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四章 在所不弃 中
夜色浓重得化不开,几个关东军悄悄潜行。
“轰隆”一声巨响,点亮夜色的,是南满铁路整个被炸开。与此同时,北大营受到猛烈进攻。
万里之外,萧礼猛然睁开眼睛。
“叮铃铃……”
楼下的电话声刺耳。
有人接了电话,随后值班的通讯兵几步跑了上来,敲了他的门:“副参谋,司令部紧急会议。”
萧礼赶紧披衣下楼,楼下小杜已经发动了车子等着,带他奔赴司令部。
对于九月十八日的印象,只剩下电灯下的通宵会议,和凌乱的电话通讯,究竟是怎样变成了最后的“不抵抗”,萧礼怎么也想不起来,他记得会议上军官们的义愤填膺,也记得对日本人的抨击指责,明明筹措的是如何帮助张学良守住东北,可是最后,究竟是如何,成了“不抵抗”呢?
那似乎是非常严峻的一夜,可是事实上,第二天,南京城毫无波动,甚至连饭局也照样开张,扬子饭店和南京饭店的生意一点没有比往日差,秦淮河岸歌舞升平,灯红酒绿下的日子看起来无比幸福光鲜。
所有人似乎浑然无知,中华民国失去了他整整三个省的辽阔疆土,在张学良不顾日军威慑,硬是通电归顺支持南京政府,完成了中华民国的形式统一之后,东三省却就这么沦陷了。
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是要求一致对外抗日,由清华的学生团体先发起的□□,北平城内如火如荼,而中央国立大学跟着响应,掀起了江浙沪一带率先反对“不抵抗”政策的□□。
舒云岫到班上,发表了抗日□□的宣言。学生会募集到了一部分钱,购买了材料,自制了黑底白字的“共同抗日、收复东北”□□旗帜。舒云岫不仅是个美人,还是个很有气势的美人,在讲台上一番宣演,群情激愤,自不必说,热血青年们恨不能即刻到国民政府的门口去示威。
看班里男生的架势,要是跟舒云岫并排上街,只怕现在到蒋君的跟前,由上了膛的枪抵着脑门,也非要让对方听见自己“共同抗日”的呐喊不可。
“我们不懂政治,亦不需懂,因为我们就在政治之中。今日我们的怯懦,就是中华政治的退却。东北已失,怪张学良吗?为何不怪我们每一个人,我们又何曾为了东北去抵抗过,如果我们沉默不语,让东北万万同胞,都成为沉默的待宰羔羊,这是我们的不抵抗。今日不能原谅张学良,今日亦不能原谅我们自己。我们是中华民国的学生,是为了中国的明日在学,可如果东北的阴云不散去,我们还看得到明天的光吗?”
“我们今日的上街,是为了昨日的东北。为了昨日的东北,是为了明日的南京!我倡议,抗击日本,收复东北!”
众学生附议:“抗击日本,收复东北!”
舒云岫重重地拍在桌子上:“驱逐倭寇,兴复中华!”
众学生再附议:“驱逐倭寇,兴复中华!”
萧九龄也觉得血往上冲,所以,她此刻就站在舒云岫的身旁。
萧九龄的个子比舒云岫矮一些,两个面容姣好的高挑女学生,举着旗,拉平横幅,向前踏步,倒是吸睛。
身后跟着的大批学生从王府街上过,浩浩荡荡的队伍,经过夫子庙,顺着秦淮河畔,学生们喊着“一致对外、共同抗日”,喊着“反对侵略、守我山河”,喊着“驱逐鞑虏,收复东北”,誓要让南京的每一个人民,都听见这样的声音。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有布衣赤脚的群众加入□□队伍,也有西装革履的旁观者参与进来,共同发声,声如雷震。
腰间有警棍的警察,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
一个警察不慎推倒了舒云岫,后面男生自然无法容忍,警察被拽着向后拖,于是一警棍,就敲在后面冲上来想要护住舒云岫的男生手臂上。萧九龄忙跑过去拉起舒云岫,她手臂擦伤了一大块,顾不上看伤,就对萧九龄喊话,让她归位,依然倔强地和萧九龄一起,将横幅拉平。
后面警察与学生一团混乱,也不知是谁喊了句“警察不对日本人动手,倒对学生动手”,局面混乱不可收拾。暴力升级,警察见冲上来的人越来越多,警棍乱舞,不断有人倒下。
萧九龄终于和舒云岫一起将旗帜树好,重新展开来。
“一致对外、收复东北”几个大字,就印在旗帜之上。
那面学生□□的领路旗,是以中华汉服常用的玄色为底,上面的白色宣言再次展开在世人眼前,八个大字,昭昭如日。
付安槐一路狂踩着脚踏车,直到看见卫戍司令部的大门,他猛跳下车,就往里跑,被门口的守卫拦腰截住,不让他进去。
他奋力挣扎,一直和对方解释自己必须要找到副参谋,对方依然不让,两人纠缠不清。
萧礼正好拿着公文,匆匆下楼,去一层的收发室打电报。
“萧礼!萧礼!”见到他的身影,付安槐大喊。
萧礼专注翻看着手里的文件,却没听见喊声。手里的每一封都事关东北,一封比一封更看出形势严峻。
翻到最后一封,却是总司令部今日出来的训令——不是教育军事机关里的人要关注东北,反而,禁止所有要员参加反日群体。
萧礼不由眉头紧皱,脚步不停,走进了收发室。
付安槐无奈,恳求守卫:“就让我进去!要不你替我传句话?”
“非常时期,司令部严禁外人出入。”守卫肃容,“我也不能擅离职守。先生,你再纠缠,我就只能不客气了。”
付安槐无奈,右手在左手心捶了一拳,只好从口袋里掏了纸笔,匆匆写了张字条,交到守卫手里:“请务必设法交给萧副参谋。”
守卫点头答允。
付安槐无计可施,也只好折返,跑出几步,扶起自己的脚踏车,又猛蹬车,向警察局骑去。
萧九龄见到地上有硬壳甲虫爬近,不由瑟缩了一下,脚往回收了收,却更惊恐地见到,一旁一个状如乞丐的中年妇女,眼睛发光地看着那只甲虫,瞬间扑向她脚边,她吓得几乎要跳起,那中年妇女不以为意,捉住了甲虫,就咽了口唾沫,一下就把它给吞了下去。
舒云岫在旁边,也是吓呆了,打了个激灵,浑忘往日嫌隙与高冷风范,忍不住紧紧握住了萧九龄的手。
萧九龄没有犹豫,一把反握住她,两个人更挨近了彼此。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瞪圆的眼睛中,看到了恐惧与惊疑。
“你脸色不太好……”萧九龄轻轻开口,总觉得再不说话,人都要发抖了。
舒云岫到底年长一些,还是要给自己挽回几分:“你的脸色更不好。”
萧九龄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手比脸更冰冷:“好像是有点不舒服……我肚子好疼啊。”
“是饿得疼了。”舒云岫的肚子应景叫了一声,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
萧九龄的下腹自从在混乱中被某个警察踹了一脚之后,就一直隐隐坠疼,她一直强忍着,此时摇了摇头:“大概是月事疼得吧。”大家状况都欠佳,她也不好意思再嚷嚷不舒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意识渐渐模糊,头一歪就栽倒在舒云岫肩上。
舒云岫一把推正她,嫌弃道:“你干什么!”
却见萧九龄只是迷迷糊糊地睁开一线眼缝,看了她一眼,已是唇色苍白,满额冷汗,就又倒过来,不由有些慌乱。
“萧九龄?萧九龄!”
摸了一下额头,萧九龄浑身烧起了高热,似乎手也在微微发抖。
舒云岫慌忙扶着她靠在墙上,扑到囚室门口,猛敲着木头栅栏:“来人啊!来人啊!”
“别叫了。”角落里一个一直打坐的妇人冷冷说道,“女囚室素没什么狱警,我们也没什么可闹的,他们为了省力,在门口看着就是,这个时间都在吃饭呢,没人理你。”
“可是她生病了……”舒云岫有些紧张,看了看外面,确实无人理睬,只好过去扶起萧九龄,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那妇人眼皮子翻了翻,也走过来看了看萧九龄的情况,皱了皱眉,踢了萧九龄一脚。
舒云岫几乎要跳起来:“你干嘛!”
“你紧张什么?我看看她有没有反应。”说着妇人在萧九龄人中掐了掐,萧九龄只咳嗽了几声,睁开眼看了她一瞬,又陷入半昏迷中,妇人伸手在她肚子上摸了一摸,猛一下掀起了她的学生裙。
“你干嘛……”舒云岫顿时吓得噤声。
萧九龄黑色裙子遮掩之下,血液已经浸透了白色裤袜,淌了半身。
那妇人脸色也变了:“她有孩子了?”
舒云岫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突然这么想维护萧九龄,马上厉声反驳对方:“她穿着女学生服你看不出吗?有什么孩子!”
“你凶我做什么?她这样情况可不好,得送医院。”妇人翻了个白眼,又回去角落里打坐了。
舒云岫环顾四周,两个在睡的女囚,一个吃甲虫的疯婆子,似乎也只能求助于这个女人了,她只好走过去低声下气:“姐,都是我对你不客气了……你帮我想想法子,我朋友怎么办?”
那妇人摇头:“我能有什么办法?等吧,狱卒什么时候过来,今晚肯定得来查房,他们来的时候,你就喊救命。”
舒云岫无奈,只好过去,把萧九龄扶起,让她半靠在自己身上,反复地搓着她的手,试图让她身上不要那么烫,手不要那么冰。
萧礼开完会已经是夜幕沉沉,他伸了个懒腰,易安华叫他一起去吃饭,他谢绝了,想着可以去冶山道院看一眼萧九龄。
易安华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想去看女朋友吧?你个没义气的。”
萧礼挑眉:“我也不想跟老婆回娘家的人一起吃饭啊。”
易安华噎住了,半晌转移话题:“哎,楼下好像有你封信。”
萧礼应了声,下楼去问守卫,守卫已交接过一轮,不明就里。他只好先往冶山道院去了。
陈红下楼倒垃圾,见到萧礼又拿石头砸自己家窗户,萧礼讪笑着藏起了石头,陈红脸色却变了:“九龄没有与你在一起吗?”
“她没有回来?”
陈红脸色发白:“我……我以为她与你在一起,还对我娘说,她今晚在学校里住了……”
萧礼看了她一眼,也顾不上计较,着急道:“你想想她会去哪?”
“她跟同学关系一般,在南京的朋友,都是你的朋友啊!”
萧礼当机立断:“你去找她。”
陈红忙点头:“我去找找燕子。”
“不用了,太晚,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我去王崇家就行了。”萧礼说完就跑了,陈红在原地跺了跺脚,急得发慌。
(https://www.tyvxw.cc/ty149542/8697220.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