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番外
第二年。
十一月十四号，晴。
恋爱一个多月，我渐渐摸清楚了姬大小姐的脾气。
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张扬跋扈，也不是一直都盛气凌人，她总是坐在她明亮朝阳的卧室窗台上，手里捧着一本没有听说过名字的书，见我来了，放下手中的钢笔，朝我微微一笑。
我说些什么事情，她很有兴趣的听，我问她些什么，她能有条不紊地讲出一堆我从没听过的东西来。我试着跟她开玩笑，本来以为她要生气了，没想到她只是轻笑一声，完全不放在心上。
似乎又变回我曾经见过的那个，在大雪纷飞中安安静静的女孩。
只是偶尔，她看到我以前交往过的对象，或是一些别的什么女生，就会变得很狂躁，声音异常尖锐，不分黑白地猛冲上来，把那个女生扯到一边高声说，贱人，你再敢靠近他一步试试？
让人头疼的奇怪设定。
我还没有告诉家里人我跟她的恋爱。
准确来说，除了一些死党，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母亲特别厌恶姬家的人，不管是姬家的老爷，还是最近非常活跃的政治天才姬玉昭，每次从报纸或者电视上看到他们的身影，母亲都会咬牙切齿地说，该死，真是该死。
那时候她就会紧紧攥住手里的佛珠，那是她平时一直戴在手上，能缠绕手腕三两圈的念珠。珠子受了挤压发出清脆的咯吱声，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回荡不休。
似乎得了魔怔一样。
姬家母女就更不用说了。
我一直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憎恶姬家。
在我印象里，他们明明都没有怎么见过面，即使是见了面也从未交谈，母亲的怨恨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不过，我对这也没有多大兴趣就是了。
她讨厌姬玉妍，我喜欢姬玉妍，就算终有一天会我们发起冲突，那时，我会用我所有的力量保护我喜欢的人。
仅此而已。
十一月二十一号，晴。
这些天，姬家出事了。
姬玉昭把一个女孩给害死了。
死因没有确切的版本，很多说法都是“因吸毒过量而死”，至于详情尚不明确，只知道女孩姓苏，15岁。女孩的家人想要控诉姬玉昭，而姬家出于多方面考虑，不愿意跟苏家人正面打交道，两方一直打游击，而最终迫于姬家的势力，女孩家人不得不撤回控诉，而姬玉昭被送到了意大利去避风头。
这件事被极力封锁了起来，但即使没有在任何杂志或者媒体上刊登，依然阻止不了一些流言蜚语不胫而走。
那些流言像是从裂开的墙缝里渗透出来，以一种恐怖的速度传到几乎每个人的耳中。
众口不一，以讹传讹。姬家事件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面目全非，所有跟姬玉昭有关的东西都被冠上十恶不赦的骂名，那些人好像觉得只要痛骂姬家，自己就能变成正人君子。
更让人诧异的是，这件看似骇人听闻的命案并没有动摇到姬家的地位。
就连我也很诧异。不知道姬家那个神奇的大老爷用了什么手段，才能把自己的帽子牢牢戴在头上。
真是可怕的人。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件事现在都未公开。
只要未公开，姬玉昭就不会有事。
昨天姬玉昭偷偷坐上开往意大利的飞机。
临行之前我特地拜访过姬家，当时姬玉妍在冬漪上课，我直截了当地问姬玉昭，那件事是真的吗？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毫不避讳地扯到这个问题，露出吃惊的表情，然后缓慢地点点头。
没错，那个女孩……的确死了，因为我。
是因为吸毒？
他再次点点头。我怒火中烧，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咬着字道，姬、玉、昭！你他妈居然也、吸、毒？你明知道你妈就是这么去世的，你还敢毒品沾上边？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是我自己的事，跟你们无关。姬玉昭冷冷地甩开我的手，和他妹妹一样深琥珀的眼瞳里散着犀利刺骨的寒意，他默然扫了我一眼，点上根烟叼在嘴里猛吸一口，然后淡淡的说，木大少爷，阿妍就交给你了，我妈等了我那么长时间，我也该去陪她了。
……什么意思？我瞬间跟不上他的思维。什么叫“去陪她”？难道这个脑袋里一根筋的家伙打算跟着一起死了不成？
……是他是白痴，还是我是白痴？
正在我诧异的时候，他又吐出大股大股白烟，语气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他说，我刚刚十六的时候，我妈带着阿妍离开了。
这件事我知道，姬玉妍说过，那年她六岁。
我无法想象一个六岁的孩子在经历那种事情时是怎么面对的。
父母离异。跟着母亲离开姬家。
母亲进了戒毒所，孩子进了孤儿院。
不停地欠债，逃债。
不停地流亡。
或许就是那段难熬的岁月成就了现在这个时而安静成熟得像个社会人士，时而又过激暴怒拥有奇怪性格的姬玉妍。
但是不管怎样，我爱着现在这个姬玉妍。
呼——姬玉昭深呼吸一下，停了停，又说，阿妍可能告诉过你，但是那时候的阿妍太小，也许并不知道父母为什么会吵起来，又为什么会离婚。然而我很清楚，这件事情，包括蓝缨自杀的事情……
他咬咬牙，遮挡在头发阴影之下的深琥珀色眼眸快速闪过一抹恨意，我妈一点错都没有。
这……又是什么意思？我发现我越发跟不上他的思维了。
他眯着眼睛，望着自己呼出来的淡淡白烟道，那个时候我只能眼睁睁地旁观，我觉得自己很没用，非常没用，需要保护的人就在眼前，我却什么都做不了。之川你知道吗，感觉自己就跟个废物一样，还不如死了的好。……干嘛这幅表情，你别多想啊，我才没打算死。刚才就是那么一说~虽然陪老妈的时间很少让我很愧疚，但是我可是珍爱生命的良好少年啊。
自己吸毒还害得无辜女孩死亡的良好少年？我冷笑一声。
姬玉昭摆摆手，苏家女孩的事情是个意外。
意……外？你以为说句意外就能让这个事实不了了之？喂姬玉昭，你他妈究竟在想什么？人命是那么草率的事情吗？！我又掂起他的衣领。
姬玉昭撇嘴说，好好好，我承认是我的错，虽然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女孩，也不知道她吸毒跟我有什么关系，但就是我的错。反正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他的口气委屈的像个小孩子。
我挑挑眉，问，你是说那女孩的死你完全不知情？那为什么……
我哪知道为什么，太招人恨了吧。姬玉昭摊开手。
我松开他，又问，既然你“珍爱”生命，为什么要吸毒。
……
他没再答话，默默吸着烟，吐着烟雾。白色的烟雾袅袅绕绕地升起来，在空气中消散，化为乌有。
房间忽然被笼罩上一次阴郁的沉默氛围。
钟表滴答，滴答地慢慢走着，就像死去的时间，渐渐抹杀了曾经的自己。
突然，留言箱发出一个像是从收音机里播放的声音，有人在小心翼翼地问，少爷，时间快到了，您收拾好了吗？
真是的，再等一会嘛。姬玉昭回过神，看了看表小声抱怨了一句。
是，是，对不起打扰了，请您慢慢收拾！
门外的人忙不迭踩着凌乱的脚步离开了。
我诧异道，他们这么怕你，你是恶魔吗？
姬玉昭闻言愣了愣，哈哈大笑道，说什么呢魂淡，杀了你哦。本大爷才不是恶魔呢。
笑完了，他把烟掐灭，身边的气温又微微降了几度，轻声道，这些人从来都是这样。明明什么也不知道，切。
这句话，似乎曾经姬玉妍也说过。
【那些家伙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不愧是兄妹。
我无奈地想，还好是兄妹，不然我的地位岂不是要被这家伙给夺走了。
真不爽。
喂，之川。姬玉昭看着我道，姬家有许多事，都是外边的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你看到的和听到的都不一定真实，姬家就像一滩巨大又肮脏的污水一样。我本来以为我能一直保护阿妍直到她毕业，最起码……让我这个形同虚设的哥哥能够弥补那缺席的四年，但现在，好像还是做不到啊。
说的跟你要死了一样，这算什么，遗言吗，我不会接受的哦。我说。
他笑笑，毫不在意地说，之川，答应我，好好保护她。哦，对了，学校那边你不用担心，冬漪的校长是我老朋友，阿妍在学校里会很好……
少爷，妍小姐的留言！留言箱又响了起来。哔——【喂，哥哥，你好墨迹啊，我都在机场等十七分钟了，你再不来我可要走咯。】
啊啊，好了，马上就好。姬玉昭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
死妹控。
我腹诽着。
等等。
听刚才姬玉妍那个轻快的声音，莫非她还不知道她哥哥去意大利是去避难吗？莫非她还不知道这件几乎已经闹得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吗？
这丫头已经迟钝到这种地步了吗？
我猛盯着姬玉昭。
他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耸了耸肩，我不是说过了嘛，冬漪的校长是我老朋友，任何流言啊蜚语啊都不会传到阿妍耳朵里的。
好一个妹控。
我已经不知道该要怎么吐槽他了。
十一月二十八号，雨。
据姬玉昭悄悄离开已有一个星期。
为了方便照顾没人看管的姬玉妍，我让她搬进了我的公寓。
看着她兴奋地合不拢嘴的笑，我又想起姬玉昭沉甸甸似乎承装了一切黑暗的表情。
【需要保护的人就在眼前，我却什么都做不了。之川你知道吗，感觉自己就跟个废物一样，还不如死了的好。】
【你看到的和听到的都不一定真实，姬家就像一滩巨大又肮脏的污水一样。】
污水啊。
富人区本身，就是一潭巨大的污水呢。
【我妈一点错都没有。】
不过，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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