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谁家戏子
黎宵领着宁梓,走过一条又一条回廊,宁梓四处打量着,只见魏王府很大,房间也很多,一时半会走不到头,但是走不了多远,宁梓就迅速给王府定了性--无品位的奢华。园子的主人,对于园子的整体格局和层次不甚关心,对于各种摆设的价值倒是很关注。比如回廊的柱子上涂的是一种叫“梦影”的涂料,据说是以南海里一种鲜见的藻类为原料加工而成的,这种涂料,白天在阳光的照射下,五彩缤纷,颜色随机,不同的柱子颜色不一样,同一个柱子颜色也不一样,阳光一照,简直绚烂到极致。而到了晚上,这所有的柱子则会发出各色的微光,所有的走廊和两边的植物都会被照亮,所以这整个王府并没有什么灯饰。“梦影”是一种难得的奢侈品,一两“梦影”堪比十斤黄金。王公贵族争相购买,前一世季府后花园就有几根柱子涂上了“梦影”,宁梓在龚府等地也见到过,但是像黎宵这样全府上下都有的还真是少见。宁梓走在魏王府里,感觉处处流光溢彩,如同走在七彩的云中,真正恍若梦中影影绰绰了。
而两旁的栏杆是来自东方海滨的火红的珊瑚,锦帐出自天下最出名西崖慕容绣坊,头顶上的雕画则是著名画师“北江七子”共同完成的。更不要说两旁的植物,很多宁梓都没见过,一看就是从全国各地运来的,有的还在旁边喷着水,一看就是来自湿润的南方地区,似乎还不太适应这边的气候。
宁梓边看边摇头,这个园子,简直什么稀罕就来什么,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叫做低调奢华。
“你真败家。”宁梓看着一旁笑嘻嘻的黎宵感叹。
“我一向很清新优雅的。”黎宵笑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宁梓一眼,“只是府里很快就会有一位女主人了,所以我不久前就整修了一下。”
是……是吗?
眼前的黎宵在五光十色的背影中显得过于英俊,宁梓一时间被他的笑容迷惑,傻呆呆的任由他牵着手走了。
“走累了吧?”
黎宵带她来到一间屋子。宁梓推门而入,只见水精帘幕,秋兰画屏,珐琅方壶,青玉杯盏,竟然跟卢府里她的房间一模一样的布置,连桌子上都放着她早上喝了一半的茶水,镜子前还放着卢莞为她簪发留下的两朵百合花。宁梓一阵恍惚,仿佛还待在卢府里没有出门。
不过,这房间有个地方倒挺不一样的,只见桌子上摆着些许卷轴,宁梓打开其中的一副,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只见这正是她房间里的《松山旭日图》,再打开一副,是著名画师李芾的《太极图》。这些都是卢菁前世的收藏,前段时间黎宵和玉映前赴后继的画仿作代替,企图偷盗,竟然已经偷走了这么多!
“你们主仆狼狈为奸,都快把卢小姐的画偷了个干净!”宁梓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她一边慢慢的卷着手里的卷轴,一边感慨无限。
“小姐!”
旁边一个声音冷不丁的传来,宁梓吓了一跳,一扭头,竟然是澈雪。
“你怎么在这儿?!”这时候,澈雪不应该在卢府吗?
“当然是想让你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了。”黎宵微微一笑,“她们是双胞胎。”
双胞胎?!
宁梓突然反应过来,看来这也是之前黎宵和玉映递消息的途径之一吧。出出进进,还以为是同一个人,不料信息却暗中传递了。而身份又是一个小丫鬟,基本没有人会在意。难怪澈雪有时候懒得要死,有时候又十分勤快,有时候像现在这样沉默,有时候又话多的让她头疼。
“先下去吧。”
黎宵挥挥手让面无表情的澈雪走掉,然后一把拉住了宁梓的手。
“你想干什么?”宁梓警惕的退后一步。
岂料黎宵并没有欲图不轨,而是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生的面具,一板一眼的唱起戏来:
“我心如磐石,她志韧如丝,我不另娶,她亦不会他嫁……”
这段戏正是宁梓昨日在贤妃的贤德宫改编的新戏。
“你呀,真是一个被王爷身份耽误了的戏子!”还真别说,黎宵一开嗓,虽不比专业的戏人,但还颇有几分味道,可惜他唱了一段就没有唱了,也不愿意唱,否则宁梓还可以再欣赏一会他的优美的声线。
黎宵听了她的赞美,微微一笑,道,“只学会了这几句,不过不得不说,你编戏很有天赋。”黎宵说着,语气突然一酸,“你为他,还真是做了不少啊。”
宁梓闻言一怔,想不到黎宵还喜欢隔空吃醋,又去吃她前辈子的前夫的醋了。的确,季英的喜好像秋天的云那样变化很快,而当时她满心都是他,他任何的一个喜好,她都会尽力去学,尽力去做好。有一段时间季英非常迷恋戏曲,看上了金芝戏园里的一个小旦。这个小旦还会改编旧戏,得知了这个消息的宁梓,悄悄的擦干眼泪之后,也开始学习编戏,可惜,一次也没有在季英面前演过,那些她甚为用心的本子,最后都作为她的遗物被一把火给烧成了灰烬。
“虽是为他,但现在可以编给你听。”宁梓一把抱住黎宵,笑道,“你不也喜欢戏曲吗?”
黎宵微微一笑,回抱住宁梓,道:“你怎么知道?”
“玉映告诉我的。”
“玉映……”黎宵沉吟着,的确,知道他这个喜好的人,除了玉映,还有谁呢?一时间他竟是满眼怅然,“其实我并不是真的喜欢戏曲,”黎宵叹道,“只是小时候,我特别想体验在戏中的感觉。”
“嗯?”宁梓一脸懵懂。
“戏中人,习惯了扮演,喜好扮演,他们涂上厚厚的油彩,一层不够,再来一层,永远让别人看不出真实的自己,他们模拟着中人当时的表情和动作,巧妙的把自我包裹在一个虚假的人物里,出演一个又一个虚假的人生。但是只有这样,才是一个出色的表演者,才能得到满堂喝彩!”
黎宵说了这么长的一通沉重的话,还是在宁梓头顶冷嗖嗖的吹过,宁梓不由的唏嘘,她道:“可是就算他们整个是虚假的,眼睛呢,眼睛是骗不了人的。”眼睛就像一扇窗户,虽然走不进去,但是至少能从里面或多或少看到一些曾被深深藏匿的东西。而人类,虽不言,或许也想靠眼神交流表达一些东西,以至于让自己不那么孤独和寂寞吧。
“不。”黎宵把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发顶,“眼神,是最能迷惑人的东西,人们不相信脸上的油彩,因为这是轻易能看到的东西,而看人的眼神如同雾里看花,看见了花的形状,单纯的人以为是一朵红花,多心的人会想到可能是假花,明眼人会看出那只是条红手绢,而越过了雾才发现那是一方沾满了鲜血的手帕。”
沾满了鲜血?
宁梓一个哆嗦,她抬起头,却见黎宵正从面具中露出两只清冷的眼睛,幽幽的看着她。
“不要说这些了!”宁梓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好。”黎宵意识到他刚才吓到她了,他用手轻轻的抚摸她的发丝作为安慰,道,“我们换个话题。”他顿了顿,道,“上次在凝云坊想要谋害我的人是谁,你知道么?”
“……难道是……”宁梓沉吟道,“……鲁王?”
“你果然冰雪聪明。”黎宵轻笑一声,似乎对于宁梓的话很满意,“不止是这次火烧凝云坊的事件,包括上次的南山刺杀案,九皇叔生日事件刺客事件,还有我被陷牢狱一事,都是他在幕后指使。”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宁梓不解。
“因为我挡了他的道。”黎宵道,“缉察司现在在全力追究这些事情,很快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他现在自身难保。不过会不会被治罪甚至被供出来还很难说,因为他毕竟是龚家目前仅剩的一颗棋子。龚维正一心一意想要光复龚家,一定会力保鲁王的……”
“鲁王是想当皇帝?”宁梓打断了黎宵的话。
“是。”黎宵点点头。
“那你呢?”宁梓看着黎宵,一脸认真。
“想。”黎宵看着她,毫不迟疑的回答。
“……”一阵沉默后,宁梓抬头看着黎宵,道,“有些话我不该说,可是既然你对我坦诚,我也想跟你说说我的想法。至尊的宝座很好,但你也知道,太子早已经定了,你和鲁王如果想打乱这个秩序,势必会引发流血的政变,那些在流血中死去的黎民百姓,莫名的成为你们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你们于心何忍?”见黎宵沉默着,宁梓明白他并不打算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她叹口气道,“谢谢你今天跟我说这么多,可是我真的不喜欢这些东西,以后,别和我讲了,可以吗?”
“……”黎宵依然沉默。
“阿宵,我去后花园逛逛吧。”室内的气氛很奇怪,宁梓突然觉得很闷,她离开了黎宵的怀抱,迅速的出了门。
“王爷,王妃不想要谈政治,你偏谈,现在好了,把她气走了!……”
一阵冷嘲热讽,一个人影从半开的窗户中翻了进来,正是裘保。
“又偷听!”心情不好的黎宵顺势操起了桌边的鸡毛掸子。
“哎呀,这不是来关心关心您吗?”裘保极为灵活的溜走,内心则极为感叹。刚才宁小姐劝王爷不要争储的时候,他看见王爷眼里的不悦了,那眼神,一瞬间可是非常可怕的,但是亏得那是宁小姐,王爷眼里的戾气只是一闪而过。不过王爷可能太爱宁小姐了,所以不满足于小儿女情态的打情骂俏,而想更进一步,领宁小姐走进他的那个权谋血腥的世界,毕竟,王爷看似戏谑,实际上却一直是个十分严肃的人啊。不过宁小姐,她真的愿意接受王爷的这样急迫的邀请吗?恐怕不会,毕竟,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啪!”
鸡毛掸子掉在地上,沉默中,黎宵一时间怔着,不知在想什么,不过一时间也忘了找裘保算账。裘保小心翼翼的看着黎宵,却见他怔愣半晌,突然一声轻叹:“再也没有女子肯愿意听我的这些心事了……”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非常悠远,似乎想到了很早之前的事。他的语气是那样的辛酸,让面前的裘保不由的一怔,不过裘保迅速的反应过来,大喝一声:“好啊,你小子,不许再惦记我家玉映!”说着他捡起地上的鸡毛掸子,就往黎宵身上暴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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