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由死向生
余音阵阵,隔了好久,才有人过来开门。
“两位公子、小姐,有什么事吗?”来者是一位眯缝着眼的灰布衫的中年仆人。他是五年前宁梓父亲买下这座宅子时前房主留下的仆人,人称老杨。
“在下携贱内前来拜访下宁编修。”黎宵一作揖。
宁梓在一旁则脸腾的红了起来。
贱内,谁是你贱内?
“哦,原来是小老爷和夫人。”老杨听了,立马改口,道,“不过实在抱歉,大人今日休沐,但是有事出门去了。”
“敢问什么事?到哪里去了?”黎宵问答。
“今日是我家已故的大小姐的生日,”老杨说着,微微一叹,“老爷携全家去京郊为她上坟去了。”
上坟去了?
宁梓瞬间为之动容。她本以为无情的父母亲,原来一直记挂着她。
马车“吱嘎吱嘎”的驶向京郊。中途正巧与宁编修的马车擦肩而过,黎宵问她要不要和宁编修见面,宁梓摇了摇头,只是掀起车帘,注视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
很快到了京郊,五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所幸绿树葱郁,各色的鸟儿啼鸣,和煦的风吹尽了所有的沉闷。
穿过一座座突起的坟茔,宁梓终于来到了自己的墓前。
“宁氏长女梓之墓。”
“宁氏次女楠之墓。”
她和妹妹的墓碑并排而立。墓上的土都翻新了,夹杂着新绿的草根。墓前摆着她最喜欢的樱桃还有醪糟汤圆。
她蹲下,用颤抖的手,拿起一颗樱桃,放入口中。
与其说她的手在颤抖,不如说她浑身都在颤抖。
自己,透过一个墓碑,终于和前世的自己面对面了。
地上,是年轻鲜活的躯体。
地下,是已然腐烂的朽骨。
明明是生日,自己却在直面曾经的死亡。
樱桃的甜汁刺激着味蕾,宁梓仿若不受控制的浑身颤抖。
“阿梓,你怎么了?”
黎宵在旁边察觉到不对劲,担忧的扶住她的肩膀。
岂料宁梓抖得越来越厉害了,随即蓦地一声尖叫:
“啊--”
她惊恐的看着眼前的墓地,脸上十二分的震惊。
“这里是哪里?我在哪儿……”
她有点语无伦次,转头看见了黎宵,眼神更是诧异非常,而且变得十分陌生,但她很快镇定下来,迅速避开了与黎宵的身体接触,有些试探性的问道:
“您是……魏王殿下?”
那种一板一正、面容清冷的样子倒像是卢菁再世。
“阿梓,别闹。”黎宵哭笑不得。
听见“阿梓”的称呼,宁梓完全的愣住了,她沉默了许久,开口道:“殿下可是将卢菁认成了别人?”
“阿梓!”黎宵加重了语气,他一点儿也不想陪宁梓玩这个无聊的游戏。
“虽然民女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总归是辞了黄泉路,重返人间。”见黎宵并不理她,宁梓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民女能证明自己是卢菁,那殿下能否送民女归家?”
“……”黎宵看着她,道,“好。”
“您……”宁梓迟疑一下,道,“六年前,殿下曾经对民女说过一句话,”
嗯?
黎宵的眼睛猛的一缩。
“您说,让民女千万不可说出一个秘密,否则就会杀了民女。”
黎宵的心突突的跳着,眼前宁梓的眼神分外的陌生,再也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熟悉之感。
“那个秘密是,先帝的圣旨在……”
“够了!”黎宵打断了她的话,“卢小姐,本王送你回去!”
黎宵走在前,卢菁跟在后,两人慢慢的走向马车。
黎宵的步履前所未有的沉重。他的心一阵阵的抽痛。虽然他不敢相信,但毫无疑问,他心爱的姑娘,被他这么一作,已经消失了,再也回不来了。
身后的人必是卢菁无疑了。六年前的一日宫宴,玉映秘密向他报告关于先帝圣旨的重大机密。彼时他和玉映都很年轻,做事总有不周到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一旁竟然有人偷听。那个人正是幼年的卢菁。黎宵见偷听者是一个表情很淡漠的小姑娘,心中暂时松了一口气。他威胁要杀掉她,但是小姑娘却并不害怕。不过当时的黎宵也杀不了她,因为她是卢尚书家的大小姐,是他老师的长女。黎宵为此颇为辗转了一番,实在不放心,竟然把玉映遣送到卢府去当卢菁的贴身丫鬟,为的就是防止卢菁走漏什么风声。不过多年来,卢菁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情,仿佛这件事早已随风散去。但是宁梓,是绝对不可能知道这件事的,玉映也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她。那只有一个可能性,宁梓消失了,真正的卢菁回来了。
怎么会这样?黎宵不敢相信。
但是怎么就不能这样?
这世上是有奇迹的。
她从另一个世界过来就是奇迹,他从火场中逃生也是奇迹,那么她怎么就不能不经意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呢?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太过自信,莫名其妙的带她来到埋着她前一世骸骨的墓地,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阿梓,别了!
不过请记住,我爱你,
永远爱你!
……
“呀,怎么表情这么难看?”
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黎宵抬眼看去,只见“卢菁”竟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他面前了,背着手,一步一退的走着,那明亮的水杏眼里,闪动着熟悉的带着笑意的目光。
“阿梓,你--”
他一声嗔怪,却紧紧的搂住她,热烈的亲吻她。
自视高明的魏王殿下终于被人摆了一道,还是自己媳妇,这简直可以写入人生的黑历史了。所以面对宁梓调笑的眼睛,黎宵脸上挂不住了,正巧这时有人来了,他便拉着宁梓进了马车。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宁梓的前夫--季英。
季英拎着一壶酒,喝的醉醺醺的,路也走不稳,他身后跟着一个提着食盒的仆人,想要扶他,却被他一把甩开了。
“他是来拜祭你的。”黎宵道。
“嗯。”宁梓点点头,玉映之前跟她提过,季英经常会去她的墓前拜祭。当时她很惊讶,但也没有多问。因为那时,她已经不再关心季英的任何消息了。
“在哪儿呢?”季英嘴里直哼哼,空洞的眼神在一座座墓碑上漂浮不定。
宁梓的墓碑就在旁边,他却眯着眼找了许久,最后终于看清了,季英的脸上闪过一丝欣喜,但是看见墓前摆放的东西,他的表情又沉了下来。他抬脚一踢,把樱桃和醪糟汤圆全部踢翻,然后命一旁的仆人摆上了自己的带来的东西。
他打开身上挂着的酒壶,喝了两口,把剩下的酒尽数的倒在墓碑上,然后像失去目标似的,愣愣的盯着宁梓的墓碑看了半晌,突然跌坐在地,抱着宁梓的墓碑,头埋着,肩一耸一耸的,似乎正在哭泣。
“他后悔了。”
见宁梓专注的盯着季英,眼神里有无限的感慨,黎宵的话里酸味十足。
宁梓回头,冲着黎宵一笑,道:“其实很早之前,我的父亲就带我来过这一片地方,他说这里的墓特别驳杂,不同宗族、不同姓氏都居于同一方泥土里。很久之前我们宁氏也是大族,但是曾经的辉煌早已消失,连族谱都没有人记载了。他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重修族谱,修建宗族的墓园。当时父亲的眼睛熠熠发亮,目光中的那种神采真的让我永生难忘。然而这种光辉又眨眼间的消失了,他说的话我到现在还记得,他说:在京城立足,买下一座小小的宅院,已经耗尽心血了,他只怕终其一生也只能埋骨于这片荒凉。”她笑了笑,转头看着墓前的季英,“当我穿着大红的嫁衣,走上了季府的花轿,我看见父亲眼里的那种神采又出现了。但是那种神采却让我觉得害怕,那太咄咄逼人了。可他是我的父亲,我只能遵从。季英,我的确对不起他,因为我对他的爱,始终不及我对父亲的爱。”
黎宵微微一笑,把她揽入怀中,轻声道:“一切都不一样了,现在的你,将拥有全部的幸福。”
“嗯。”宁梓点点头。
是啊,他说的话,她全部相信,就像她曾经的她对父亲那样的相信。
她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突然消失。曾经的她因为对生命的强烈渴望和不甘而重生,这次的她将因为对这个世界的无比依恋、因为这个世界上被她爱着且爱着她的人而停留一生,尤其是他,黎宵!
她抬头,寻着了他的唇,深深的吻了起来。
灿烂的五月阳光下,一辆极为普通的马车轻快的离开了墓园,碌碌驶上了一条由死向生的红尘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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