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国子监(一)
这两天玉涵院里的下人恨不得在脚上裹块布, 沾地不出声。原本他们以为自家小少爷好不容易考完院试,怎么也得歇上几天, 结果喜宴过后这几天,少爷反而变本加厉更是用功了。以前吧, 还只是苦读,现在连侯府里久置的演武场都用起来了,每天下午不练上一俩个时辰是不会结束的。侯府里不少下人都猜,这十少爷是不是魔障了?
蒋氏更是心疼的厉害,平日里炖好的补品就跟流水一样送去了回文阁,要不是自家老爷再三保证这只是暂时的,她早就冲进去把那堆书全烧了, 哪有这样拼命的。
五爷说话算话, 第二天就送来了荐书,只是来送信的丫鬟看着赵秉安的神色有些不大自然,她倒是有意透透奶奶的口风,可她怕回去之后五爷收拾她, 最后她还是把快到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默默的回了灵犀院。
赵秉安可来不及顾及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了,这摆在眼前的五经六艺可不是什么好过的槛儿,五经尚好一些,他这几年基本都啃了个全,不敢说精通,但要应付问答一类还是够的,关键是六艺啊!礼、乐、射、御、书、数, 其他的都好办,可这射、御两门没几年功底还真的不行。人家都是入监之后选课这些,现如今他却要提前考个遍,想想就心酸。好在侯府是军功起家,府上还供养着不少战场上退下来的教头,再说府上的不少家奴身上都带了点功夫,赵秉安打小也用五禽戏调理着身体,临阵磨枪,三四天下来,也能拿出去给外行人看看了。
时间不等人,赵秉安尽最快速度调整好状态后,就给国子监钟祭酒递了拜帖和荐书。钟拱收到书信后足足呆愣了半刻钟,这小子是要来国子监踢场子是怎的,他还从没听过未入学就请考五经六艺的,真要是都学的差不多了,你还来国子监干嘛,时间多的没地用啊。结果再三敲读赵怀珏的书信后,他觉得这孩子可能是被他亲叔父给坑了一把。
感到好笑的同时这件事也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那孩子要真是能一连串考出来,那最起码也具备乡试的能力了,放在国子监好生打磨几年,说不定等下一届恩科,可以放出来打击一下江南那边的气焰,不能总让南边那群人看他们儒学的笑话不是。
收到拜帖的第二天,钟拱特意空出一天时间,把赵秉安领去了太学馆甲戌年的几个班上,也就是去年末刚刚升上太学馆的这一届。他们俩到的时候,西馆里还剩下两个班,看那情景,好像是在手谈。赵秉安有些茫然,不是考试吗,怎么什么都不问就把他给领进来了。
钟拱对赵秉安疑惑的表情视而不见,两人就站在棋局旁静静观望。没过多久,执黑棋的那位就开始踌躇了,连下两步错子之后就再也走不下去了,这时钟拱动了,抬手示意败局的那位站起来之后,就把赵秉安推了过去。这下,旁边围着的人都开始忍不住小声谈论了起来。原本太学馆就是国子监里的高等学馆,能进入这里的起码都有几分才华,而且大家基本上都已经在国子监里入学了几年,彼此之间大多熟识。祭酒大人突然带过来个面生的小子原本就挺惹眼,现在又这般作态,让人不禁对这个小不点更起兴趣。
赵秉安对面的那个蓝衫青年倒是淡定的很,不慌不忙的收完棋子后,还特意对他笑了一下,或许是把他当作祭酒大人领来太学馆见识一下的无关小子,连开盘猜先都没用,就把黑子推给了赵秉安,甚至连先行的机会都让给了他。赵秉安腼腆的冲他回笑了几下,也没推辞,顺手就在中腹落下了一子。“噗嗤……”周围好多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金角银边草包肚,这小子到底懂不懂下棋啊,哪有开局落中盘的,真是丢死人了。
蓝衫青年也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果断的将棋子落在一隅,赵秉安略加思索,旋即镇头。蓝衫青年对“镇”视若未见,继续掠占实地。赵秉安倒不急,慢慢的蓄压夺势,不过三十步,白棋的腹地便被他截成了好几段。这时,对方也意识到不妙了,有意回防,偏偏赵秉安下脚处极为刁钻,看似松散,实则未留活地,这让对方的棋子难有回头之路,这蓝衫青年寻摸了好一会儿,刚要孤注一掷往黑子密落处截杀,突然他身后传来一句咳嗽声,一个身着竹青色直缀的青年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对啊,这里可以用鼻顶解啊。青年踌躇了好一会儿,手上的棋子就是落不下去。仗势欺人,借助外力,尤其对手又是这样一个小孩子,这总让他觉得不光彩,只是再不下,恐真就要当众认输了,这结果也没好到哪里去。结果他犹犹豫豫的刚落子,旁边一颗黑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了,呃,白筋上!所以说他刚刚那一手亲自葬送了自己的大片江山?旁边人也忍不住轻呼起来,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赵秉安微微一笑,别的不敢说,唯独棋艺一途他比应付五经还来得从容。要知道入学起他就在邵雍手里整整打磨了六年,前几年他老不开窍,后来为了应付师傅的恶趣味,他几乎把所有市面上能搜得到的棋谱都啃了下来,吃透之后融会贯通,现在就算是和他师傅对战,他也基本都能打个平手,偶尔还能小胜几回呢。
所以刚才钟大人推他过来的时候,赵秉安面上虽有些恍然,但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他也知道,要想快速融进这群天之骄子里面,谦虚谨慎是不够的,把自己过硬的实力打出来才是王道。所以,刚才一开局他让了一大步,就是为了让后面的这反转的效果更加出彩!现在看来,事情的发展都还在他的预料之内。
钟拱觑眼看着团座上笑眯眯的少年,真是和他那位叔父一个德性,就爱扮猪吃老虎。想起那位,他心里还是略微有些酸意,毕竟都是一科恩榜出来的。人家早就青云直上,成了手握重权的朝堂大员,他呢,还得在这国子监里熬着啊。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心胸狭窄的人物,当初走学问这一途也是他自己选的,现如今的境况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对面旁观的青年们看祭酒大人没发什么话,也都按捺不住的下场了。先是那位竹青色直缀的青年,而后众人看他不敌,又接连派出来两位略年长的学生,说实话,太学馆的水平绝对是够的,后面几局赵秉安赢得都不是很轻松,也幸亏他们就下了这几盘,再拼下去,他的状态恐怕是撑不住的。
对面一班学生脸上都有些热,毕竟他们不久前才笑话过人家,现在却被人打的无还手之力,这实在是有些丢人。赵秉安当然不会任这种尴尬的气氛持续下去,与他的目的不符不是,起身理袍,恭敬长揖,“后辈赵秉安见过各位仁兄。”
礼文互已,乃不乐回。人家都抢先见了礼,太学馆里的这班学生也就不好太摆脸色了,再说,他们其实对这个棋艺高超的少年很有几分兴趣的。倒是赵秉安旁边的这群学生,听到他的姓名后,有人突兀的问了一句,“你是永安侯家的小子?”赵秉安转过头去,是一个面容有些憨胖的青年,比他身高一头,五官上有些熟悉,但没想起来姓名来。
拱手躬身,赵秉安轻笑着答了声“是。”“永安是家祖丞爵,家父排行数三,任职工部,小子家中行十。”他这么一说,不少人就都知道了,这位不就是京城里最近传的挺响的小三元嘛,怪不得能有如此本事。
刚才出声的那个青年听到赵秉安肯定的回答后,脸上的笑容瞬间亲切了些,“在下颖川伯府魏世宁,久仰贤弟大名。”
颖川伯府,那不就是镇远将军府的姻亲,赵秉安他姐未来婆婆魏氏的娘家吗?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门人差点擦过边去。他刚才就想说有些面熟,现在看来是和他那位未来姐夫有几分相似啊。
右边这一群人一听,原来这位也是勋贵出身啊,亲切感一下子就上来了。其实国子监里,勋贵子弟除了荫生,也有不少是实打实自己考上来的。这部分人有实力有能力,但要想打入真正的文人圈子还是不容易的,高人一等的出身提供给他们更多接触优越教育的机会,但同时也会在某些方面限制他们的发展。比如,原有的清流书香就在本能的排斥这些人的加入,他们的排斥从不表现在勾心斗角、阴谋诡计上,相反,他们选择了一种更聪明的方式——用实力说话!
每一季国子监大考,太学馆都是没有硝烟的战场,这里的百名放榜比起外面的科举来也不差什么了。勋贵这一系吃的就是底蕴的亏,每次放榜,十不存一,让那群文官子弟看足了笑话,去年几位顶梁柱一起毕业之后,情况就更惨了,不仅大考被碾压,平时的文娱课也被人压得死死的,也就骑射这两门能让他们略微挽回点局面。
现在虽说这位小兄弟还没入国子监,但既然祭酒大人已经领人露了面,那估计也快了。想想刚才的棋局,他们就特别期待这位入学后的表现。
京城里姻亲错综复杂,颖川伯府和永安侯府这样的是最平常不过的,要是认真攀扯,右边这一群人里估计大半都能和赵秉安扯上点关系,大家有意亲近,不一会儿就打的火热。
左边那群学子也没有多大情绪,瞧着这位的年龄,离他们还远呢,要操心恐怕也得是下面的那些小家伙,他们就等着看热闹好了。
钟拱看着这局面,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扫视一圈轻飘飘的扔下了一个惊雷,“赵小公子此次是有备而来,特意想请教一下我们国子监的五经六艺,你们这些师兄们开局就输了一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嗯!”
大人害我!赵秉安被祭酒大人的话给劈中了脑袋,差点回不过来神,什么叫我来讨教,这不是考试吗,五叔,你到底在荐书里说了些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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