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道是无情
话说曹大麻子心中哀痛不已,扑到铁钵上,不想刚碰到铁钵,发现触之发烫,这才觉出不对劲来,打开来一瞧,只见钵盂里装着不少白色的固体,正在咕叽咕叽的冒着气泡,不禁愣在当场,嘴里问道:“这是什么?”曹大麻子这会儿说话也清晰流利了许多。
那道士见铁钵被元真掷于地上,不禁冷汗直冒,见元真亦是一身道袍,连连冲元真使眼色,嘴里打个哈哈,问道:“不知这位道友在哪座仙山修行?大家同属道门,理当亲近亲近。”
元真道:“你甭管我是哪里的野道士,这里是望仙村,是我的家!你在别的地方招摇撞骗我不管,可是骗到我们家头上,就只能算你倒霉了!”说罢又踢了踢铁钵,里面白色的固体纷纷掉了出来。
众人“哗”的就围了上来。
元真朗声道:“众位乡亲,大家请看,这白色的生石灰就是所谓的小鬼!那道士事先将生石灰装在钵盂里,再在盖子中放了些清水,待念咒结束后便将盖子合上,生石灰一遇水便发出声响,便是所谓的小鬼被抓住的惨叫声!”
老李头将信将疑问道:“那符纸怎么就自己烧了起来?”
元真哈哈一笑,随手拿过桃木剑,刺在符纸上,迎风舞了两下,那符纸便烧着了。
老李头见状连连喊道:“啊呀,二狗,不,小仙师,小仙师!”
元真被这老头逗的直乐,说道:“我可不是这种仙师。这道士事先用黄磷泡过符纸,待干了之后再在上面画符。这黄磷可迎风自燃,只要将这符纸这么摆弄几下,就自然而然烧着了!”
村民之中尚有人不信,壮着胆子拿过符纸试了一试,见果然如元真所言,纷纷大骂起那道士来。忽然有人道:“那道士呢?”众人左顾右盼,见那道士不知何时已悄悄缩到人群后面,这时正想要溜走,几个力气大的将他一把提溜过来,扔到元真面前。
那道士不复先前的飘逸出尘,此时发髻散乱,五岳冠也不知丢到了哪里。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嘴里不停喊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元真道:“我也不要你的命。你且站起来,我有话问你。”
那道士唯唯诺诺站起来,点头哈腰道:“好汉有话只管问。”
元真拿过一道符纸问道:“你这周天安魂符是谁教你画的?”
道士连忙从怀中拿出一本线装书,递给元真道:“小人的符都是照着这本书上画来的,可是有什么不妥?”
元真接过来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只见书的封皮上写着《神霄符箓大全》,连忙翻开,翻了几页后,脸色更是难看,他阴沉着声音问道:“你这书是从哪儿弄来的?”
那道士被元真的气势吓着,结结巴巴道:“这,这,这是我在集市上买来的。”
元真不信,厉声喝道:“事到临头,你还不说实话!老实交代,这书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那道士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连连叫苦道:“我真的是在集市上买的啊!集市上到处都有的卖,你要是不信,我带你去集市一看便知!”
这时曹大麻子已经恢复过来了,他瞅了一眼,道:“二狗子,是真的哩!集市上都有的,我们家里也有一本的!”
众人纷纷称是。
元真见状心知这道士没有说假话,将《神霄符箓大全》丢到他身上,喝了一声:“滚吧!”
那道士千恩万谢,弯着腰转过身子,眼角恶狠狠的看了几眼人群中言笑晏晏的元真,直奔村外而去。
元真见道士一溜小跑,不禁起了恶作剧的心态,冲他喊道:“那道士,以后不要偷看隔壁王麻子家的媳妇儿啦!就算偷看了,也不要说出来!”
那道士脚下一个趔趄,狗啃泥般扑到在地,又迅速爬起来,跑的更快了。众人见状,哄堂大笑起来。
元真见事情已了,跟众人道一声别,扶着老爹便回家了。
夤夜,元真盘腿坐在床上,不时的举起手上的两本《神霄符箓大全》,心中疑惑更甚。这两本书除了师父给他的这本更显陈旧之外,其他竟是别无不同,里面细致的讲述各种符文的画法要点,诸如火球符、疾速符、恢复符、幻象符、安魂符之类。这书落在凡人手中自是毫无用处,但倘若落在邪修之士手中,那可是要出大问题的!道法、术法、丹药与符箓历来都是道门不传之谜,即便偶然有人学会个别的符箓,也断然不会是这么一本完整的符箓大全。
元真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将两本书都丢在一旁,想留待日后再细加查探。他两手一掐决,便欲静下心来修行,忽然脑海中毫无来由的闪过老爹悲愤的表情,不由的暗暗纳闷,心道:“我起初只当老爹是识破了那假道士的手段,现在回想起来老爹今日里行为较之往常大是不同,只怕是另有古怪。还有,这闹鬼一事究竟是什么情况,难道真如老爹所言,只是以讹传讹?不,决计不会。糟了!莫非是老爹被恶鬼上身了?可是我又明明没感觉到任何阴气啊!真是奇怪······”
想到这里,元真再也坐不住了,连忙起身往曹大麻子的卧室奔去。
元真远远便看见从曹大麻子的卧室里发出一团幽幽的白光,深夜之中煞是瘆人。元真此时几乎已经敢肯定自己老爹是被上身了,他担心贸然冲进去会惊着恶鬼伤了老爹,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张隐身符,贴在心口。这隐身符并非是如世人所想那般,能够隐匿身形,穿房越户,实际上只是用来掩盖自己身上的气息,只要是不用眼睛看,便是神识扫过也只会当成山石树木。
元真轻手轻脚,蹑伏至曹大麻子卧室旁,便欲推门进去,忽然听见里面老爹说道:“杏儿,今天可把我吓坏了!我还以为那道士把你捉了去!”
元音听老爹的声音似乎还比较清醒,心道这与娘有什么关系,强压住内心的冲动,悄悄伏到窗台下,继续听着。
“还好只是个骗人的假道士,不过咱们的子桐和二狗子都成了真道士哩,他们啊都去修神仙了。我就不想修什么神仙,当神仙有什么好,孤单几十年就已经够了,还非得多受个几百年。”
屋内白影闪动了两下。
“杏儿呀,你不知道啊,自打你走了之后,我其实就不想活了,要不是这俩孩子,我早就去陪你了。我啊现在最想的就是吃你煮的一碗豆花,烙的小麦饼,嘿嘿,做梦都想!”
元真从没想过老爹这样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老农民,内心里竟是这般的柔情,不由的也想起老娘的豆花来,眼睛瞬间便被泪水包裹住。
“孩儿他爹,那我明早做个你吃。”这时屋内传来一个女声。
元真一听,惊的险些魂飞魄散,这分明是自己过世的娘亲的声音!刹那间,他便知道村子里闹鬼是怎么回事了,曹大麻子的一系列古怪行径也有了解释。
屋子里,曹大麻子眼眶微陷,却一脸柔情的望着白光中的杏儿。二狗子的娘亲隐隐约约,在白光中正对着曹大麻子,脸上一脸温柔。
这时,门被推开了。
白光一灭,屋子暗了下来。
元真双眼含泪的走了进来,轻轻道:“娘,你出来吧。”
桌子上飘起一个淡蓝色的挂饰,里面渐渐发出一片柔和的白光,起初若隐若现,最后凝结成一个人影,正是元真的娘亲,痴痴的看着元真,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脸,却被他周身的灵力阻隔。
“娘······”元真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眼泪,哇哇大哭起来。
一家三口,在白光中俱是泪眼婆娑。
好半晌,元真终于止住了眼泪,问道:“娘,你不是都过世好多年了吗,以前也没见到你的魂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阳世间呢?”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一天我原本是要喝下孟婆汤转世了,忽然半空里闪过一道黑光,我被一个黑影带到了自己的目的前,然后看见你坐在那里使劲的哭着,还喊着要去杀子桐,我就拦下了你。后来整个天空一片模糊,你就不见了,黑衣人也不见了,就剩下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地府,又想见见你爹,就顺着路一直飘,飘啊飘,就回到了家里。”
元真闻言惊讶不已,一问时间正是当日自己陷入觉路幻境的时候,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一时间,三人俱是沉默不语。
好半晌,元真终于涩着嗓子,低低喊了声:“爹,娘······”
曹大麻子夫妇抬起头来看着元真。
“娘,你现在是灵魂体,不能久在阳间呆着······”
曹大麻子闻言大怒,狠狠一巴掌扇在元真脸上。
“孩儿他爹,你干什么打孩子!”
“你这小兔崽子!你什么意思?你娘虽是没生你,却也奶了你那么多年吧?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要送你娘下阴曹地府?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元真双眼含泪道:“你以为我不想将娘亲留下来?!可是娘现在这种状况,是要靠吸食你的精气才能存活的,可就算吸食你的精气,那也存活不了多长时间啊。时间一到,那是要魂飞魄散,连投胎都不行了!”
曹大麻子闻言颓然坐到,双目通红的说道:“二狗子,爹年纪大了,不想活那么久,就想陪着你娘,吸就吸吧。真的没有办法留下你娘吗?”
元真摇摇头。
元真他娘轻轻飘到曹大麻子身旁,伸出手想要帮曹大麻子擦掉眼泪,却一穿而过,她叹了口气,深情的看着曹大麻子道:“孩儿他爹,好啦,不要像个小孩子一样。我们一家三口还能像现在这样聚在一起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要是子桐在就更好了。”然后不时嘱咐曹大麻子和元真,像是有操不完的心。
光影幽幽,人影悠悠。
不知过了多久,元真抬头看看屋外,哑着嗓子道:“卯时马上要到了,地府的大门也快要关了。”
元真他娘望望两人,笑着道:“孩子,我们上路吧。”
元真轻轻拿起挂饰便欲出门,曹大麻子一把抓住他的手,不停地颤抖着,眼中满是乞求。
元真他娘摇摇头,曹大麻子颓然松手,抱着檀木盒子,痴痴的望着元真他娘。
元真咬咬牙狠下心来,拿着挂饰走出门。元真他娘蓦地回头说道:“孩儿他爹,下辈子我还嫁你!”
泪作倾盆雨。
望仙村外,一座低矮普通的坟墓前,元真望着手中的淡蓝色的挂饰中白光慢慢消逝,不由的深深叹息一声,回头望了眼远处的村子,抬脚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道,是无情,却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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