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珠钗
絮絮说了些闲话，众人也各自散了——方才皇后与玉贵妃话里机锋那样凌厉，转眼便如没事儿人一般，皇后仍旧端庄大气，玉贵妃亦是闲闲品着手中的碧沉茶，仿佛方才一切，丝毫在她心中引不起任何波澜。
面子上，依旧是一片妃嫔和乐的样子。
郑瑾瑜扶着采莺的手，随众人一道儿出了景央宫。此番请安，她不过一夜侍寝便招致那样多的侧目，引得两个宠妃对她有些针锋相对的架势，这后宫女人与前世那些同圈的小婊砸们相比，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丽妃心直口快，虽然嘴上不饶人些，到底从小娇宠着长大，心计不深。苏昭仪一副笑面虎模样，总是笑吟吟的，说出来的话却藏了针。只是这样看来，这两人到底是有些沉不住气。玉贵妃是大boss，暂时还不屑于同她这种等级的小喽啰斗，不过盛宠不衰，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简单角色。
皇后当然永远挂着得体贤明的微笑，只是自打郑瑾瑜进殿，皇后所言便字字句句藏了机锋，绝不是那软弱可欺之流。她那种端庄大方下边，怕是城府极深的。
还有容妃——这个女子一直笑得恬淡，话语不多，但是能做到妃位，也不会太好相与。说起来，她和容妃，也算是有些过节的。虽说只是几个下人，可是主子不默许，奴才们敢造次么？婉贵嫔，亦是面上一派的温柔和婉。
话愈少，对她了解便愈少，愈是心思难测。宠妃，哪有真正天真单纯的？
她的封赏是同婉贵嫔晋妃位的旨意一道儿下来的，同时下来的自然还有一大堆赏赐。她吩咐采鹃将赏赐登记入了库房，自己斜躺在窗格子旁边的卧榻上假寐起来。
一大早起来就去应付那些女人，实在是一大精力的消耗。
淳芳仪…她细细咀嚼着这个封号，唇边倒是出现了一缕意味不明的笑容。
同样仔细揣摩着这个字眼的，还有流云宫的苏昭仪。
她苏宛筠马上就要做到贵嫔了，一直以来也并非无宠，可皇上就是迟迟不给她封号。万欣仪那个徒有其表的草包都有封号，现在来了和郑瑾瑜，不过一个从七品的芳仪，居然也有封号…
据说这封号还不是敬事房拟的，居然还是皇上亲自定下…
她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今日在皇后宫里她不过试探，哪料到那蹄子那般给她没脸，偏偏脸上笑得比谁都天真，演技也着实不差。只是她一眼便看出那不是个善茬儿。
罢了，用不着她动手，自然有那蠢的上赶着去出头。一个芳仪，暂时还威胁不到她的地位，她先坐山观虎斗，再摸清楚些对方的底细，最好是能有个两败俱伤的场面，省得她出手。
她正思量着，她身边的大宫女儿清铃低眉顺眼地上来：
“娘娘，各宫给绛雪轩和蕊珠殿的贺礼都送出去了。尤其是明瑟殿，给绛雪轩的礼可厚呢，竟是与给婉妃娘娘的比也差不了多少。听说贵妃娘娘把好大一支合浦明珠钗子都送了过去。您瞧着…”
苏昭仪微微一愣，转眼笑意便爬了上来。
今日沈曦柔在景央宫那副样子，她还以为她真的那样不在乎，原来她还是把这淳芳仪看在了眼里。也是，总是那几个宠妃争来争去，偶然出现一个新人，便当赶了新鲜劲儿罢。
合浦明珠钗…
苏昭仪妩媚一笑，自然是万千风情。
“赏，当然要好好的赏。你同锦铃拟个单子，千万不可怠慢了淳芳仪，明白么？”
清铃躬身退出：“奴婢明白。”
采莺同采鹃一天都在忙着登记各宫送来的贺礼。流水般的金银财宝多得晃了人的眼睛。郑瑾瑜坐在桌边，百无聊赖地盯着一本书——其实她也不怎么看得懂那些乱七八糟的古文，许久还停留在那一页上。
采鹃进来，手里捧着一盏香片茶。
“小主，皇上今儿去了蕊珠殿。”
她觑了觑郑瑾瑜神色，见自家主子脸上并无半点不虞，反而眼中划过一丝了然，心也放下了些，又道：
“小主，今儿各宫送来的贺礼，奴婢同采莺已经登记成册。各宫娘娘的赏都很丰厚，尤其是玉贵妃同苏昭仪两位娘娘。”
她垂首片刻，方继续道：“别的也罢了，玉贵妃娘娘的礼单里，有一支合浦明珠钗子，是极稀罕的物事，而且…”
她又顿一下，郑瑾瑜抬眸望向她。
“这支珠钗，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采鹃咬咬唇，道：“小主进宫晚，却是不知道的…”
她压低声音，在郑瑾瑜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郑瑾瑜先是眉头轻皱，随即划过一丝明白，渐渐的，唇边甚至染上一缕笑意。待采鹃站直身子，她问到：
“这样说来，我总归已经是讨不着好了，是不是？”
采鹃面上亦是为难：“是。况且这珠钗饰品，按仪制是连低等宫嫔也可以佩戴的。这一支虽说珍贵，可仍旧是珠钗，算不得僭越。小主头回晋封得的赏，声势又这样浩大，若是一直收着，难免会招人觉得咱们无礼。”
后宫不成文的规矩，宫嫔晋封所得的赏赐，尤其是第一次，照理应逐一佩戴至少一次，以显示无拉帮结派之嫌。
郑瑾瑜似笑非笑：“我晓得了。你先下去罢，你也是个有心的，在宫里也待得久，有些事情，确实比采莺懂得些，不枉我对你的提拔。”
采鹃恭恭敬敬谢了，退出了内堂。郑瑾瑜凝神思索，一边盯着那燃烧跳动的烛火，浅浅饮了一口那香气袅袅的茶。
皇上连着几日歇在了蕊珠殿，婉妃自是风光无限，又翻了几次丽妃同玉贵妃的牌子，郑瑾瑜每日在绛雪轩里打发辰光，亦是平淡。
这一日，有小太监来传：“小主，皇上今儿翻了绛雪轩的牌子，您快些准备着罢。”
郑瑾瑜嫣然一笑：“有劳公公通传了。”
皇上来得很晚，远远望见绛雪轩门口一个纤弱身影，手中一盏宫灯被夜风卷动，他心头一动，脚下步子不觉加快了几分。
“夜深露重，怎的这样晚了你还在这儿等着。”
后宫其他妃嫔一般都是在殿内候着皇帝，因为怕在外边站得久，精致的妆容会花掉。她却不然…因为她几乎每次，都是一张素净的脸。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裴煊心中蓦地出现了这几个字。她的面容干净，也不因为妆容浅淡显得憔悴。
没化妆…当然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她上一世苦练裸妆应付相亲里遇到的各种奇葩直男，也算有了用武之地。
她垂首轻笑：“婢妾不是说过了么，皇上来，等多晚也不累的。”
她的头发也少妆饰，只是在发见埋着星星点点细小的金色珠花，耳间则是皇帝上一次赏下来的明珠耳坠。身上的裙子颜色是很明艳的海棠红，一浓一淡，两相得宜。
然后他眼神便瞥到了她左肩别着的一枚针饰，明珠圆润，在夜色中熠熠生光。
郑瑾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他微微愣神，面上笑容绽得愈发明媚。
“皇上好眼力，这珠子可是玉贵妃娘娘送过来的赏赐呢。原本是支珠钗，可是这样好的钗子，婢妾妆奁里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发饰与之相配，想来想去，见这钗子纤细，索性拿来做了枚佩针，也是只有这一身海棠红压得住。”
她嫣然一笑：“做成之后，倒是与皇上前几日赏下来的耳坠子很是相配。采莺还说婢妾是旧物焕新颜。这不，皇上来，婢妾才巴巴儿穿上呢。”
裴煊愣了片刻，半晌才回神过来，见面前女子笑得欢喜，开口道：
“原是这样。钗子是极好的，你这样用着也别致。只是库房里原本与这钗子相配的，还有几枚青玉梅花的珠花，朕明日叫他们寻了来给你，如此便极好了。”
她进宫迟，怕是不知道那个人的事。也有些年头了罢，还有初入宫的婉妃，玉贵妃…
不过那枚明珠衬在她锁骨旁，倒是真的很美，是种不一样的美。同那个人。
郑瑾瑜垂眸道：“谢皇上恩典。”
“皇上将那青玉珠花赏给淳芳仪了？”
明瑟殿。殿宇金碧辉煌，华美中却不乏清贵之气，昭显出其主人的品味与气质。明瑟殿的主位沈曦柔，此刻正端坐在殿内的软椅上，底下站立着一名侍女，正低眉顺眼地向玉贵妃回话。
“回娘娘，是皇上身边儿的小太监来的消息，错不了。那小太监还说，是淳芳仪侍寝当晚皇上瞧见了那支钗子亲口吩咐的。”
“她居然就这样戴到了皇上面前，还没在梅妃身上栽跟头，倒是本宫小瞧了她。”
“娘娘，淳芳仪或许是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
“不，那么多日给皇后请安她都没戴着出门，偏偏等着夜里戴到了皇上面前，说明她不是看中了这珠钗珍惜好看，恰恰是懂了当中关窍。”
她凝神片刻，道：“本宫料定她会知道，原本想她定然会避开皇上，又不敢不戴，不过膈应一下婉妃罢了，能挑拨何雨菡同她斗上一斗便是更好。只是终归轻瞧了她去，还被她在皇上跟前摆了一道儿，没得让旁人长脸，还让皇上心中对本宫存了芥蒂，是本宫大意了。”
她望着远方，眸光悠远：“终究是太久没有新人了…旧人们，还是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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