船桨轻轻一撑,小船儿就顺着波浪,飘向火红的湖中。
夕阳西下,小船儿化作湖面一点黑影,船桨轻摇,搅碎了闪跃的流金。
蓝枫解下背上的回锋枪,平放在膝上,正要开口,不料路纤云已先道:“这是回锋枪吧,你可真有本事,这么珍稀的东西也能给你找到。”
//作者按:回锋枪,天下有名的神兵利器,蓝枫在去到岳阳之前恰逢其会得到,可用于帮助他发动旋风指功夫,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他武功大进。//
她这主动一说,让蓝枫更加惊奇。要知这六大神兵的传奇虽流传广泛,但真正认识这些武器的人却不多,就是蓝枫也是前些日子才在郭雁雨处第一次得见,这久居深山的少女,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这路纤云虽然就活生生地坐在眼前,但不知为什么,却似乎有太多的不可思议,让蓝枫越接触就越感到她不可捉摸,虽是近在眼前,却又似远在天边。
路纤云见蓝枫不答,也不以为意,轻轻道:“这么珍贵的东西,给我看看行吗?”说着望向蓝枫,眼神中满是恳求之色。
蓝枫不忍拒绝,道:“好吧。”把回锋枪递了过去,“这个可是很重的哦,你拿着可要小心。”
路纤云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仔细端详着,道:“你知道为什么回锋枪可以从众多神兵利刃中脱颖而出,成为世人梦寐以求的利器吗?”
蓝枫试着道:“莫不是因为蔡郃大师不同凡响的杰作?”
路纤云微笑摇头,道:“并不仅是这样,蔡郃固然是一代名匠,但其他工匠也有不少神兵问世,蔡郃之所以被称之为大师,他的神兵之所以可以傲视群兵,是因为它的特殊功效。”
蓝枫想起那日与边城箭一战,旋风指由回锋枪攻出时的情景,不由信了几分,道:“什么功效?”
路纤云抬头看了看天空,道:“这个说来可就话长了。要说武林中人,一旦内功练到一定境界,出手时就可以产生气场,如用刀的高手可以产生刀气,用剑的高手可以产生剑气,刺客刺杀时会有杀气,又或者高手对峙时,身体周边也会产生气场。这些气场脱离了武者身体和兵器的约束,可以辅助进攻者进攻,也可以帮助防守者守御,甚至有高明者还可以利用气场影响周围的环境,让人防不胜防。
蓝枫想起安萧寒对阵蓝若海时的情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路纤云接着道:“但这种气场却有它的局限性,就是它只能作为其主人招式的辅助,却不能独立承担攻势。”
蓝枫这就不太明白了,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路纤云解释道:“就好比安萧寒,他出剑的时候若含有剑气,则剑气可以降低对手的气势,给对手以压迫感,可以让自己出剑更添威势,可以锁定对手掌握其全部气息变化,甚至可以夺人神志,破人心法。但有一点,这种气场终究只是辅助,若无那作为本体的一剑,气场就算可以给对方压力,但始终无法达到伤人的实效。而蔡郃的回锋枪就不同了,其特殊的炼制方法可以让兵器中暗藏的纹理和人体经脉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当真气顺着人体经脉毫无阻滞地流入兵器时,兵器中所含的一种神秘材料就会把真气若有实质地激发到武器之外,达到隔空伤人的效果。”
蓝枫回忆自己用回锋枪发射旋风指的情形,同意地点点头,旋又想起一事,道:“我曾在一侧目睹了冷若霜与安萧寒的决战,当时冷若霜曾发出过一种蓝色的光刀,将安萧寒震开,这不是凌虚若实的真气吗?”
路纤云道:“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冷若霜所用的兵刃,正是蔡郃大师的另一件名作,冰刀。”
蓝枫恍然道:“原来是这样,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知道这么多事。”
这下路纤云可不干了,撅起嘴道:“你可不要看我人长得不高就说我小,若是论年纪,搞不好你还得叫我声姐姐呢。”
蓝枫赶紧赔罪,哄得路纤云再露笑容后道:“你知道那么多武学的奥要,自己练过功夫吗?”
路纤云不屑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那种累死人的东西我才不要练呢!你难道不知道善泳者溺于水吗,练武的人,迟早要死在武功上,我的生命那么美好,才不想那么早死呢。”
蓝枫试探地道:“那你知道的这些东西都是谁告诉你的呢?”
路纤云立刻警戒道:“你要干什么?人家好心带你出来游玩,你总问东问西地有什么意思。”
蓝枫见她不答,只好作罢,看了看天色道:“你看这天也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吃点东西了?”
路纤云道:“可是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啊,你要想吃就自己动手好了。”
蓝枫为之气结,嘟囔道:“这算什么道理嘛,哪有让客人自己找吃的的。”见路纤云一副不理不睬的表情,苦着脸道:“这湖面之上,哪有什么吃的呢?”
路纤云道:“我这小谷物产丰富得很,你可以下水去捉鱼嘛。”
蓝枫立刻告饶道:“大小姐你还是饶了我吧,我不通水性,这要是跳下去,还指不定是我吃鱼还是鱼吃我呢。”
路纤云道:“你让鱼吃了也好,也让我落得个耳根清净。”看蓝枫一张苦脸,“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啦,不捉弄你了,让我来吧。”她从身上掏出一把看来向鱼饵的颗粒,随手抛入水中。不多时,那片水域就水波翻腾了,数十条大鱼在那里争相翻滚,抢夺食物。
路纤云将船慢慢靠过去,挽起衣袖,眼明手快,忽然伸手下去,立刻捞了一尾大鱼上来,仍在蓝枫脚前,道:“喏,这下有的吃了,我们返航吧。”
日落西山,暮色渐浓,小舟逐渐消失在那不知何时悄然升起的雾气中。
两个茶杯相碰,发出“叮”的一声轻响,路纤云道:“深山无酒待客,纤云以茶代酒,还请蓝兄恕纤云怠慢之罪。”
蓝枫道:“小姐不怪蓝枫擅闯之罪,蓝枫已然感激不及,如何敢怪小姐怠慢。”看了看桌上的菜肴,一尾大鱼,是刚捉的,完全用清水煮熟,一碗鱼汤,一碟清水煮的青菜,还有两个苹果。
蓝枫不好意思道:“是这样,我的意思呢,是不怪你怠慢,不过这菜是不是太清淡了点呢?”
路纤云嗔道:“什么嘛,还没吃就嫌人家清淡,骂厨子也应该吃饱了才骂的嘛。”
蓝枫一拍脑袋道:“是我不对,是我不对。”吃了一口鱼肉,只觉得虽然鲜美清香,却不免少了几分滋味,对于饥饿已久,腹中空空的他来说,未免有些美中不足。
路纤云看来他一眼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虽然粗茶淡饭不足以待客,但我想你若去看看外面那些人留下来的东西,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蓝枫一听双目神光一闪,怪叫一声“得罪”,蹿了出去。
不一会,他举着只烧鸡大嚼着回来,一边吃一边含混地道:“这烧鸡还真不错,小姐真是聪明啊。”
路纤云笑吟吟地道:“既然是我聪明,你不觉得应该分我一份吗?”
蓝枫听的一愣,一脸不情愿地扯下一条鸡腿,递给路纤云。
路纤云也不避嫌,抓过鸡腿啃了起来。她的样子看来虽然好像很贪吃,但实际上每一口都是细嚼慢咽,没在衣服上留下什么油渍。
反观蓝枫,就大为不同了,饿了一天的他伏案大嚼,风卷残云,转瞬间就把那只烧鸡化作了一堆骨头。然后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路纤云,忽然想起一事,叫道:“不对,你利用我。其实你根本就不是想吃这些清汤寡菜,你是想利用我去帮你把这只烧鸡拿来。”
路纤云放下鸡腿,笑道:“哟,别说得这么难听啊。什么利用?这些东西可是我用我的劳动成果换来的,让你充当一下跑腿,有什么不可以的。”
蓝枫道:“哦,原来还真是这样。那我又不明白了,你明知道外面那堆破烂不值几个钱,为什么还让他们摘你的果子走呢?”
路纤云摊手道:“他们摘不摘的,我也无所谓,反正那么多果子留着我也吃不完,再说我一个小女子,他们要硬闯我有什么办法?”
蓝枫看她说得可怜,心里有些不安,但又隐约觉得路纤云绝不像表面般易与,若无些手段,怎能在此立足?
路纤云见他发愣,又笑道:“别瞎想了,那堆东西也不能完全算是破烂啦,至少,它让我们饱餐了一顿嘛。”她举起鸡腿笑了笑,又咬了起来。
蓝枫喃喃道:“路纤云啊路纤云,你可真是有意思啊。”
蓝枫一觉醒来,窗外已是朦朦天亮,他想着昨晚之事,翻身下床。昨晚饭后,他与路纤云畅谈起来,路纤云不喜江湖恩仇之事,却对文艺和机关之学颇为关注,所幸蓝枫长于世家,对文艺之事并不陌生,再加上他自己也对江湖之事兴趣平平,两人一见如故,甚感投机。一直畅谈至深夜,蓝枫才耐不住困倦,沉沉睡去。此刻在床上醒来,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绣被,蓝枫虽觉鸠占鹊巢十分过意不去,但路纤云一代奇人,想来也不会在意这等小事。
他披上外衣,缓步出门。此时天刚刚亮,山谷里还弥漫着浓重的晨雾,这给门前的万花园添上了几分迷蒙之色。蓝枫信步而行,不片刻就在花园中找到了路纤云。
此刻的路纤云一袭白衣,正跪坐在花田之中,用一个白瓷的小瓶收集着晨曦的花露。虽然很可能一夜未眠,但她玉容清冷,不露丝毫倦色。
蓝枫见她专心采集没有注意自己,便出言道:“纤云真是不简单,竟还喜欢采集花露。”经昨夜深谈,虽然还有很多秘密不解,但蓝枫对路纤云已然大感亲近,称呼也由“路姑娘”、“路小姐”变成了直呼其名的“纤云”。
路纤云回过头来,面容无嗔无喜,若有若无地淡淡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蓝公子见笑了。”
蓝枫心中一凛,心道:“我们昨天畅谈之时还形同知己,怎地她今天竟像换了一个人一般,对我不理不睬的。”虽然路纤云并非真的对他不理不睬,但言语中那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还是让蓝枫有些扫兴。
蓝枫平时为人豁达随意,对这些琐事倒也不是特别的在意,但不知为何,此刻面对路纤云的冷言冷语,他却感到心底有一股热气在燃烧。他见路纤云答过自己后又去摆弄花草,便没话找话道:“昨晚我鸠占鹊巢,害纤云一夜无眠,实在无礼,还请纤云见谅。”
路纤云这次连头都没回,不冷不热地道:“那也没有什么,你远来是客,照顾好你也是应该的。”
蓝枫听了只觉得有点尴尬,平素两人问答,总是一问一答,交互进行,谈话才能投机和深入,若只是一人说话,另一人搪塞的话,就很难进行下去。蓝枫想要问她为何转变至此,却又不好开口,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他才讷讷道:“此刻应属隆冬季节,但为什么这山谷之中竟可以暖风习习,花草茂盛呢?”
路纤云盖好瓷瓶的盖子,站起身来道:“这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山谷东西走向,两侧的山脉挡住了北方的寒风,再加上山谷内的温泉,自然四季如春了。”
蓝枫顺着她的话接道:“想不到这小谷之中还有温泉这等名声,纤云带我一游如何?”
路纤云收好瓷瓶,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面无表情道:“随我来。”沿着一条小路带头前去。
在北侧悬崖的脚下的草木深处,蓝枫见到了被水雾笼罩着的一池温泉。池虽不大,却也可容四五人置身其中,一条细水从崖侧的小洞流出,灌入池中,想必是温泉的源头了。
蓝枫探手轻触,果然滚热,笑道:“这里既有温泉,大地自然温热,也难怪这小谷中物产丰饶了。”见路纤云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续道:“但这池温泉由这道水流注入,却不知通往何处?”
路纤云道:“这里本没有温泉,我凿开了崖壁,又挖了这水池,才有了蓝公子今日所见,不过这里离纤云的居所较远,取水不便,纤云就又开凿了一道水渠,把水通到木屋里,然后再从木屋流向四处。”说这话时,她的眉宇间透出一丝骄傲,虽然语气依然平静,话已开始多了起来。
蓝枫奇道:“温泉通到了屋里?怎地我昨天没见着?”
路纤云淡淡笑道:“你没见着的东西多了,跟我走吧。”
蓝枫本以为路纤云要带他回木屋去参观小谷的水利设施,刚要转身,却不料路纤云竟轻飘飘地落入水中,向他道:“这水道可容人体穿过,你跟我来。”
蓝枫好奇心大起,“噗通”一声跳下水去,见路纤云已从池底靠近内侧池壁一个方方正正的洞口游了进去,便紧随其后。
第一次在温泉中游水,蓝枫浑身暖洋洋的,只觉得舒适异常。没过多久,蓝枫眼前一亮,水道已到了尽头。这是一个方方正正,由青砖打造的水池,池底还有几条铜管,不知会把池水引向何处。四壁都有砖石砌成的坐处,可以看见路纤云正靠坐在其中一壁之上,轻摇着腿脚,似乎正享受着这温泉的滋润。蓝枫冒出水面,却见这是一个建于地下的石室,墙上四盏长明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线,一道木制的楼梯通向地面的木屋。
路纤云摆了一个尽量舒服的姿势,把头部以下的所有部位都浸入水中,对蓝枫笑道:“怎么样?我这个小地方还是很高级的吧?”她说话的时候,水珠顺着她的脸颊秀发滚下,落入水中,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在这安静的石室中显得格外清脆。
蓝枫不知是不是温泉的作用让她回暖,见她主动对自己说话,心下欣喜,点头道:“还真是个好地方呢,你简直是个天才。”
路纤云摆出一副“那是自然”的表情,道:“你可知那些铜管把池水引向何处吗?”
蓝枫一面坐到路纤云对面的石坐上,一面道:“莫不是通去灌溉你那些花草树木?”
路纤云含笑摇头,道:“很多花草都是凌寒而立的,若是浇灌热水,恐怕早就死了,但若任其凌寒,估计也不会如现在这般生机盎然。这些铜管通往地下,穿插于这些植物的根系之间,传递出温泉的热量,却又不为其所吸收,待回转几周,泉水降温下来之后,最后流到后面的云湖中去。”
蓝枫道:“哦,原来后面那片泽湖是叫做云湖。”
路纤云道:“路纤云家的湖,自然是应该叫做云湖啦。”
蓝枫想了想又道:“那想必这个小谷也是叫做云谷喽?”
路纤云挤了挤眼睛,笑道:“也不是不可以嘛。”
蓝枫见气氛终于又活跃起来,也松了口气,道:“纤云,我们是不是该吃个早饭了?这再不动,可就要到中午了。”
路纤云道:“到了中午最好,正好把两顿饭一起吃了。”
蓝枫不满道:“那可不行,那我岂不是少占了点便宜?”
路纤云道:“好好好,我这就去准备饭菜。嗯,那你先上去呗。”
蓝枫疑惑道:“咦,不对,这是你家,为什么不是你先上去呢?”
路纤云脸突然红了,窘迫道:“哎呀人家这副湿答答的样子怎么出去啦,自然是……自然是你先出去,然后……然后我再换衣服嘛。”她说完话后立刻底下头,直勾勾地盯着水面,不敢去看蓝枫。
蓝枫恍然笑道:“原来如此。”一跃而出,拾级而上,心里充满了和路纤云相处所带来的快乐。
//后文简叙:这是蓝枫第一次见到路纤云,在度过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天之后,蓝枫离开了路纤云的小谷,独自上路了。//
//蓝枫遇上路纤云之二//
//前文书道:蓝枫再次回到岳阳时,已是一年以后了。那时的岳阳,发生了震惊天下的一场大战。安萧寒在蓝桥、凌羽飞、风月明和白雪音的联手一战下不敌身亡。后人每每谈起这一战,总喜欢用令狐冲任我行等人围杀东方不败一战作为类比,可见安萧寒武功之恐怖。而蓝枫这次来到岳阳,是为了和蓝桥等人会合。//
第二天天才刚刚亮,蓝枫就离开了客栈。此时的岳阳城下起了蒙蒙细雨,一片水汽白茫茫的,让视线变得不清。
蓝枫信步出城,来到了位于岳阳城东南方向约莫十里地的一个小市集。市集本是个临湖的小村庄,平日里也有些物产交易再此进行。此时由于岳阳城码头被封锁,岳阳地区的水产交易大多转至这个市集,使得正在早市的村庄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各种产自洞庭湖的物产在此易主,买卖双方各取所需。各种叫卖之声此起彼伏,忧乐之色画在来往的行人脸上,映衬出了一个无比真实的小世界。
细雨如丝,蓝枫在早市的人群中漫步着,一直走到市集的边缘,一个简陋的小码头处。码头上停泊着不少小舟,由于此处距市集中心较远,除了看守船只的几个渔人外几乎就没什么人了,显得安静了许多。蓝枫席地而坐,欣赏着洞庭湖优美的水波,也聆听着波涛自然的声。,看着、听着,蓝枫仿佛醉了,一切的烦恼都渐渐模糊、慢慢离他而去。
此时一艘逐渐接近的小舟吸引了蓝枫的注意,并非因为小舟有何特别,而是在一望无尽的茫茫大泽中,实在没有什么别的事物可以比一艘正在靠岸的小船更能吸引人的注意了。
小舟在蓝枫的视线里逐渐清晰,慢慢靠岸,一个身穿蓑衣草鞋,头戴斗笠的少女从船舱中走出,向岸边观望。
蓝枫看了那少女一眼,立刻兴奋地跑到码头上向少女招手,叫道:“路纤云!”
少女听到声音,看向蓝枫,露出意外的神色道:“蓝枫,原来是你。”
小船靠岸,路纤云轻巧的跳到码头上,微微抬起斗笠的前沿,露出灿烂的微笑,道:“你怎么也到了这里?”。蓝枫帮着路纤云系好缆绳,正待畅叙离情,路纤云先道:“待我先把我的东西卖完,再畅谈不迟。”
她见蓝枫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放心吧,用不了很久的啦。”
此时码头上其他渔人见到路纤云的小舟,纷纷聚拢过来。路纤云一趟一趟的从船舱里抱出近十大包用渔网包住的鲜鱼,加起来足有好几百斤,交给了码头上的大汉们。
其中一个黑大个嘿嘿笑道:“想不到妹子你今日的收获比昨日更多,真是了不得呀,俺老张佩服。”
旁边一个瘦高个也道:“谁说不是呢,一个小女娃,别的不说,光说这捕鱼的本领,一个人竟然能顶上俺们半个村的收成了。”
路纤云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笑道:“谢谢诸位大哥夸奖,这次的货还要有劳诸位大哥了。”
黑大个老张道:“好说好说,包在俺老张身上,妹子尽管放心好了,来拿着。”说着把一袋碎银两交给路纤云。
路纤云数过银两后微微一个万福,道:“小妹谢过几位大哥,告辞了。”然后轻轻一扯蓝枫的衣袖,拉着他上了小船。
蓝枫解开缆绳,小船轻轻漂离码头,向湖中荡去。
小舟渐行渐远,后面传来老张的喊声:“妹子慢走,明天再来啊。”
看着蓝枫呆若木鸡的不解神情,路纤云微嗔道:“呆子,想什么呢?”
蓝枫看了路纤云半晌,才长舒一口气道:“纤云你可真是神出鬼没,让人捉摸不透啊。”
路纤云饶有兴致的道:“不就是过来卖鱼么,怎么就神出鬼没啦?”
蓝枫终于憋不住心中的疑问,道:“你那隐居小谷如同仙境一般,被你打理的那么好,怎地说走就走了?”
路纤云笑道:“我还当你有什么疑问呢,原来是这个。那日你走后,赵庄的人又来过几次,拿尽谷里的果蔬后又一起捕鱼,也就半个多月,谷内物产耗竭,此时我再不走岂非要饿死在那里。”路纤云微笑着娓娓道来,虽然所说这事无论换了任何人处身事中都难免为之愤怒,她却似丝毫不以为意般随口讲述,仿佛故事中的主人公并非这叙事的少女一般。
蓝枫忍不住道:“这帮混账大肆劫掠,你难道就不憎恨他们?”
路纤云放下船桨,任其随波逐流,淡淡道:“有什么可恨的呢,人性贪婪,我早就见怪不怪了。更何况小谷虽然神奇,但我更享受那创造的过程,一旦真正拥有了,却有不免寂寞。如此也好,我正好借机去创造一片新的天地。”
蓝枫愕然道:“所以你就一把火烧了那小谷,来了洞庭湖?”
路纤云被蓝枫的话逗得一笑,道:“他们要来便来呗,我又何必放火?”
蓝枫气愤的一拍船身,遗憾的道:“真是暴殄天物啊,便宜他们这帮孙子了。”
路纤云道:“你也不必惋惜,再精巧的工程,终究也抵不过自然的变迁,早一些迟一些又如何呢?”
蓝枫不禁被路纤云的胸怀所感染,道:“是啊,只要问心无愧,别人如何做,又能怎么样呢。”
路纤云用手拢了拢被湖风吹散的秀发,笑道:“这就对了,所以我现在迁居这云梦泽内的一处小岛,以贩鱼为生。”
蓝枫又来了兴致,道:“你不说我差点都忘了,看你力气也不大啊,你是如何收获到那么多鱼的?”
路纤云笑着又划起了桨,道:“这我可要卖个关子了,等你到了那边自会知晓,天机不可泄露哦。”
细雨渐渐停了,只剩下那一叶扁舟在云梦泽的迷雾下缓缓前行。双桨伸入水中,发出清脆动人的响声,也搅乱了水面上少女美丽容颜的倒影。小舟的前方,三座大小不一的小岛隐隐从迷雾中露出了黑色的轮廓。
湖风骤起,水波开始变得汹涌起来。小船儿漂泊不定,将蓝枫晃得晕头转向,路纤云却淡然自若仿佛习以为常,道:“喂,蓝枫,你猜前面那三座小岛中,哪一座才是我们要去的呢?”
蓝枫此时不得不紧紧抓住船身,没好气道:“这我怎么知道,明明是你住那里又不是我住。”
路纤云笑道:“真是没耐性呢,少年。”她执起船桨,轻划几下,稳住了小舟前行的方向。
路纤云道:“我们要去的是最右侧的小岛,不是因为风光多么美丽,而是因为人迹罕至清静难得。”
蓝枫道:“这么说来另两座小岛人迹不罕至咯?”
路纤云点头道:“不错。中间那座小岛面积最大,叫做醉月岛,经常有各地的游者和文人骚客登岛游览,岛上除了一座并不陡峭的山峰还有大片的树林,确实是游玩宝地。左侧那岛叫通天礁,之所以叫礁而非岛是因为那通天礁上寸草不生,不但面积极小,更是充满了嶙峋怪石。通天礁正中一座极陡峭的悬崖拔水而起直刺天际,比一旁醉月岛上的云湖山要高出不少,故此得名。”
蓝枫不解道:“既然那两岛都那么有来头,为何右侧的小岛却人迹罕至呢?”
路纤云道:“右侧这岛有个恐怖的名字,叫死亡之眼。人迹罕至是因为这死亡之眼周围礁石密布暗流汹涌,使人几乎无法乘舟接近。非但如此,每逢暴风雨来临之际,死亡之眼周围都会产生强大的水流,将附近的船只吸附过去,触礁损毁,故这一小岛也成为不少人的埋骨之处。后来久而久之,来往船只对此岛唯恐避之不及,又怎会登岛游玩呢?”
蓝枫骇然道:“那我们现在岂非正被水流卷向那死亡之眼?”
路纤云扮了个可爱的鬼脸,道:“答对咯~”
蓝枫急道:“那我们若是触礁了该当如何,飞过去吗?”
路纤云笑嘻嘻道:“不要着急、不要着急,淡定、淡定,这不是有本女侠么,你放心好了。”
蓝枫见她这么有把握,也就半信半疑起来,低声自语道:“明明不懂武功,现在又来充什么女侠。”
路纤云白他一眼道:“你嘀咕什么呢?”
蓝枫忙摆手笑道:“没,没什么。嘿嘿。”
小船儿逐渐接近了那被阴云笼罩住的死亡之岛,黑色的礁石在翻涌的浪潮中时隐时现,蓝枫心里即使紧张又是期待。紧张是担心路纤云难以应付这种恶况,期待是想看看她究竟如何渡过难关。
礁石逼近小船,只见路纤云将船桨在礁石上轻轻一点,小船的航向立刻发生了一个巧妙的转向,与礁石堪堪擦肩而过。这并不是说路纤云有多大的力气,能将小船拨开。而是借用水波之力使小船微微转向,从而错过礁石。
前方的礁石更加密集。而路纤云却不见丝毫焦急之态,从容不迫的一一伸出船桨,借助波浪之力使小船转向,从而躲过危险的礁石。甚至于有些礁石在蓝枫觉得十分危险之时,小船会自然被水流冲开从而转危为安。
看着路纤云淡然自若的让小船渡过这一片死亡水域,蓝枫对这个神秘的女孩更添几分好奇与敬重。
蓝枫和路纤云到达洞庭湖中那一神奇的小岛上时,迷雾已然散去,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此时虽未至正午,蓝枫却已饿了。他往沙滩上一坐,大声道:“我的路小姐啊,你再不拿点吃的出来你的客人就饿死啦。”
路纤云一边向岛上走去一边晒道:“你个大男人整天吱吱喳喳吵得要死,饿死你正好耳根清净。”
蓝枫连忙爬起来向路纤云追去,怪叫道:“不能不管我啊!”
两人来到小岛另一侧的海滨,蓝枫的视线立刻就被海滩上一个奇怪的装置吸引住了。
只见在离岸边不远的浅滩上有四块相邻较近的礁石排成了一个四边形,其中每两块礁石间的距离都不超过三丈,通常是两丈左右。四块礁石上都用钉子穿了铁环,四边形的三边都在铁环上装有渔网,唯独远离岸边的那一侧没有。
蓝枫摸不着头脑道:“这些渔网是做什么用的?”
路纤云轻笑道:“这便是我的生财之道了。你不是饿了么,来赶紧去找点柴在沙滩生活,看我给你变点吃的出来。”
蓝枫不知路纤云又要耍什么花样,只得听话去找了一些柴火扔在沙滩上。
此时只见路纤云已挽起裤脚走进湖水中,日光下水波冲刷着她雪白的大腿,让蓝枫感到一阵晕眩,赶忙开始生火。
路纤云走到那四块礁石之处,从怀中摸出一包颗粒状的事物,洒向那被渔网包围住的区域。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湖中那本来并不密集的游鱼竟然全都向那渔网处靠近,水面下黑压压一片非常明显。过了半晌更加厉害,甚至在渔网区域中鱼儿多的已经让水面翻腾不息。
路纤云卷起袖子,弯腰从水中拿出本应是固定在水底的另一张渔网安装在那背向岸边的一侧,这样四面渔网就完全包围住了里面数不清的鱼群。
然后路纤云有拿出一个捞鱼用的小网,随便网了三条大鱼上来,走向岸边。
蓝枫看的目瞪口呆,心道这世上还有这么厉害的东西。
路纤云上得岸来,悠然道:“怎么样啊要饿死的客人,我那渔网里的鱼看来怎么也够你吃几个月的了吧。”
蓝枫由衷赞叹道:“佩服。佩服。”
路纤云奇道:“咦?怎么突然正经起来了,还真不习惯呢。”她下水时把鞋子脱在了岸上,此时也没再穿,就那样随意的席地而坐,任由自己那精巧白皙的足踝暴露在蓝枫的视线下,“来,烤鱼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蓝枫连忙摆手道:“这我可不会,还是你来吧。”
路纤云轻哼一声,嗔道:“懒虫。”
路纤云烤鱼的技术远不如她其他的方面那样神奇,烤得的鱼只能说是勉强能吃,并伴有不少烤焦的黑糊部分。
蓝枫一边吐掉不能吃的部分,一边抱怨道:“纤云小姐,您这个烤鱼烤一条糊半条的,本领真是可以。”
路纤云不满道:“所以当时我让你烤嘛,现在我烤了你又不满意,这不是吃饱了骂厨子嘛。”
蓝枫嬉皮笑脸道:“我还没吃饱呢。”
路纤云一边不紧不慢的细嚼慢咽,一边指了指她丢在一旁的小鱼网,道:“没吃饱自己去捞,反正鱼多得是,你吃上一天也没人管你。”
就这样,时间在两人边吃边聊中飞逝,直至太阳落山两人才惊觉他们已在这美丽的湖滨相处了一整个下午。
不知是出于礼貌还是敬重,在闲谈中蓝枫小心翼翼的避开了触及到路纤云这自己熟悉又陌生的神秘少女隐私的话题,只是聊一些江湖上的奇闻异事,始终保持了气氛的轻松和愉快。
所以直到天色渐暗,蓝枫也不知路纤云的家世背景,只是单纯的把她当做一个萍水相逢的好友。而知道蓝枫身世的路纤云也十分默契的避开肯能困扰蓝枫的话题,这让蓝枫既是感激又是不快。感激是因为避免了自己尴尬,不快是因为这种不够交心的闲谈让自己对路纤云又很强的距离感,就好像自己只是这个坐在身边少女生活中的淡淡一笔,那种不被关怀不被注意的无形的冷漠让蓝枫有些自卑。仿佛路纤云随时可以忘掉自己,让自己从她的世界中消失一样。
记得上次在小谷偶遇,蓝枫便觉得路纤云对他是忽冷忽热,热时好像当他是至交知己,冷时却似是陌生的路人。
“唉,真是个琢磨不透的女孩。”蓝枫暗暗想着。
此时两人似已聊的累了,都停止了交谈,各自想着心事。淡淡的湖风下,路纤云双腿并拢,抱着双膝将下颌放在膝盖上,不知在想着什么。篝火和月光的光线照射在她身上,使她有一种脱离俗世,与自然相契合的美感。
蓝枫不忍这尴尬的气氛继续冷下去,提议道:“纤云啊,你看这月色那么好,湖面也风平浪静的,我们不如划船到那小岛……嗯叫什么来着……对,醉月岛去游玩一下”
路纤云被从思绪拉回现实,无可无不可的淡淡道:“蓝公子既然想去,我自然要尽一下地主之谊了。”
蓝枫被这种无形的冷淡冲淡几分游兴,却又难说路纤云的态度何错,只得讷讷的跟着路纤云上了小船。
小船划出了礁石区的范围,此时湖水平静,月光明亮,看着月光下格外动人的路纤云,蓝枫再度开心起来。
他兴之所至,念念有词道:“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路纤云“扑哧”一笑道:“想不到你小子还有这种情怀。还望美人兮天一方呢,来说说看,你是望哪个美人啊?”
蓝枫没有立刻回答,先是凝视了路纤云的俏脸好一阵,才漫不经心地道:“你猜?”
路纤云被蓝枫灼灼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在皎洁的月光下竟似有些脸红了,忙转过头去,道:“这谁能猜得到?”
蓝枫无话,此时小舟中一片寂静,只有那不时拍击船舷的水波声还在哗哗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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