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和外界传闻的不同的是,陆眠身世其实没多么高贵。
陆家小孙女的身份说出去好听,但与生于上流社会,从小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陆珩相比,她的出生与存在,本身就是一件不齿的丑事。
陆眠是在离南港有几百公里的一个小镇上长大的。
她生下来后没两天,妈妈就和爸爸一起去了国外,将她丢给吴月英抚养,偶尔几次回来,对她也是冷言冷语。
在她心中,这个金发浅瞳,天生带有基因缺陷的孩子是她一生不幸的根源。
陆眠很小就意识到妈妈不喜欢自己,每当她回来,都躲得远远的。
在她的成长历程中,妈妈这个词没留下多少痕迹。
以至于如今试图想起,脑海中也仅剩下个零零散散的,用他人话语拼凑出的残象。
故事说起来倒也简单,一个被宠坏的恋爱脑,一个软饭硬吃的凤凰男,一场不被家人接受的婚姻。
陆眠父亲深谙用孩子套牢女人的道理,以爱情为饵,诱人入局,未婚先孕,私奔结婚。
婚后,她妈挺着大肚子登门,外公拿着扫把将二人赶出,随即放话,不再认这个女儿。
他说到做到,往后几年间,再没管过。
直到陆眠五岁那年,妈妈死了,羊水梗塞,带着未出世的弟弟一起。
吴月英带着她在医院大闹,又请了人在医院门口扯横幅。
她穿着白色孝服跪在地上,耳边是吴月英的哭喊,身边是状似悲伤的爸爸。
他脸涨得通红,嘴角向下,用力到连眉毛都在抖,却无法挤出一滴泪水,只能用手扶住额头,做出痛哭失声的模样。
很奇怪,后来陆眠忘记了很多幼年的事,唯独这幕记得清晰。
他们在医院门口闹了很久,闹到医院领导没办法,报了警。
警察通过户籍信息找到外公的名字,拨了过去。
陆家人姗姗来迟,见到跪在地上的她,倒吸了口凉气。
很难想象,一个五岁的孩子,能瘦小成那样,像个纸糊的稻草人,风一吹就倒,额头上还有尚未愈合的血痂。
与她截然相反的是后边站着的堂弟,白净结实,衣着整洁。
外公的眼一下就红了,一脚将吴月英踹倒,接着就是请律师,协商,谈判。
在律师的见证下,陆家花了近千万买断她的抚养权,条件是他们自动放弃探视,从此滚出陆眠的生活。
离开吴家那天,陆眠站在门口,回头看了眼。
屋内,吴月英将支票放在光亮处亲了又亲,眉开眼笑,她爸举着杯子闷声喝酒,堂弟在玩玩具,叔叔一脸兴奋地谈论这么多钱可以在市中心买多大的房子。
没有人在看她。
这幕构成陆眠对童年最后的回忆。
陆眠收回目光,看向牵着她手的陆珩,跟他走出大门,外头阳光照拂。
从此,人生被切割成泾渭分明的两段。
葬礼上,很多人都来了。
他们感叹起妈妈悲哀的一生,同时用一种怜悯又略带防备的目光看向她。
陆眠趴在陆珩肩头,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葬礼结束后,她问陆珩:“她是坏人吗?”
陆珩想了想,低头同她说:“她生前愚蠢,但死后不该遭受如此非议。”
头顶上温热的触感让陆眠回神。
她抬起头,陆珩不知什么时候又折返回来,将手放在她的脑袋上,桃花眼低敛着。
“怎么突然想起这些?又做噩梦了?”
陆眠抿唇。
不知道怎么回答。
按理说,她对自己的妈妈没多少情感,也生不出几分亲情,可昨天看见江沉和方芸的相处,心头的失落感却骗不了人。
难道人对母爱都有天生的向往?
“所以,是什么样的?”她绕开陆珩的问题。
陆珩沉默半响,拍拍她的脑袋,“一个坏人。”
“不要再想起她了。”
配完眼镜回来,助理和陆眠说下午预约了医生做理疗。
这位医生是中医院的教授,在治疗梅尼埃治疗方面独树一帜。
她主张梅尼埃的发作与脊椎和体内气血有关,并以此为基础开创了套特有的疗法,诊室门口挂了一墙的患者照片,有几位还被写进了sci论文。
陆珩对气血盈亏这套理论并无几分认同,只不过在所有药物都对陆眠病情无效,手术风险又太大的情况下,秉持着死马当活马医的精神找到了这位教授。
陆眠对要被扎成刺猬这事极为抗拒,然而胳膊扭不过大腿,对着面无表情,公事公办的助理也只能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助理走后,陆眠看了眼表,上午十点多。
这个时间,买菜太晚,放学又太早,小区干净整洁的路面上没几个人。
南港冬季多雨,今天却是难得的好天气,天空蔚蓝高远,冬日的太阳暖洋洋地洒在草坪上,适合遛狗。
陆眠戴好帽子和手套,从抽屉里找出闲置已久的遛狗绳,给拖把穿戴好,出门。
她没走多远,只是围着小区绕了两圈,回家路上,有人同她问好。
陆眠回头,是对门的老太太。
平时不怎么来往,只是偶尔听阿姨提起,她的房子要出租。
陆眠冲她略一点头,想走,老太太却主动和她说起房子。
她说那间房子已经租给了对教师夫妇,他们打算在这开补习班,未来几天要装修,可能会吵,若有打扰的地方,请她见谅。
说罢,强塞给她一盒茶叶作为赔礼。
陆眠房间有隔音,对装修这事没什么感觉,但还是接过来,对她说谢谢。
老太太笑了下,摆摆手同她告别,赶去下一家道歉。
陆眠沿着原定路线往回走。
路过自家楼下时,她停下脚步,侧目看了眼那幢在出租的房子。
这时,放在兜里的手机响了声。
陆眠摘下手套,点击解锁。
是于浩发来的,问她期末考还来不来。
陆眠站在原地,思索几秒,回他一句来。
于浩没说什么,也没问她为什么休这么久的学,发来几张照片说是期末考试的重点,让她自己找同学借下卷子,熟悉难度。
找同学。
陆眠脑子里瞬间蹦出个人名。
这些天她一直控制自己不去想江沉,不去推敲那句走近的意思,但有时候脑海中还是会莫名蹦出他的名字,在睡觉前,午休后,每一个思绪放空的时候。
那双晦暗如深海的瞳眸总是浮现在她眼前,让她陷入不解与深思。
陆眠承认,他们本质上是一样的人,每当她望向他的眼睛,都像在透过一面镜子看自己。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奇怪。
奇怪于江沉为什么需要朋友。
这比他想要谈恋爱还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小小,你站那不冷吗?”阿姨在屋里喊她,“快点进来,不要冻坏了。”
陆眠揉揉被冻僵的耳朵,应了句好,低头在手机上轻点几下。
【你那有试卷吗?】
江沉收到这条消息时,在收拾东西,准备出院。
方芸坐在一边,一脸遗憾的和他说没看到今年元旦的烟花表演,可惜。
江沉回她以后还有机会。
方芸沉默不答,看着他将颗苹果收进塑料袋细细装好密封,动作轻柔,而昨天他送自己那颗则被随手丢进袋子,眉头一挑,直觉这事不太对。
她没有点明,拿着化妆品和假发去洗手间化了个淡妆,换下病号服,回来在江沉面前转了圈。
“好不好看?”她炫耀似地拢着身上那件大衣,“你爸送我的,新款,可贵了,也不知道还能穿几次。”
江沉用眼尾扫了眼她,没应声。
空气凝结。
这时,病房的门打开,彭越从外边进来,他来帮忙运行李。
一开门,就感觉到了这儿气温比外边还要低上几度。
彭越脚步停顿几秒,很快搞明白状况,凑到方芸面前,左一句阿姨您一点没老,右一句阿姨衣服哪买的真漂亮,将她哄得心花怒放,面上带光,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她还是市舞蹈团首席的时候。
那会她刚从舞蹈学校毕业,还是个天真曼妙的小女孩,没遇到江慎川,也没有成为江沉的妈妈。
江沉曾在外公家看到过方芸在舞蹈团的视频。
她穿着洁白的舞裙在台上起舞,婀娜妩媚。
一曲谢幕,台下掌声雷动。
每到这时,外公都会指着奖状和奖杯和他说起妈妈优秀的过往,脸上带着专属于父亲的骄傲,可这种神情没过多久就会被落寞取代,最后在一句“可惜”中,话题戛然而止。
江沉知道这句可惜意味着什么。
恋爱脑的女儿,被断送的前程,糟糕的人生,和一个拖油瓶的他。
手机震动两下。
江沉低眼,陆眠的聊天信息被他放在置顶,一眼就能看到。
【你能借我下试卷吗?】
【要期末考了。】
两条消息间隔了十分钟,不多不少。
仿佛能看到她一脸纠结,斟酌用词,看准时间,小心翼翼的模样,江沉眉头微微挑高,唇角向上勾了下。
隔了一两秒,他回:【有。】
【什么时候给你?】
那头陷入长久的沉默。
江沉并不在意,收回手机,准备起身。
屏幕再次亮起。
【明天,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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