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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第241章


  云仪殿中宫灯高悬, 泰平帝一身龙纹玄袍端坐在正位之上,任由黎邵两位阁老在下面喋喋不休, 一众宗亲拧眉旁听,面色极为不善。

  宗室与朝枢之间本无过节, 可架不住先帝膝下诸子党争,将前朝的祸事引进了宗府,倒霉的纪王府,无辜丧生的老裕王,还有不明不白死在太庙的那些嫡系皇嗣,笔笔血债都记在诸王心中呢!现如今,不过一介侍郎便能如此折辱王孙, 内阁不说给他们一个交代, 竟堂而皇之的和起稀泥来了,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黎焕中是真拿这帮王爷没办法,什么好话都说尽了,就是不松口。不过是罪臣之后, 区区几个女子, 哪里值得宗室如此大动干戈,人又没进裕王府的门,这世子爷着实是小题大做。

  邵文熙也有些急躁,他都暗示内阁可以在藩王食邑的问题上睁一只眼闭一只,可各大王府却将送上门的银子往外推,一心要陈旭宁的脑袋,司礼监已经将人下到诏狱, 看圣上这态度,只怕是回天乏力了。

  几个时辰后的大朝会必定是一场腥风血雨,邵文熙费尽唇舌之后默然盘算,赵氏一族下手如此果断狠辣,是否意味着赵怀珏已与沈炳文决裂;若邵家与之结盟,是否能与湖湘重修旧好,携手共度难关。

  小黄门脚下生风,片刻边将邵柏博求见的消息递到殿中,荣宝挥着佛尘,悄没声的接过佥条,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后,转脚蹬上了屏伞后侧,将东西夹在一摞奏疏里,然后恭谨地搬到了圣人手边上。

  泰平帝斜了底下一眼,淡淡的接过折子。

  “啪!”

  “人在何处?”

  “邵大人正殿外候着,小赵大人接了信儿已赶去裕王府,这会儿应该在入宫的路上。”荣宝抿着嘴缝,在御前蚊声私语,甭看他是个太监,但他心里透亮,底下那些个人只会瞎胡闹,真要把事定下来,还要靠方才那两位。

  “下旨,宣内阁其余几位阁老进宫共同商议此事,另外,着章怀郡王亲自去裕王府,把王叔请进宫来,朕要当面料理这桩官司。”

  “圣上!……”宗室听着新帝这口风像是要软下来,一个个都坐不住了,好不容易得着一次机会可以打压内阁彰显宗室威严,可不能半途而废。

  “几位王叔莫急,皇室颜面不容践踏故陈家父子必诛,然未过官衙审证便将人杀了,这件案子对文武百官就说不清楚,日后盛玖也会受民间舆论裹挟,毕竟眼下京中风波未平,朕实在是不想宗室再蒙污名。”

  这番话有理有据,所以明知是搪塞,宁容两位王爷也没办法反驳,只得气咻咻地坐下等着沈炳文那个老匹夫当面对质,好在皇帝金口玉言,陈旭宁是一定要死的,要不然他们上蹿下跳好半天可不就成笑话了。

  章怀郡王是先帝膝下排序十二的皇子,今年不过十岁,其胞兄在太庙之乱中坚定的站在东宫一方,太子登基之后立时晋升双字亲王,连带着“胆小怯懦”的十二皇子都捞着了章怀这块富饶的封地。

  长颐亲王强忍着喉头的痒痛,把胞弟交与御前内侍,乱军刺伤脖颈的那一刀算是把他的身子废了,现在新帝有意提拔十二,这是天大的幸事。能被新帝利用就意味着他们兄弟两个还有价值,至少不会沦落成老九那样,空有亲王爵位却落魄的连个散勋都不如。

  小也有小的好处,不经事容易糊弄。加之章怀郡王又是个安静寡然的性子,所以内侍们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不多嘴问,也不瞎胡看。御笔监的公公领着他在外宫晃悠了一圈,便迎面遇上了裕王夫妇。

  赵秉安施礼告退,转头直奔诏狱,现在赵喜正盯着陈家老小,他得赶紧过去把人挪到大理寺,不把陈旭宁牢牢握在手里,他安不下心。

  裕王误打误着明白了泰平帝眼下的窘境,故而上殿之后态度出奇的强硬,拉着王妃的手,一定要让陈岸给自家儿媳妇偿命,不过任他百般唾骂,言语间却一次不曾提及陈旭宁,好似此案与这位吏部侍郎无关似的。

  烟袋街几位阁老都接到了宫中传来的口谕,沈炳文换上梁冠,在门生殷切的眼神中出了府,他知道,今夜这场变故才刚刚开始。

  小沈宅中一片静默,堂中都是重臣,自然明白阁老此去意味着什么。若是陈旭宁栽在了政务决策上,那纵使赵秉安那个小畜牲拿住了人他们也不虞什么损失,陈旭宁心性果断,对自己下得去手。可眼下棘手之处就在于赵秉安攥住了陈府满门,这种情况下,陈旭宁想死都不敢!人活着便会陡生变故,恩师此去势必要有所割舍才能让赵家小儿高抬贵手,放过清查吏部的机会。

  在场之人没有屁股是干净的,陈旭宁如此精明强干的一个人尚且存有软肋,更何况他们呢。故而所有人都寄希望恩师能抹平这件事,哪怕是“割地赔款”,好歹先保住他们这些还在岸上的呢。

  半条街外,苏铭恨不得放声大笑,该!他沈炳文也有这么一天,简直是让人太痛快了。就冲今晚这动静,老二当真是没选错人,赵家那小子值得他苏家托上一把。

  “阿燃,你闭府守丧快满一年了,也该活动活动,别让好不容易搭上的门路又堵死了。”

  苏家就剩长房两个孩子还可堪造就,苏铭虽然不满长孙的资质,但也没办法,只得日日带在身旁□□。殊不知他漫不经心的一句话骇得苏家大少爷惊慌失措,跪伏在地上津汗丛生。

  “……罢了,燕雀不与鸿鹄共论,是老夫高看了你。让人备轿吧,再不去,好戏都看不着了。”

  “是。”

  苏铭越看不上苏燃就越恨沈炳文,当初泽衡的最后一线生机就是被其一手斩断的,如今他栽培的继承人也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天道好轮回!

  几位阁老都被惊动了起来,京城里哪还有人家能睡得着。大家都躲在暗地里观望,揣测着朝上会有什么新变动。

  而此刻宫中,盛玖也在御医的全力诊治下清醒过来,眼见父王母妃皆在,这位世子爷老实收敛了形容,哭还是要哭,但不能像先前那般歇斯底里了。

  内阁逐渐抵达,苏铭火急火燎的赶过来看热闹,所以他算是最早到的,在他之后,唐耀山、顾椿、张焘陆续露面,最后子时钟磬,沈炳文才姗姗来迟。

  不过首辅不负权倾朝野之名,甫一现身便让整个宗室瑟缩了一下,诸王眼神退避,霎时矮了气势。

  泰平帝看在眼里,心头扎刺,愈发厌恶沈炳文。他一挥手,让宫侍搬来绣凳请阁老落座。

  裕王见着人就怂了,这会儿死活不肯上前,宗室闹腾了好半响,这会儿齐齐哑火,这不是在打圣上的脸吗。没办法,长颐亲王拖着病躯责问内阁,他没敢摆亲王架子,只是丢出了几件司礼监搜罗来的证物就把理给占住了。

  人确实是陈岸杀的,而陈旭宁也确实一直在包庇其子,这总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沈炳文知晓陈家之案无转机,所以当机立断把识人不清的罪名认下了,到他们这个境界,这点子污名当真算不得什么。

  裕王妃眼看着首辅把话头带偏,心急如焚。她要的不是陈家的命,而是内阁对苑家的补偿以及保证她儿子的地位。现在看来,沈首辅根本没有与裕王府私了的打算,他话里话外竟是对陈旭宁的处境置若罔闻。

  既然裕王府势必要得罪沈首辅,那裕王妃就要朝能与之抗衡的势力靠拢,方才永安侯府不是想要人吗,那她就送赵家一份大礼,总好过王府两头不靠,将来无所依仗的好。

  一个女人若是能舍下矜持胡搅蛮缠,那杀伤力绝对是无与伦比的。再者裕王妃可是世家精心教养的主妇,她说起话来可谓是字字珠玑,杀人不见血。虽不是破口大骂,但也把首辅大人的颜面当众扒了个干净。

  沈炳文权势再大,他也是盛家的臣子,裕王妃娘家再落魄,她也还是皇亲贵戚,所以她骂得再不堪入耳,沈炳文都得老实受着,何况人家还占理……

  宗室诸王侧目,无不为裕王妃的英勇惊叹,顺道又鄙视了一下裕王,连自己的婆娘都不如。

  裕王妃在前头骂着,宗室于其后摇旗呐喊,看得泰平帝是身心舒畅,好悬他还记得自己今夜把人诏来的目的,御口一开,让双方商讨一个章程出来。

  裕王这时候说话了,他要求过三法司严审,将一切大白于世之后再明正典刑。

  一旁的宗室都以看傻子的眼神看他,裕王这脑壳是被碾过了吧,这么大的丑闻不好生捂着还要摊开来让天下臣民笑话,他是嫌自己脸上太干净了非要抹把灰上去吗。

  裕王妃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人家明显是读过书的,说出来的话就比裕王好听。“圣上圣明无二,不宜因宗室之故枉费法理,刑部蒋老大人铁面之名传颂朝野,将此案交由他审理,我们放心!”

  裕王妃说得斩钉截铁,一心为了皇室的光明形象着想,裕王在一旁如小鸡啄米,都快把头点断了。宗室到这会儿也算看明白了,圣上要打沈炳文的脸,故而让裕王演了这么一出戏将人划拉到亲信地盘里,陈旭宁不会这么简简单单就死了,只怕还要在前朝捣腾点动静出来。

  内阁里看戏的几位偷摸打了个哈欠,想着终于说到正事了。

  苏铭这回倒是没藏着,直接站在宗室那边,他平生一大乐趣就是为难沈炳文,眼下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不落井下石。

  顾椿头上顶着太子,如今又受泰平帝倚重,他很是清楚御前那点小心思,再说一个吏部坐镇三位阁老实在是腾挪不开,若能借机把沈炳文的一部分人手排挤出去,那他自己的政治宏图说不定能再展一节。

  有了这两位心怀鬼胎的阁老,什么布局都能给你搅黄了。

  陈旭宁最后落入刑部之手,而赵秉安也准备好了狮子大开口,话说他惦记刑部尚书这把交椅已经很久了,无奈内阁里一直压着,不给黎焕中沾边也不调十三省总督替补,整的朝上许多人都惦记这块肥肉,如今刑部既已成了湖湘的新营,那这个位子就容不得外人染指,赵秉安调转马头奔向蒋府,他得去跟外祖拿个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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