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生辰
郑瑾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在那小几子边儿的榻上,搁着一把团扇。远远的瞧不清楚,只隐约看得见雪白素绢扇面上星星点点的花纹,一看便是女子用品,也看不出有何异常。
裴煊三步作两步上前去,待看清楚时,他似乎是一怔,眼底有几点光芒熄灭。郑瑾瑜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赶忙凑上前去。
白玉扇柄下坠着淡粉流苏,绢面上题两句诗“说与俊约仙蓬,红云绿雪绣双堤。”旁边也应景地绣了樱花,绣娘在刺绣樱花时用了渐变针法,绣线丝缕细腻,颜色极为柔和地改变,由花蕊处嫣红过渡到浅淡的绡粉。
却是一把普通的团扇。皇帝愣愣盯着那扇面,似乎有些出神。郑瑾瑜心中更是疑惑,见裴煊表情一脸捉摸不定,便转而研究那柄扇子。
普通的绣工,寻常的花纹。点点红色衬着白绢,不显得太过素淡,远远看去,却有点儿像是另一种花…
郑瑾瑜心中一动,电光火石间,心思已是千回百转。
裴煊仿佛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那扇面,眸色深黑,仿佛一片深潭。
“这团扇…是你的?”
“回皇上,这扇子是婢妾的。只是并非婢妾亲手所制,而且婢妾的侍女采莺出宫采买时带回来的,虽是民间所制,也用着称手,婢妾便时常用来扇凉。”
她微微蹙眉,“皇上,此物可是有何不妥么?”
“无妨。朕不过是瞧着这扇子绣工精巧,未成想竟是宫外的手艺。”
他把扇子放下,端起那酸梅汤仰头喝了。
“朕今晚宣了漪兰殿掌灯,先过去了,你早些歇息罢。”
也不再多言。郑瑾瑜躬身道:
“婢妾恭送皇上。”
直到走出门,裴煊的身形都是有些怅然的。他甚至没有安抚她几句便匆匆去了漪兰殿,这是个很不好的讯号。
可怜容妃,今晚要面对的注定是一个怅然若失,无精打采的皇帝了。
郑瑾瑜在那摆着空碗的小几子旁坐下,蹙眉深思。拉开梳妆台的抽屉,竟从里边又摸出一把扇子来。
两把扇子,远看是有些相似的。只是一把绣的是红渐变粉的樱花,题的是《谢新恩》,另一把则是货真价实的胭红,梅花朵朵,旁边写着“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还有些淡淡的馨香,如同置身于春梅盛放的小园。
如果细心地看,便能发现那把樱花扇子上题的诗句,墨痕还有些新。
不过在昏暗的天色里,不仔细比较,很难注意到这些细节。尤其是远远粗看去,两把扇子,是格外相似的。
郑瑾瑜把两把扇子都握在手里,闭着眼睛,用扇面轻轻敲着大腿。
陈亦薇…她还真是小瞧她了。她走路时散发出轻细的香气,同那把梅花扇子如出一辙。不过郑瑾瑜记得,她进门时,手上并未摇扇子。
故而,她空着手回去时,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见陈亦薇拿出过扇子。但这柄梅花团扇,绝不是绛雪轩所有。那么只可能,是她的表妹临走前偷偷放在这儿的。
梅花团扇,包含太多意味不明的可能了。
如今看来,她临走时那种坚决的态度倒真不是作伪。并非真的不想和皇帝装个偶遇,而是需要撇清,需要留下一个无言的悬念。
若不是郑瑾瑜在小厨房忙着做菜的间隙回内室拿东西偶然看见了那扇子,怕是裴煊握在手里的,就是那柄梅花扇子了。
她弄不清楚陈亦薇的心意,但那把扇子在那里出现,绝非偶然。
她仔细想好托辞,翻箱倒柜才找出一把有些相似的,还在旁边照葫芦画瓢填了首诗,搁在茶几边上,昏暗天色里,也可勉强以假乱真了。她需要试探,看看这个表妹的来访,到底安着什么心思。
——她是在前世的那个时候为文学社的他抄了好多首花词。半个笔记本都用完了,她在那时练成了娟秀的小楷字体,那些词人的章句她记得那样清楚,仿佛烙入骨血。
物是人非。她曾发过毒誓与他再不相见,没料到一语成谶。而今,这一世,是真的没有机会再见了。
她的思绪回到眼前。不过相似,裴煊反应已经那样大,若是看到陈亦薇留下的那一把,晓得拿吧扇子是陈亦薇所有,情形又会怎样呢。
而今看来,这个表妹,可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单纯无害呢。
*****
皇后的生辰很快到了,八月初三,御花园里的新桂开始飘香,整宫妃嫔齐聚一堂,莺莺燕燕,绿鬓红妆,人人都着意打扮,想着在皇帝面前引得一点注意力。
宴会设在太液池畔的玉和楼内。楼宇临湖,雕梁画栋,目极之内,是整个太液池的浩渺风光,的确使人有心旷神怡,把酒临风的潇然之感。
帝后端坐在上首,台下众人笑语晏晏,氛围和乐。
各类丰盛佳肴接二连三地上桌,皇后笑得端庄且和婉:
“自□□一朝,我大夏向来崇俭为德,如今承蒙皇上体恤,臣妾生辰竟是这样大的阵仗,臣妾心中,总归有些不安。”
裴煊亦是体贴:“你是中宫皇后,生辰办得风光些,自是应当。况且皇后免了各宫贺礼,让妃嫔展示才艺以祝贺,已是减了开支,皇后贤德,朕心甚慰。”
相敬如宾,自是和睦美满的模样。
只是再过两月,似乎是有几位宠妃生辰。皇后的例子摆在前面,今日的话又说在场面上,还有谁敢风光大办?
玉贵妃首先起身道:“那么臣妾便先奏一曲,为皇后娘娘祝寿。”
玉贵妃的琵琶是后宫一绝,奏出的琵琶曲婉转流畅仿佛流水,有落玉之音,宫中各女子专擅乐器不同,却无人能出其右。皇帝早年便尤其喜爱她的琵琶。贵妃又是皇后以下后宫中最尊贵的女子,此刻她越过众人而出,自然是无人有异议。
皇帝亦颔首:“也是有些时日未听你奏过琵琶了。”
玉贵妃莞尔一笑,眉梢眼角尽是风情。早有小宫女儿抱了琵琶侍立一旁,玉贵妃接了琵琶,缓缓行至殿中央,低眉弹拨起来。
她今日梳一个双刀髻,又有些许青丝未束起,垂落颈边,将美人玉容朦胧掩映。促弦声声清越,纤手轻捻慢挑,缓时如雨打芭蕉,细腻柔婉,急时若金戈铁马,铮然玉震。曲调悠扬,使人闻之陶醉。
郑瑾瑜在一旁听得亦是发痴。一曲琵琶仿若瑶台仙乐,余音绕梁,叫人无法将视线从那个信手轻慢拨弦的女子身上移开。
沈曦柔多年盛宠不衰,她也并非是个徒有其表的空壳美人。
曲罢,她福身道:
“臣妾献丑,愿皇后凤体安康,福泽绵长。”
“承玉贵妃吉言。今日听了贵妃妹妹一曲琵琶,本宫竟觉得仿佛仙乐,闻之便精神一振,叫人容光焕发呢。”
玉贵妃嫣然一笑:“皇后谬赞。承蒙娘娘喜爱,娘娘喜乐康健,便是妹妹们最大的心愿。”
这两个女人,在皇帝面前倒是亲热得很。私下里怎样撕逼狠斗,万般算计,面上都做足了十二分的戏码。
裴煊抚掌:“贵妃的琵琶,清耳悦心,实在当得起皇后一句赞的,便将前两日明祁国进贡的珊瑚手钏赏给贵妃罢。”
珊瑚并不名贵,不过明祁临海,据说这串手钏最大的一粒珊瑚珠子上的祥云纹路,是自然而成,没有人工雕饰。是以稀奇些,拿来做了使臣呈列御贡的贺礼。
颜色鲜亮,寓意吉祥,赏下来是讨个彩头。
玉贵妃盈盈拜倒:“谢皇上赏。”
这个平素里冷傲的女子,也只有在皇上面前才展露出明媚笑颜,益发显得明艳动人。
接下来献艺的是丽妃。她年轻美貌,却弹的是古琴。两相之下,倒有一种微妙的…反差萌?郑瑾瑜对她,倒是另眼相看几分。
沉郁的仙翁声醇厚悦耳,与方才清越的琵琶曲又是两种境界,也是不俗的。一曲弹罢,得了一支玛瑙簪子,颜色也是喜庆。丽妃收了焦尾古琴,谢恩回座。
然后便是婉妃用箫奏的一曲《关山月》,苏昭仪弹筝,容妃献了一张水墨《春山挂月》图,周婕妤的一幅万“寿”字图字字各有不同,众人各有专擅,也各自得了赏赐。
看来这些后宫佳丽,并非一个个的花架子。果然古人重视内外兼修,女子的涵养,是与美貌并存的。郑瑾瑜忽然觉得,压力有些大。
正思索间,座中怡嫔袅袅婷婷地起身:“嫔妾愿舞一曲,为皇后娘娘助兴。”
皇后含笑道:“怡嫔舞姿,一直是宫中极佳的。”
苏昭仪道:“当年怡嫔妹妹一支《绿腰曲》拔了头筹,当时惊艳,如今仍历历在目呢。”
话语间,怡嫔已出列站到殿中。她今日穿着艳粉的舞衣,裙裳柔软轻盈,愈发衬得她娇媚面容如同芙蓉含春。
檀板轻敲,管弦齐鸣,怡嫔在殿中随乐声翩然起舞。水袖漫卷,裙摆飞扬,颦笑间的娇痴媚态,抬手低眸时流露出来的风情,端的是柔若无骨,步步生莲的写意婉转,却也不失了娇俏妩媚。
玉贵妃端坐在前,手上打着拍子,面上便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怡嫔同她一直交好,实际上便是与她一派的人。怡嫔得宠,威胁不到她,对她的势力,亦是一种增长。
容妃的眼里,流露出的是欣赏:
“怡嫔的舞,果然是很妙。这些年来怕是也下了工夫练的,同上一回所见,更有精进,真不似人间所有呢。方才我一时,竟是看得痴了。”
看今日境况,皇后生辰上最出众的,会是玉贵妃同怡嫔了么。
一舞结束,怡嫔得了赏,座上皇帝面上笑意很浓。怡嫔谢恩时,眼底的喜色亦是掩藏不住的。
又演过几个节目,大部分妃嫔都已献了艺,剩下一些位分不高的。苏昭仪忽然转头看着郑瑾瑜,似笑非笑。
“不知淳芳仪今日准备了什么才艺呢?”
此言一出,满座人皆看向郑瑾瑜。上回她在景央宫里自白茶艺不通,已叫不少人看轻——女子内修的常识都不懂,还言什么才艺?这个淳芳仪,今日怕是要闹笑话儿了。
郑瑾瑜闻言,福身道:
“婢妾愚钝,不比各位姐姐才情绝艳,皇后娘娘生辰,婢妾只准备了些取巧的小玩意儿,能博皇后娘娘一笑,便是婢妾的幸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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