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雨霖铃

　　十二月初八，腊八佳节。

　　昨日下了一夜的雪，今早已停了。

　　碧落昨晚哭了一夜，眼早已肿成了核桃般。诃允看她这样，又好气又好笑，让了拿了热水来，给她敷着眼睛。

　　“可不许再哭了，再这样下去只怕眼睛都要瞎了。”诃允劝着她，“等会儿就不要去送了，省的又哭。我给你留了早饭，你用过就去找许家。”

　　碧落任他给自己敷着，抓着他的衣袖，“你什么时候去接我？”诃允手中的动作却停了，碧落正奇怪，拿来毛巾，正在看他，就听见他说，“卿卿，今日是一场恶战，全军任何人，包括我在内，没有人能保证能够全身而退。”

　　诃允以为自己说完，碧落又会哭，但不想，她没哭，反倒说，“我知道啊……子慕，不管你回不回来，我都等你。”投进他怀里，笑着说道。

　　子慕，我已经是一个母亲了，为了孩子，我也会好好的活下去。

　　诃允见她这么乖，低头便吻了下去，“卿卿，我若是没回来，说明岱宗败了，你去京郊三里外的柳汀阁找浣溪，她带着怜幽在那。”碧落喘着气，只赖在他怀里，“你要是不回来，我就把你女儿许配给小衍！”

　　诃允听她赌气的话，不觉好笑，“那我可一定要回来，不然我的小公主就要嫁给那个傻小子了。”

　　正在吃早饭的许衍打了个喷嚏，“谁骂我？！”

　　北疆城池已被攻破，颜钰站在城楼下，他终于见到了碧溪。碧溪瘦了些，现在城墙上，衬得她更小了。这日是十二月初八，他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有见过她了。塞外的风呼呼的刮着，见证着今日的萧索。

　　“岱宗皇帝，孤念你勇气尚存，也是好汉，今日只要你交出兵权，自废双目，孤便放了这女子，如何？”未待诃允说话，一旁的碧溪便挣脱着。

　　“大风起兮云飞扬，岱宗英魂兮震四方！柔然蛮子，你们卑鄙无耻，行此奸计！天道轮回必遭横祸！”碧溪用尽全身的力气吼了出来。

　　城墙下的岱宗军队对她这一喊，士气更涨，全军开始怒喊，“柔然狗贼！交出首级！岱宗英魂！终主天机！”几十万的怒喊是摄人的，柔然军队一时有些心怯。

　　“柔然王，我岱宗国男人，生当人杰，死亦鬼雄！你使计骗走皇后与我夫人，我颜钰第一个不饶你！”颜钰狠厉的说着。

　　“颜钰！你不要你的妻子吗？！你想要她死吗？！”柔然王见他不为所动，开始有些着急了，伍源老贼明明说过这女人是颜钰心头好。

　　颜钰亮出戎枪，直指柔然圣君，“你若是敢碰她，我颜钰便是让你死了也不安心！”

　　“柔然王，你劫持女人算什么好汉？朕是岱宗皇帝，身份尊贵。朕与她交换如何？以皇帝换将军夫人，你不亏。”

　　碧溪听诃允如此一说，睁大双眼，皇上若是为姐姐做到这般自己不觉得奇怪，如今皇上却愿意为自己说出这样的话，着实震惊。

　　颜钰听诃允这么说，也觉得惊讶。但想着城墙上站着的是自己的妻子，如何让皇上去救？“皇上，上面站着的是臣最爱之人，她是臣的责任。”颜钰将马驾着，朝诃允行去。

　　诃允还未搭话，柔然王便吼道，“本王不需要谁来换！只要你交出兵权，放弃抵抗，我就放了她！否则……休怪本王不懂怜香惜玉了！”

　　话音刚落，柔然王只听见一声冷笑，是碧溪。柔然王一把抓住碧溪，将她推到城墙边上，“贱人！你笑什么？！”

　　颜钰被她这一动作惊得一跳，咬着牙，就怕碧溪一个不小心就跌落下来。

　　“我笑你太天真，”碧溪又冷笑一声，“呵，你以为我会这么容易让你威胁他们？从我被你们绑进宫，我就没想过自己还能回去。”

　　碧落吃完早饭就去了史云家里，许衍看见她来了，眼睛蹭得发亮，急忙围过去，“卿姨，今日皇上御驾亲征你去送了吗？”碧落摇头，牵着他往里边走去。

　　许衍见她摇头，有些失望，自己还想听听那盛况呢！不然怎么跟同学们吹牛？

　　“卿姨，今天早晨我用早饭的时候，打了一个喷嚏。我说是有人骂我了，可是我娘亲说我只是染了风寒。然后我就和娘亲争论起来了。我爹投我一票，你呢？”

　　碧落忽然想起今早和诃允说的玩笑话，一时觉得有些对不起许衍。她羞赧地笑了笑，摸了摸许衍的头，“大概你是染了风寒吧，天冷了，注意保暖哦。”

　　“卿姨！”许衍耷拉着脸，“我再也不把糖葫芦给你吃了！”

　　碧落温柔地笑着，拿出他的课本来，指着《大学》里一段，“那你就把这个背出来吧。”许衍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满满两页。许衍忍不住两眼发黑，“卿姨，我这一年的糖葫芦都给你吃！还有，我觉得你说的很对，我真的染了风寒了！”许衍扶着额，“哎哟哎哟，怎么这么晕啊？”边说着，便往外跑去。碧落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真是个调皮鬼。

　　想着诃允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碧落便打开许衍的书本，仔细的看起来。小孩的书，无非是些四书五经，诗集典论，看着有些犯困，碧落便倒在床边睡去，神志越发朦胧起来。

　　“姐姐……”谁在叫她？碧落正四处看着，却无一人。正以为自己听错了，忽然耳后被吹了一口冷气，吓得碧落急忙回头。猛地一看，原来是碧溪。

　　碧落放下心来，拉着碧溪的手，“你可还好？柔然蛮子有没有为难你？”碧溪不答她的话。只是看着她笑。

　　“碧溪，你怎么不说话？”碧落觉得奇怪。

　　碧溪还是不说话，只拉着她，一下子两人飘了起来，到了柔然国的城墙之上。碧落看着城墙之上有一女子被柔然王压在城墙上，诃允和颜钰都在城下。两军对垒，剑拔弩张。

　　柔然王气势嚣张的朝颜钰诃允吼着，可碧落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整个场景都像沉默的哑剧。

　　忽然，那女子转头咬住柔然王的手，挣脱出他的控制，越身跳下城墙……

　　碧落怔住，看见那女子蝴蝶一般轻盈的身躯重重的砸到地上，仿佛也砸进她的心里。

　　“不！”碧落从梦中惊醒，吓得忙睁开眼睛。还是许衍的书房，碧落舒了口气，擦去额上的汗，还好，还好，只是梦罢了。

　　“卿姨卿姨！”许衍跑进房间，冲到碧落床前，“卿姨，岱宗打败柔然！我们胜了！全城都在庆祝呢！”说着许衍就拉着碧落跑出去看。

　　他们一直跑一直跑，好像没有尽头一样。

　　“卿卿！”碧落回头看去，是诃允。

　　“你回来了？”碧落没有扑进他怀里，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淡淡的笑着。

　　“嗯，我来接你回家。”诃允走到她身边，拉过她的手，手也抚上她的脸。

　　“你们又要做羞羞的事了吗？”许衍依旧用手挡着眼睛，依旧露出一条缝，“哎，这光天化日之下，世风日下啊~”

　　碧落忍不住笑出了声，小巷子里也显得格外温馨。

　　“腊八粥熬好了！快来吃吧！”是史云。

　　许衍一听有吃的，高兴的往家里跑去，“吃腊八粥啦！”

　　史册有记，泰安三年，柔然进犯，颜将军之妻伍氏，未免岱宗犯险，自城墙跳下，亡，年仅十有六。泰安帝后深感悲痛，封一品夫人，另安入颜氏族墓，赐谥号“静惠”，意娴静忠惠，大葬，举国哀鸣一月余。

　　春节刚过，却没有一丝喜庆的氛围。碧落抱着元夕，问着诃允，“明日碧溪就要下葬了吧？”

　　诃允剥好一片橘子，喂碧落吃下，“嗯，就是明日了。”

　　“我去送送她。”碧落逗元夕笑着，跟诃允说道。诃允又说，“明日我怕是没时间过去了，你好生去送送，表一表心意。”

　　碧落点点头说好。元夕已经会叫娘亲了，每日就咿呀学语。诃允拿过一旁的拨浪鼓在元夕眼前晃着，“小白眼狼，你什么什么喊我呢？”

　　元夕看着拨浪鼓，手往前一伸，又揪住诃允的头发。

　　碧溪下葬这天下着雨，气氛肃穆。碧落穿着一身缟素的白衣，撑着一把纸伞。颜钰抱着一块牌位，上面列着几个字：爱妻伍氏碧溪。

　　程序井然，颜钰冷静的不像话，他看着放着碧溪身子的棺椁缓缓被抬进土里，一旁的人拿着铁铲往里放土。

　　碧落走到颜钰身边，问他，“颜钰，你还会再娶吗？”

　　“不了。”颜钰看着手中的牌位，小心的用袖子遮住，不让雨将它打湿，“一生的爱都用完了，哪还有力气再爱别人？”

　　“长生殿外人长生，长生殿内魂欲昏。若想天长地久时，只教黄泉碧落现。”

　　碧溪站在三生石畔，看着周围的人行色匆匆，她有些迷惘，随手抓住一个人。

　　“这是哪儿？”

　　“黄泉路。”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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