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1 告别
走廊上很安静，两名护士从病房里出来，对病房中的人留下一句温和的叮嘱便轻轻关上了门。
确保病房里的人已经听不到她们的声音，两名护士中看上去年长资深一些那位就换成了一副严肃的神色，低声道：“像今天这种错误绝对不许再犯了，知道吗？”
新来的小护士满脸慌张，低头，“对不起，我不知道她、她不能看报纸……”
“不是不能看报纸，而是近期的报纸不能看！我说，你被分来照顾这位病人，事先都没有了解一下她的背景吗？最近那件事在全国炒的那么火，连国外都知道，你认不出里面的人吗？”
“对、对不起……我没想到她会出现在我们的精神病院，明明她在电视上那么威风的一个人……”小护士委屈道。
年长的护士叹了口气：“再威风有什么用？毕竟是个女人……家里破产，丈夫卷款逃了，又有天文数字债款和经济诈骗罪要她担……一个女人平时再能干，又怎么承受得了这些？刺激过大，精神错乱，这不就送咱们这儿来了……”
两人感慨着，都没注意从走廊另一边与她们擦肩而过的人停在了她们刚出来的那间病房外，开门走了进去。
病房里开着窗，却因为窗帘被拉上了而显得很阴暗。
叶雪取下墨镜，站在床脚，静静注视躺在床上大睁着双眼无神的盯着天花板的唐夫人。
叶氏欺诈案重审一事轰轰烈烈的闹了一个多月，法院的最终判决终于下来了，唐氏、林氏、冷氏三家涉案人员不光有长长的牢狱生活，还有巨额的债务与赔偿金。
而就在这时，唐晟辰在检察人员的看护下失踪了。与他一同失踪的还有他在好几个银行户头里的存款，与冷家的千金冷彤。
唐氏如今已经是南夜名下的东西，唐夫人手上除了她和唐湛的唐氏19%的股份与一些私人户头存款，根本拿不出更多的钱来负担债务，更别说她作为主犯之一，也有牢狱之灾！
在这样的打击与压力下，唐夫人疯了。权威医生鉴定过后已经开具了唐夫人精神不正常的证明，依法精神病患者不负刑事责任，唐湛递交申请向法院求情，最终唐夫人被送进了精神病院，由家属或监护人严加看管医疗。
那个不可一世，站在王者的顶端俯视众生的女人，疯了？
疯了……
叶雪注视她苍白的脸，自语般喃喃：“你是真的疯了吗？还是只是逃脱坐牢的手段？……你还认得我吗？”
像是听到了她的话，唐夫人空洞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许久，点头：“我认得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她的神情很平静，却又似乎不太正常。
叶雪无法分辨她是不是真的疯了，于是直接说明来意：“我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南夜实在查不出来什么了，我只能来问你。我爸爸为什么会死在牢里？这和你们谋杀我是出自同样的原因吗？”
唐夫人摇头：“我们没有谋杀你……虽然冷越程说了要斩草除根，但是我们都没有同意。你被谋杀的事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乌家跟林家怎么想我不清楚，但大概跟我们唐家一样，因为从那之后我们三家都有意无意的跟冷家断了来往……我们的确是犯了罪，是一群骗子，但我们不是杀人犯……”
“那我爸爸呢？”
“你爸爸的事……我们也很意外。虽然我们陷害了他，但从没有想要他死！我知道冷越程暗地里找人入狱想谋杀他，但在那个人动手前叶振淮就……事后我特意让人去查过，没有得到太具体的结果。我派去查这件事的人从与叶振淮住在同一间牢房的一个犯人那里得知，那天早上叶振淮说过当天是你妈妈的祭日，半夜那个人起夜就发现叶振淮不见了，后来狱警在一个很偏僻的楼道找到了他的尸体……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唐夫人缓缓说完，最后加了一句，“不论你信不信。”
叶雪信了。
不光是因为唐夫人现在的样子，更是因为她的话令她想起了一些过往。
母亲的身体不好，在她即将病逝的那些日子里，父亲停下手上所有工作日夜陪伴在病床前，总是对母亲说：“你走了之后，等过些年小雪长大能照顾自己了，我就去陪你。就定在你走的日子。这样以后女儿每年拜祭咱们就不用分两天了……”
但是她还没有长大，父亲就选择了去陪伴母亲。因为那时在那场丑陋的栽赃与陷害下，他知道已经没有洗雪冤屈东山再起的一天，他已经万念俱灰。
即便他们没有亲手杀他，父亲仍旧因他们而死。
叶雪重新戴上墨镜，转身开门，病床上的唐夫人突然将她叫住：“叶……小姐，我有两件事想请求你。”
叶雪握着门把手：“说。”
“……我看了报纸，你也起诉了她。虽然诉讼成立的几率不大，但我还是想请你放过她。她当时还只是个孩子，只有12岁，她根本不知道我们让她做的那件事将造成怎样的后果，将伤害到谁……”
“第二件事呢？”叶雪没有给她回答，问道。
唐夫人沉默了很久，低声道：“你可以向法院质疑我的精神状况，或者直接让南夜出面，他会有办法让我受到应有的法律制裁……只是所有的错都是我们犯下的，就让我们这代人来承担就好……唐湛……他是无辜的。他是真心爱你。”
叶雪这次没有再说任何话，打开门离开了病房。
离开精神病院，她打车前往今天的第二个目的地。
关于林诗乔当初做的事，她不会只因唐夫人的一句求情就作罢。即便林诗乔的精神状况令她受到法律保护，即便她当时只是个孩子，但叶雪不相信她只是单纯的被大人利用。
就算法律制裁不了她，她也要亲自去让她面对曾经犯下的罪。
·
冬日，阳光明媚却不刺目，天高气爽。
雨城近郊一家疗养院的草坪上，病人们由护工看护着，有的在聊天，有的在悠闲地晒太阳。
冷源今天转了许多路终于找到林诗乔小时候最爱吃的一家小吃店，打包了一些小吃来探望她。这一个多月他频繁到来，林诗乔对他的态度已经从最初的又赶又骂变成了如今的视而不见，偶尔他带些她爱吃的东西过来，她也会吃一点。
那家店是个苍蝇馆子，很老旧，开了二十几年打包食物用的还是老方法——一层塑料袋外面裹一层报纸。
报纸上沾着许多油，冷源买东西的时候光顾着嫌油腻了根本没看报纸内容，谁知刊登的就是叶雪控诉林诗乔的内容。等冷源注意到林诗乔不太对劲的时候，林诗乔已经把整版报道看完了。
冷源急忙把报纸扯出来团成团，扔在地上用鞋底又跺又踩，好像这么做那上面的内容就都成假的了似的。
白娆就是叶雪的事他是从新闻上知道的，震惊过后却是有种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
唐乌林冷四家联手害的叶家家破人亡，即便像他这样顽劣的人，对叶家父女也存有一些内疚与犯罪感。身为冷家唯一的儿子，他曾经试着想要帮家里把罪证隐瞒下来，虽然最终失败了，但他觉得他的义务已经尽了。在这件事上他能做的很少，如今冷家破产父亲入狱，冷家已经遭了报应，他觉得这件事应该结束了。
他没想到林诗乔居然也牵扯进了这件事，更没想到叶雪会指控她。虽然这项指控多数会因为林诗乔当初年幼与精神问题而不成立，但他绝对不想林诗乔知道这些。
他很担心刺激到她，令她疗养这么久的成效功亏一篑。
冷源担心的看着林诗乔，林诗乔却是意外的平静，她站起身对冷源丢下一句“别跟过来”，然后就一个人走到小山坡上的一个双人椅上坐下。
冷源看到另一个人走过去坐到了林诗乔旁边，脸色一变刚想上前，想起林诗乔的话却又只好站在原处，他谨慎的盯着那个人，随时准备上去把林诗乔带走。
那个人，就是叶雪。
林诗乔仰首，望着蔚蓝的天空上一片一片的浮云，眼神却又很遥远，似乎穿过了云层落在了不知名的过往。
“其实你那时候并不是全都不懂的吧。”叶雪用不含半分疑问的语气说。
林诗乔仍旧望着天空，点了下头：“他们都以为我不懂，其实12岁的小女孩儿已经懂得很多了。至少我知道，犯罪是要坐很久的牢的。”
叶雪也仰头看向远方的云层，“为什么要那么做？我爸爸对你很好，不是吗？”
林诗乔沉默了很长时间，终于再次开口：“那天家里的书房有很多人，唐伯伯，唐伯母，乌伯伯，冷伯伯，还有我爸爸妈妈……我在书房外偷听他们说话，他们说了许多我都似懂非懂，我看到冷伯伯拿着一袋文件说只要把那袋东西放在你爸爸最私人的保险柜里，他的罪证就全部坐实了。然后他们就开始讨论怎么把那袋东西不被任何人发现放进去……我推开门的时候他们都傻了，我高傲的告诉他们我办得到，我亲眼看见你爸爸打开保险柜的密码和保险柜里的夹层……那是我出生以来，我的父母第一次以那么热烈又激动的目光看着我，那让我很满足。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告诉我这是一个游戏，一个不能被你爸爸发现的捉迷藏……他们把我当小孩子一样哄，我也就装成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去玩他们嘴里的游戏了……”
“所以，你为了从父母那里得到关注，为了让你的父母奖励你、疼爱你，我爸爸就成了牺牲品。”叶雪说道。
林诗乔垂下了头。
冷源察觉到这边气氛不对，顾不上林诗乔的话跑了过来，他戒备的看了叶雪一眼，将林诗乔扶起来，“，回房间吧……”
林诗乔推开他的手独自起身，走了两步，回头对叶雪说：“你对我的指控，我不会否认一个字。我刚才说的话，你也可以呈给法院。法律虽然对精神病人有保护，但也有列外。我接受一切判决。还有……你爸爸……我很对不起他。下次你去看他时，帮我带一束花吧，如果那个时候我已经在监狱里了的话。”
“……”
林诗乔走远了，冷源犹豫的看了叶雪一眼，终究什么都没有说，追了上去。
与唐夫人和林诗乔分别谈过之后，叶雪的心情很复杂。
她独自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终于拨通南夜的电话，告诉他，打算撤销对林诗乔的指控。
她不同情她们，也永远不会原谅她们。但事到如今，就算把唐夫人和林诗乔都弄到监狱里去，她又能得到什么？
她的爸爸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时光也不会溯回往昔。
她曾经以为会有的复仇的快感，在唐湛那撕心裂肺的质问声中灰飞烟灭。
现在的她，在真相大白于天下之后，只剩下枷锁终于被卸下后所余留的无尽的疲惫……
她累了。
过去的都已过去，未来的还未可知。
到此为止，她已经为过去划上了休止符，她应该告别过往，告别白娆，抬头看看远方，为明天而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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