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医生的女儿
才逃出黑暗，黑暗又紧紧的跟着你。——题记
五月二号的庙会比五月一日更加热闹。
一大早，房间外头就乱糟糟喧哗起来，脚步声，说笑声，拉杆行李箱的声音，还有宽厚的老板娘尖声叫喊着：“红枣茶汤一份！”
蓝络钻进枕头下面，紧紧地堵着耳朵。
第一次觉得睡觉是件很累的事。
身体缩在被子里，耳朵被厚厚的棉花枕头包裹着，还是挡不住那些噪声流水一样传进来。
比蚊子还要讨厌。
“唔……”
身上忽然多了一个重量。
蓝络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何琪那张化得跟男人一样的脸出现在自己头顶。
“别睡了，我们去尼池塔。”
“……哦……”她不明所以地打了个打哈欠。
“哦什么哦，快起来，尼池塔可是庙会里最有趣的地方！起来起来！！！”
何琪连拖带拽地把赖床的人揪出被窝，衣服裤子通通往她身上一扔。
蓝络摸索摸索，找了件无袖上衣套在头上，口齿不清地问：“尼……石（池）打（塔），有序（趣）吗？”
“当然了，据说尼池塔最顶层藏有一颗幸运石，找到它的人这一年将会得到神的眷顾！！”
“……”
她该吐槽什么才好。
何琪很兴奋地哼着小调倚着墙壁瞅着她。
她慢慢吞吞下了床，慢慢吞吞梳梳头发，再慢慢吞吞去盥洗室照了照镜子。
镜子里的人和以前一样苍白，好像没有一丝温度。
深棕色的卷发懒散地垂在身后，额前凌乱的几缕长刘海遮住了本来就不大的脸，和眼睑下方淡淡的黑眼圈。
十七岁的人，脸上却挂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憔悴和沉重。
本该洁白如玉的手臂上，被自己硬生生扯掉医疗器具而撕裂出伤口留下的疤痕还没有完全消失，好像在提醒她某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蓝络咬咬嘴唇。
不知为何，今天心里总有些不安。
仿佛要发生什么事情。
而生活最作弄人的就是，每当心里会有些不详的预感时，它往往会实现。
越不希望它会发生，它就越会发生。
类似于某种诅咒。
她近乎暴躁地套上大衣，遮住那些伤疤。
心里的焦虑感却依然存在，犹如正在进行一项有条不紊的工序，慢慢地，将这种不详扩大。
——黑暗在人们察觉不到的角落里蔓延着。
她忽然想起这句话。
这是很久以前她还四处流浪时妈妈说的：
【阿妍，告诉你哦，黑暗在人们察觉不到的角落里蔓延着，就算你在光明的顶端，也总有一天，黑暗会淹没你视线里的光明，把你仅剩的一点立足之地给吞噬掉。阿妍，你记住，等哪天妈妈不在了，你要学着自己去适应黑暗，因为这个世上啊，没有绝对光明的存在。不能和黑暗共存，你会活不下去哦。】
她从来不知道妈妈脑子里到底想的都是什么。
但是妈妈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都选择相信，并且牢记在心，宛如对待神祗。
尽管她并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
“呼……”蓝络慢慢呼出一口气，企图把胸腔里的烦躁感发散出去。
突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
何琪的声音紧接着在耳边响起来：“蓝络，想什么呢，表情那么狰狞。”
“……没有。”她整了整身上的大衣。
何琪眯起眼睛，仔细盯了她一会儿，犀利的目光似要把人穿出一个洞，“你在害怕。”
“……烧饼，你知道‘看透不说透’是什么意思么。”蓝络无奈地撇撇嘴。
真是的，这个人的洞察力还是那么令人生畏。
明明智商不高。
切。
“你在害怕什么？”见蓝络要往房间外走，何琪紧跟上去。
房门外的走廊里寂寥无人。
因为是庙会开始的第二天，大家早已雀跃地定好目标，早早地各奔东西了。
头顶看似华丽实则用塑料制成的吊灯散着白璨璨的光。
墙壁挂历上的牡丹花开得妖艳。细看，还能发现花瓣上细细小小的纹路，和花瓣中间不经意泄露的几丝清冷的曙光。
缓步又走过三个房间，到了楼梯的位置。
楼梯转角处，米小童在等着她们，扎着双马尾，背着经常背的白色公主包。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正常。
就如昨天带着满心欢喜来到的这个地方一样。
只是为什么，心里总有些阴影挥之不去，不安依然在扩散，有种无法阻挡的趋势。
蓝络盯着米小童的脸。
脑海中不由又想起昨日下午发生的事情。
寒气凛然的孤鬼院，和孤鬼院门前那个奇异的男人。
——在害怕什么？
她也想知道。
都已经看到了袅袅烟霭，却不知这烟霭源自何方。
毫无理由的烦躁。
也许是直觉。蓝络向来是个相信自己直觉的人。但直觉不免有出错的时候，她希望这次只是自己多想了。
“喂，蓝络你个混蛋，跟你说话呢！”何琪抓住她的肩膀，语气一如既往地不友善，“你今天不对劲，很不对劲，是不是思春呐，在想你那一点希望都没有的恋爱？”
“去死吧烧饼，我的恋爱才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蓝络翻了个白眼，快步走下楼梯。
米小童眨眨眼睛，扑上去抱住她的手臂，跟着一摇一摆地走了。
“……”还站在楼梯上的何琪盯着两个人的身影，眉毛微扬。
怎么回事。
今天这两个人的感觉，都不对劲。
尼池塔是座大型石砌宝箧印古塔，塔前的石碑上密密麻麻撰写着尼池塔的起源和历史，但是蓝络没有兴趣看这些，反正无非是一些歌颂造塔功德的赞歌，看了也毫无用处。何琪倒是很有兴趣地蹲在石碑前，像个猴子一样直瞅着碑上的字嘴里还念念有词，不愧是何琪。
关于造塔的功德，《僧祇律》上说：“真金百千担，持用行布施，不如一泥团，散心治佛塔。”礼拜宝塔要怀着虔诚的心，发愿善缘，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不过大约现在的塔已经没有了所谓的宝塔，人类急剧扩张的欲望已经侵占了神圣与洁净，只徒余一个黑暗的壳，恍如行尸。
蓝络深深吐出一口气。
胸腔里的焦虑感还是没有消失。
头顶的天穹没有半朵云彩，那么透明的蓝色，如此不真实。
尼池塔四周被来来往往的人群紧紧围住，好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塔身第二层的外围，有一圈用粗铁丝吊起的走板，是专门修葺塔的外部砖纹而造的。
本来应该是严禁旅客涉入的地方，现在却有几个身影偷偷摸摸钻了过去，抓着铁丝站到了走板上。
蓝络想了想，决定当做没看见。
总有一些想在日常生活中寻找刺激的人。
“啊啊，”终于看完了石碑的何琪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冲着蓝络和米小童呲牙笑道：“走吧！去找幸运石！！”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如果一直是这样，或许这天就会这么过去。
就在三个人想入塔的时候，附近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慌乱的声音和脚步，有人失声尖叫：“啊啊啊啊啊——死人啦——”
“死人？开玩笑吧，这种日子……”
“好像是跑到塔外面的板子上的那几个人，那木板好久不用，早就坏透了，怎么可能承受得住几个人的重量，这不摔下来了吗。”
“那个地方——？有五六米吧，应该摔不死的。”
“就算没摔死也得流好多血。诶，那边又有动静了，是救护车！走走走，快去看看。”
身边的两个人说着钻进拥挤混杂的人群里。
“……”蓝络看看第二层从中间断开的走板，沉默了会儿，转头看向何琪。
“怎么了？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何琪说着瞅了眼摩肩接踵的人群，轻微皱了下眉头，天渐渐变得暖和了，空气中，尤其是充满人的空气中，总能够闻到些不怎么让人舒服的味道。
蓝络叹口气，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今日的你格外好看。”
“你这是爱上我了吗？”何琪挑眉。
“我一直都很爱‘上’你啊~”
“喂，你能不能别在那么多人面前说那么污的话，你知不知道什么是花季少女啊魂淡？”
“烧饼，你这么说好像你自己是个花季少女似的。”
“难道我不是？”何琪危险地眯起眼睛，一脸【你要是敢否认我就让你只剩下花瓣】的表情。
蓝络认真盯了她几秒，之后严肃道：“我咬牙切齿痛心疾首口是心非地说，你是。”
“蓝、络。”何琪上下两排牙齿磨啊磨。
“烧饼，你不要那么有感情地喊我的名字，我会很不好意思，你看我都脸红了。”
“救你那比城墙拐角还厚的脸皮？”
“别这么说烧饼，毕竟人家也才十、七、岁、哟~”蓝络笑嘻嘻地露出两排牙齿，眼睛眯成两弯月亮，手上还摆出一个v字。
何琪刷地黑了脸。
有什么好骄傲的。
不就比她小了五岁。
区区五岁。
切。
……诶，等等。
“蓝络，你生日不是正月吗？现在不应该十八了吗？”
“哦，烧饼居然知道我的生日，莫非你暗恋我吗？！雅蠛蝶~~~我喜欢的人只有小鹤……”
“蓝络。”
何琪脑门上又开始爆青筋。
蓝络咬着手指，瞪着眼睛忽然笑了起来，“烧饼，你跟文轩真配啊。”
“……什，说什么呢笨蛋？！欧阳男神跟我什什什什么的……”
“……”
“……”
“噗……”
“啊啊啊啊啊，白痴蓝络你笑什么啊？！”可恶，居然被耍了，这家伙摆明了就是要转移话题啊，为毛自己这么轻易就上套了？
混蛋蓝络，卑鄙，无耻。
何琪气哼哼地扭开脸，不理她了。
卑鄙无耻的蓝络好奇地探过头去，用幡然醒悟地口吻说着：“居然会脸红啊……”
“蓝络我拜托你去死吧。”
“我已经死了啊。”蓝络毫不在意地耸着肩道。
何琪愣了一下。
突然有一股悲伤划过心头。
明明在她知道蓝络会飞的那时候，就已经确定了，这家伙，跟他们不一样。
也想过种种可能。
包括这一个，仿佛很荒诞，却又如此真实。
可是……听到她自己云淡风轻地说出来，自己好像被戳了一刀，心里酸痛。
似乎生命里有个重要的东西丢失了。
不甘，和愤怒，还掺杂着些许无奈。
啊，这大概就是心疼的感觉吧。
心疼她，心疼那些自己不知道的她的曾经。
恨自己没有早些遇见她。
如果在她生命消失之前，自己曾在她的回忆中就好了。
哪怕一丁点回忆——
“蓝络，”何琪盯着她苍白的脸颊，问，“你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https://www.tyvxw.cc/ty148786/8685783.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