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王志军说不出话来，他要说什么？直接说赌博的事，老头子并没有明确提，万一不是，他不是自打嘴巴；不说这个，老头子又有那么点意思在。
他张了半天的嘴，吐不出一个字。额头渗出汗珠，他却不敢抬手去擦，慢慢地，汗滑下来，一两颗地落进眼里，微微刺痛，泪打湿了眼眶。
林爱玲见不得王志军为难，顾不得自己还在哭，顶着心里的怕意，开着腔硬咽地说道：“爸，志军他只是看书看得有些累，出去走走换个心情。王麻子救过志军，这你也知道，志军去他家说说话也正常，”
林爱玲不是傻子，她面对除了王志军之外的人时，很是精明，要不单单凭着两老的宠爱，也不能在林家一大家子里占得便宜，生活过的有滋有味。不过碰上王志军，脑袋就像被浆糊了似的，分不清，王志军随意说些什么，她都信。方才被掐的部位隐隐发疼，让她理智稍微归位，她明白今儿这事不交代一声过不去，可该承认的承认，不该说的一句都不能说。
她边说边给王志军使个眼色，换来他感激的眼神。
“对，爸。我总不能忘恩负义，王麻子或许不是个好人，但他毕竟救过我。”王志军顺着他老婆的话往下接。
不能忘恩负义？救命之恩？
狗屁！大多数人的心头浮上这两个字。
江秀英在林建国小声的解说下，亦是如此想。王志军他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赚的工分勉强吃个半饱的城里人，到现在过上不用干活，平日有的吃有的喝，兜里有钱的生活，还不是林家给供的，给伺候的。可他呢？对林爱玲忽冷忽热，心情好哄两句，心情不好，打骂谈不上，冷冷淡淡，要林爱玲上赶着哄。现如今，说是在房里复习，却溜出去赌博，输的依旧是林家的钱。
现在想想，王志军和王麻子搭上边，这救命之恩可要打个折，里头定是大有水分。王麻子这人无利不起早，偏偏那次救了王志军不提回抱，当时没细想，这会仔细思量，如果里头没鬼，在场的没一个信。
林大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是吗？”
王志军有些后悔，恼林爱玲为什么提这“救命之恩”。“救命之恩”实情不过是他一时输的太多，火上心来地晕了，王麻子怕担事，找了几个人把他抬回来。可这事不能对外明说，只好把这名头摊在王麻子身上，事后王麻子镇定下来，后悔没要些好处。好几次他赢了点钱不来，王麻子每次都那着救命之恩要挟，他不得不继续赌下去。
他吱吱呜呜地说：“爸，我……我就是，就是去说个话。”
林爱玲摸了泪，露出一脸无辜可怜的神情，看着林大爷，真挚地说：“爸，你不喜欢志军去王麻子家，他以后不去了。”
林大爷神色疲倦，一副失望的样子，摆摆手，“爱玲，你到现在还不肯跟爸说声实话，是不是把爸的钱拿光了，也不告诉爸一声。”
“爸待你还不够好吗？打你小的时候就偏疼你两三分，便是你三个哥哥也不如你。你要什么爸尽量满足，远的不说，去年你要嫁给王志军，我心里再不愿还不是把你风光嫁出去。你说你和王志军要回娘家住，爸又说过什么，帮你搬了家。王志军要看书复习参加那啥劳资的高考，不上工，爸跟你妈怕你钱不够花，每个月私下给你五块，可你呢？”林大爷说到后面，几乎一字一泪，“你哄着你妈给你拿了一百来块，一百来块啊！那是我和你妈的血汗钱，你拿着不亏心吗？”
到最后，林大爷泣不成声，林大娘嚎啕大哭。林家几个兄弟，有的跟着伤心，有的却一脸麻木，有的则愤愤不平。
林大爷留意兄弟几个的表情，越来越失落。看来是不能再如此下去，要不父子情、兄妹情怕是到头了。他们老两口老了，干不动了要靠儿子奉养，爱玲以后若是有个万一，害的靠借兄弟出头帮衬。
林大爷拿定主意，缓缓地开口道：“王志军你写个借条，这百来块钱算借你。”
“爸。”林爱玲惊呼，
王志军不可置信地张着嘴，呈圆形，够塞得下一个鸡蛋。
林家几个妯娌互看一下，却不动声色。
“妈，你说句话。”林爱玲朝着林大娘嚷嚷，扯着她的胳膊摇摆。
林大娘刚动动嘴唇，就被林大爷瞪了一眼，一时不敢做声。
“还有就是爱玲，你选个日子搬回家去住。”林大爷慢腾腾再扔出个响雷。
林爱玲结婚后跟着王志军住在当年村里分给知青的房子，那就是个茅草屋，遮风挡雨还行，，至于别的就不用说，比不上林爱玲两人现在住的房屋。
“老头子！”林大娘终究忍不住大声叫喊。
“爸，”林爱玲惊慌了，“爸！”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林大爷挥了一下手，“爱国，去拿张纸和笔来。”
林爱国应了一声离去，妯娌几个眼底渐渐有了笑，喜意涌上心头。
林家刚好有个要看书的王志军，纸笔很快就拿来，哪怕王志军两人再不情愿，被林大爷压着，哭哭啼啼地写了了借条，签了字。不过借钱上没注明归还日期，明眼人知道这钱要不要还有待商量。不过对林家兄弟几个来说，这是林大爷给他们的一个交代，至于三个媳妇，虽有些不平，可也能接受。
林爱玲两口子却不这么想，他们只觉得天塌下来，在众人离开之后，仍赖在屋里不走，意欲改变林大爷的主意。
“你说，林爱玲真会搬出去？”王卫红在回家的路上问身旁的江秀英，看了一早上的热闹，精神气爽，相比林大爷家，江秀英算好的。
林建军隔着几步远地回头瞪着她看了一眼，“别多事，这次的事不准说出去。”王卫红的嘴存不了事，不事先警告一回，他们老林家的脸要丢进。
王卫红讪讪地住嘴，有些不满，她哪里会如此不知轻重，让人看自家的笑话。
江秀英哀怨地看着前头林建国的背影，想不明白这个年代夫妻为何在外不能亲近。适才她靠在林建国怀里，林家几个兄弟一过来，他就放开了她，甚至后来她主动去勾他的手，都要偷偷地背着人。出林家大门那会，她以为两个人一起走，不料林建国父子三人一排，她跟王卫红落在后边。
林建国像有感觉似的，回头冲着她笑了笑，江秀英的心莫名地开朗。
“啧啧啧，小两口结婚都一年了，还这么恩爱。”王卫红把方才的一幕收入眼下，不禁打趣道，她选择性地忘记过去一年来江秀英和林建国感情不合的事。
江秀英很想点头赞同，记起这个时代女性比较含蓄，就做出一副害羞的样子。
“要是再添个娃更好！”王卫红感叹一声。
江秀英这下真的脸红了，百年黄花大闺女表示她吃不消这话。
“秀英，你这次做的很好。”林建国在林建军家门口与老夫告别后，走在在江秀英身旁笑着夸赞。
方才王卫红一脸不情愿地在他们邀请林父去家吃饭后，同样提出留他们吃饭，要是原主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这样的事原主干过不少。不过对这个时代越来越熟悉的江秀英拒绝了，这年月各家各户的粮食都有定数，请客都要以前好几天准备食物，一般人都不会轻易去别人家吃饭，去了大多也会自备口粮带着。
林父的口粮跟林建军一块，所以他很少去林建国家吃饭，深怕给小儿子造成压力。
“中午我们吃土豆炖鸡，再炒酸溜大白菜。”
“好，到时候再给爸送点过去。”江秀英咽着口水说道。林父对他们一家没话说，时时想着他们，他们做了好吃的，也该送点过去孝敬老人。以前原主吃独食，林建国依旧私下送，这次她主动提出，林建国必会高兴，瞒着送还光明正大地送，是两回事。
确实，林建国听了，嘴咧得大大，情急之下握住媳妇的手，“媳妇，你真好！”
两人牵着手回家，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林建国一进门，直奔厨房，点火烧热水，原本昨天要吃的杀好褪过毛的野鸡在门外冻了一晚，得用热水缓缓好化冻。在等水开的时候，他把米给洗了，放到另一个锅中煮饭。
江秀英凭着记忆从半人高的坛子里拿出几个土豆开始去皮，她从来没有削过皮，现学现卖，花了半天才削好一个土豆。
林建国把她放在手边处理好的土豆装进一个盛着水的碗里，“土豆去皮后要放在水里，要不过会它会变黄。”
江秀英点点头，继续埋头苦干。等江秀英切好土豆，林建国已经把鸡从锅里捞出，就差剁了。他接过媳妇手里的到，站到她让出的位置，一刀下去，鸡从中间劈成两半，把其中半只放到一边，对着菜板上的半只又是一刀，那半只鸡立即拦腰分成两块，然后用力剁了好几下，将鸡剁成小块小块，放进小盆里，准备下锅炒。
林建国转过身要去起火，他方才烧好热水就把火给灭了，这下又得重新点火，见媳妇已经蹲坐在灶门前，拿着柴火往里塞。
“傻愣着干嘛，锅快要烧干了。”江秀英催促着说。
像是印证她的话，锅里开始冒烟。
林建国连忙放猪油下锅，滋滋声不停，把鸡肉倒进去炒了会，又放入土豆接着炒，最后看差不多了，舀水盖好锅盖。
林建国站在她身旁弯着腰塞了几根较粗的木头，在灶膛里搭起搁小型火堆，拍拍她的肩膀：“别在这儿待，脏得很。”
江秀英瞥了他一眼，有他这么说话的吗？她帮着干活还不乐意，
林建国像是看透她的想法，勾起嘴角，“那你去给我摘点土豆。”
江秀英倒不是喜欢烧火这活，不过是想找点事做，见他给分了任务，就起身往这屋外去。林家后院开出一片地，种了些葱，白菜等蔬菜。
她弯腰就摘，手挨到葱，耳边就传来一个声音，“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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