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高门情凉
本来在座之人都是些聪明人，不用她冷月凰多做解释，众人就已是猜出了个七七八八，随即转头看向那一身灰衣的年轻人身上，果不其然就发现在他衣摆至腰背部有着不少黄褐色的泥点，虽是被衣服上原有的污迹衬得很是不显眼，不过仔细看去，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一旁的魏凉川抚着下巴沉思了片刻，随即瞧着冷月凰满脸赞赏道：“冷小姐这么一说倒是在理了，京城这么久来就下了那么一场雨，能溅得这一身黄泥，必然是赶了长路所致。而这九云山一脉本就是云州、洛城等州县至京城的要道之一……他既然出现在那里，说他从外地来也无可厚非，不过……”
他话语一转，质疑道：“仅凭这个的话，本公子觉得还不足以证明他非京城人士的身份，月凰你要知道，这每日从外面探亲回京的可是比比皆是……且他身上又无证明身份的文碟，若侯爷一口咬定他就是外乡探亲回来的，又恰好碰上了你这么个‘旧情人’，两人一时干柴烈火就那么‘苟且’上了，丫头你能奈他如何？”
这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却是被他这么一通说，怎么听都容易让人误会是那侯爷在那里故意为难，无理取闹了……
白逸几次三番被洗刷，这下果然也就坐不住了，青着面色怒斥道：“若她冷月凰证据确凿，我白逸岂会做那小人故意为难于她？”
“自然，光是这点不足以证明他非京城人士的身份。”
这番点到要害的质疑早就在冷月凰料想范围之内，她这么一说不过是把众人的思考引到这个方向罢了，关键的，其实是在……
“萧公子面上这烧伤是一个月之前造成的吧？”
她没想到她这一问后，面前的人身子猛地一震，霍然抬头满眼惊疑又警惕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良久才吐出几字，声音带着一丝不容觉察的狠厉：“你……怎么知道？”
如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冷月凰都有一种错觉，这人会立马掐住她的脖子，要逼她说出个实情来。萧玉浅如此大的反应让她有些诧异，但她早知道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明哲保身，也不想触及他的隐私，只道：“不过依据你面上烧伤愈合情况推断出的时间罢了。”
萧玉浅眼里越见震惊起来，“你……”
“我的确懂些医理，你这种烧伤已是有了瘢痕增生，说明是很严重的烧伤，这种程度，愈合时间至少是一月时间以上。”
对皮肤烧伤程度的估计，现代法医学利用四度分级法将之分为Ⅰ度至Ⅳ度烧伤（因为法医学尸检常有尸体炭化，所以有别于临床的三度四分法），如晒伤等轻微的未破坏到皮肤真皮层的轻度热损伤就为Ⅰ度烧伤，也就是所谓的红斑性烧伤，这种伤由于未超出皮肤的自愈范围，大概3－5天就可见好，除可能短时间的色素沉着之外，不会留下瘢痕。
而萧玉浅面部的烧伤明显有大量新鲜的淡红色瘢痕形成，一看就是伤及真皮层，一旦有这种瘢痕形成，他这烧伤至少算深Ⅱ度烧伤以上，而这种烧伤愈合时间至少3－4周以上，所以，她才推断说他受伤的时间大概在一个月前。
对于法医来说，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她却是忘了，这根本就是在古代。
她分明只是一个寻常闺中女子，怎会懂得这些？这让旁人有些骇然。
感觉到一屋子人的震惊和越见的不解，冷月凰愣了片刻，随即了然一笑，从容解释道：“大伙儿都知道，我娘亲早逝，我自小便是缺乏管教，活了这么大，从来没有听谁告诫我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一个人待久了，就总会想些办法来打发时间的，这十几年来，我不过是大把的时间花在了看那些杂七杂八的书上而已，懂些医理，自然不足为奇。”
这大家族里面的事，街坊邻居多少都有耳闻，又尤其冷白魏李四大家族，里面上到八十老妪，下到襁褓孩童，到底过得怎么个情况，这门里门外的人心头都是有数的。
冷月凰这么拐弯抹角的一说，谁又听不出她是在控诉冷家对她的冷漠和刻薄？一众从来说风便是雨的围观百姓面上瞬即起了几分怜悯之色。
“但就这些，也不见得能证明什么吧？”
看着与自己“唱反调”的魏凉川，冷月凰勾了唇角，眯着眼睛反问道：“敢问三公子，若是你才毁了容，你有心情堂而皇之顶着这副皮相去见你心爱的女子？”
“额……”魏凉川一时间就被问住了，好似说得在理。
“且萧公子虽是落魄，却是谈吐举止均是不俗，身上衣料也不差，右手食指明显有带戒指留下的痕迹，明眼人一眼便看得出他是大家公子，敢问在座各位”，她转身看向围观的百姓问道，“如若他是京城的大家公子，一夕之间落得如此境地，你们会没有耳闻？”
虽说她觉得自己这话有些伤了萧玉浅自尊，但这的确就是事实。
“我冷月凰今日为证我与这位公子之间的清白，几乎是豁出了命来，如若大家还认为我俩之间有不正常的关系，那我也认了，这等是非不分的世道，离去也好。”
听着她这番决绝又有些委屈伤心的话语，屋子里是一瞬的沉默……
一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觉得她说得实在在理，均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若这萧公子真是京城人士，既是富贵人家，在场至少有能认得他的，却是如今在谁看来都是一副陌生面孔，且他说话带着些别地儿的口音，怎么看怎么不像京城人士。
“既然他俩互不相识，就没那理由去做那等龌蹉之事，这白家小姐所告，当然就不成立了”，魏凉川第一个站出来，看着堂上的刘大人道，“冷家姑娘所说皆是合情合理，刘大人若再是不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判决，不光是本少爷，这全京城的百姓怕是都不会答应”。
有了魏家公子做那出头鸟，一众的平民百姓立马大起了胆子，起哄与冷月凰喊起了冤。
“我也相信冷家小姐是清白的。”
“还请大人当庭释放！莫要冤枉了好人。”
“当庭释放！”
……
再是权倾天下，也是要看民心向背的，如今冷月凰一边百姓呼声如此之高，他刘御守好歹也是一父母官，若非迫不得已，自然是不会违逆民意的。
不过，他又多打量了堂下从头至尾镇定不显慌乱的女子，面上起了几分佩服之色，想不到这区区一闺中女子竟是有如此能耐，依着掌握的有限证据，居然能走到这一步，撇开成见，实属不易。
本是兀自坐在堂上生着闷气，他这次再是无法垮着脸保持沉默，瞟了一眼无话可说分明有些理亏的侯爷，他放了一颗心下来，随即清了清嗓子，大声宣布道：“既然原告证据不足，冷家姑娘又有充足的证据证明自己是清白的，那本官就判她无罪，允许予以当庭释放！”
堂下立马响起了一众百姓的欢呼，“大人英明”之声此起彼伏。
却是当事人面上无半点满意之色。
“那请问大人，我无端受了这诬告，不仅毁了名声，还多受了侯爷的私刑在身，这些就这么算了吗？”
“这个……”
刘御守看了一眼面色不豫的侯爷，立马为难起来……这这这，他现在最大的职权不过就是给她个自由罢了……这多的……他一小小京官又能拿人家侯爷怎么办？
说到底，这律法好多时候都是大不过权啊，他总不可能再返回去判人家侯府的嫡女小姐诬告之罪吧？
倒是白逸答了冷月凰的话，“渊儿她因为你断了一双腿，你还想怎样？你是要本侯现下就站在这里，让你一鞭子一鞭子地打回来，还是我白家一家子都跪在你面前给你道歉？”
“她白渊腿到底断没断，那可不是你们说了算的，就算是断了，那也是她咎由自取罢了。”
“冷月凰，你别欺人太甚！渊儿她折了腿，那是事实摆在那里，你休得妄语！”
“呵，她既是一心要毁我清白，置我于死地，什么法子使不出来？”说着，她话语一转，又道，“说来，我倒是有了那么点点兴趣想去探究探究”。
“你休得往渊儿身上泼脏水，她人怎样，我这做哥哥的再是清楚不过。今日我放过你一马，你也别太得寸进尺了。”
看着那人脸面扫地的愤慨和隐忍的怒意，冷月凰越是心头不待见他起来，一时之间就有了些后悔，把这样老是一副自以为是、让感情蒙蔽双眼的人当做自己的对手，有些不值，简直浪费感情。
一声叹息，夹杂了失望、无奈、疲倦种种，“侯爷，你莫要以为这堂上除了你们身份尊贵之外，这其他人都是地位卑贱，命如草芥的蝼蚁。生死面前，众生平等，你所谓的高贵，也不过是用你们生带不来，死带不去的钱和权，去践踏别人的尊严带来的优越感而已，这在我看来是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白逸面上闪过一瞬的难堪之色，她面上的那种神情，让他有些无地自容起来，“你什么意思？”
“你妹妹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了？因为你们的诬告，我几次在鬼门关外徘徊，白白受了这诸多罪过，难道一个当庭释放，我就该满足吗？你落了面子，那是你自己把自己看得太像回事儿，不关我半点干系。我不欠你们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表现得像你是在不甘不愿的施舍？”
冷月凰头也不回地往着衙门外走去，“一个未出阁的闺阁女子都能被教得这般心思歹毒，她一母同胞的哥哥又能好到哪里去？我冷月凰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刚才寻了你做我的对手，像你这般自以为是的，真真是浪费我时间。哼，要你们白家身败名裂，我看根本就不用我出手，因为你们没那资格！”
“你……”白逸气结，却是说不出多余反驳的字眼。
……
“你总是说要给你那妹妹一个交代，现下可是满意了？”
冷子墨看了一眼白逸，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看着满堂看笑话般的众人，白逸脸色变了几变，也不好再多留，衣袖愤然一拂，跟着出了去，只留下魏家公子满脸回味地想着冷家姑娘刚才的话语。
“这冷家丫头倒是有意思。”似乎跟那叫做舒棠的人一般有个性，这样的人，要么就拉拢做自己的人，要么，就是彻头彻尾的敌人，这样，斗起来也才有意思。
不过，他转头有些狐疑地看向身后，这种好戏，那疯子居然没来？大爷我看肠子不给他个药罐子悔青。
本是撑头懒洋洋地观戏的人突然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恨意的杀气直逼而来。
“嗯？”
对杀气十分敏感的人寻着方向看去，只见着那已是跪坐在地上，深埋头颅不知在想着什么的人。
是他不知道在哪里结下的仇家？
不过，他大少爷的从小到大这仇家就没断过，一群群一路路跟苍蝇似的挥都挥不完，今日莫名其妙再多出来这么一个他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要他看得上眼的，那也得有点本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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