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绝对领域 一

　　走出界限之后，依旧满室银光飞旋。渐渐的，所有的光辉都归入了金属架上，流入那厚厚的书中。满纸银光流转，熠熠生辉。书页翻动，缓缓合起。一切最终平静了下来，异象消失，将两个世界划上了真正的“界限”。

　　尤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着对杨易均说：“谢谢。”

　　杨易均冷着脸，看她一眼，说：“下不为例。”

　　尤悠满脸诚恳，说：“放心吧，没有下次了。其实……我今天准备辞职了。”

　　听到辞职这两个字，本打算往外走的杨易均猛地停了下来一个转身，皱眉瞪着尤悠，问：“你要辞职？”

　　尤悠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表情和态度，也没多想，继续笑着说：“嗯。这几天我认认真真地想过了。你说得对，我不可能胜任这份工作的，再怎么努力也没用。”她说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颈，“我估计就算是难度0的坑，我也会搞出意外的。呵呵，我进出版社就是个错误……”

　　“我没让你辞职！别曲解我的话！”杨易均忿然。

　　尤悠一惊，忙解释说：“没有，没有。是我自己觉得，与其为了不能做到的事浪费精力，不如换个方向继续加油。‘挟太山以超北海，非不为，诚不能也’……我只是个普通人，体育什么的也不好，感情又太丰富，目前为止，唯一的长处就是会写写小说。其实如果按照正常的招聘程序，出版社大概也不会收我这种人。我现在每天无所事事，还领着工资，自己都觉得自己脸皮太厚了。所以我想尽快纠正这个错误，让自己的生活回到正常的轨道上去。呃，我就是这个意思。跟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没关系，真的！”

　　“违反合约会怎么样，你到底知不知道？”杨易均依旧忿然。

　　“知道。”尤悠认真地说，“消除记忆嘛。放心吧，我已经做好全部准备了！嗯，实话跟你说吧，我把所有重要的事情都记下来了，像是父母朋友银行密码网络账户什么的，还有我的小说大纲剧情人物。而且我这些整理好，拿去邮局寄了。包裹估计要半个月才会到我家，我想黑暗组……不是，呃，总之，这样一来，那些资料应该不会被找到和破坏吧？”

　　听到她说完这个，杨易均无语了。眼看他沉默，尤悠松了口气，笑着说：“谢谢编辑大人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给你添了很多麻烦，真的非常对不起。”

　　她说完，却见杨易均还是没反应。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别深究的好，便低了低头，说：“嗯，我去跟乐姐他们道别，不打扰你工作了。”

　　眼看她要出门，杨易均上前了几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尤悠吓了一跳，回头看着他，怯怯问：“怎么了？”

　　杨易均紧皱着眉，正要说话的时候，薛红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她的目光略过了杨易均，望着尤悠兴奋地说：“总算找到你了！社长回来啦，快跟我去拿礼物！”她话未说完，就一把拉过了尤悠，欢快地往外跑。

　　尤悠有些尴尬，却无可奈何地被她拉了出去。等到了大厅，就见出版社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聚在了那里，场面热闹无比。众人正簇拥着一男一女，寒暄欢笑。那男子大约三十出头，浅蓝条纹衬衫配黑色西裤，看起来清爽典雅，加上他英俊的相貌和优雅的举止，一股精英才俊风范扑面而来。站在他身旁的女性大概二十五六，一身运动装，看来十分休闲。一头长发染成了深酒红色，衬得她的肌肤格外白皙娇嫩。两人站在一起，时不时含笑对望，看那亲密的样子，不是情侣就是夫妻。

　　他们哪一个是社长呢？尤悠正想着，就见那男子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随即便绽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他示意身边的人安静下来，继而开口说：“你就是尤悠吧。”

　　尤悠顿时生出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来，答应着走了上去。

　　男子笑着向她伸出了手来，说：“你好。我是和而出版社江南分社的社长，唐一鸿。欢迎你的加入。”

　　对于打算要辞职的尤悠来说，这个欢迎实在是让她尴尬。但面对社长的笑脸，怎么也不能太失礼。她只好笑了笑，握了握那只坦诚的手。

　　招呼打完，社长身边的女子捧着一盒礼品上来，对尤悠说：“我是副社长，傅濯清。一点礼物，算是见面礼吧。”

　　尤悠忙道了谢，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礼品。

　　傅濯清打量了她一番，问：“你怎么穿成这样？”

　　尤悠看了看自己的妆扮，斟酌着措辞。毕竟是自己硬要杨易均帮忙去跟书里的角色道别的，要是照实说出来又给杨易均惹什么麻烦就不好了。于是，她想了想，说：“呃，因为前几次我做任务都失败了，所以今天特地去书里锻炼一下，适应环境。”

　　“做任务？”傅濯清不解地看了唐一鸿一眼。

　　唐一鸿的表情同样疑惑，正要询问时，杨易均走了过来，用无视所有人的口吻，对尤悠说：“你过来。”

　　还不等尤悠回答，三人组齐刷刷地在挡在尤悠身前。首先开口，说：“什么态度啊，尤悠没名字的吗？”

　　薛红接着说：“就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算什么呀！别忘了，你已经不是尤悠的师父了！”

　　夏淼推了推眼镜，以“最后一击”的架势说：“哼。没看到副社长在跟尤悠说话吗？一点规矩也没有。”

　　杨易均瞪着那三个人，怒气冲冲地说：“我找她说话是不是要通过你们批准啊！”

　　三人组闻言，拉着尤悠退后数步，站到了唐一鸿身后。

　　唐一鸿一脸无奈的笑容，对杨易均说：“小杨，有话好好说。”他注意到杨易均的穿着，又问，“在做任务吗？”

　　“废话。”杨易均没好气地回他一句。

　　唐一鸿看了一眼尤悠，又问：“跟尤悠一起？”

　　杨易均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双手环胸，冷哼了一声，说：“不行吗？”

　　唐一鸿点了点头，回身在人群中找到了业务部主任蒋琳，说：“我不记得业务部有执行任务的义务和权限，你能跟我解释一下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静默了下来。蒋琳满脸笑容地走了上来，说：“事情是这样的。我本来是想把尤悠安排在业务部的，但是代理社长的意思，一定要她去执行组。”

　　尤悠听了这话，满心震惊。什么情况？

　　唐一鸿眉头一皱，又转了头，大喊一声：“小迪！”

　　本来坐在沙发上拆礼物的简迪猛地站了起来，一脸愤怒地盯着蒋琳，说：“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要她去业务部？”

　　蒋琳一脸无辜，“我是想说的呀，但是你执意让她去执行组。我还问过你是否确定，你不记得了吗？”

　　简迪一时哑口，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况。蒋琳却笑望着他，继续说：“后来小杨也跟你谈过这件事啊。我们都认为以尤悠的素质，不太能胜任执行组的工作。但是当时你说‘要么留在执行组，要么按程序办’，我想很多人都听到的。”她叹了一声，又说，“后来因为勉强执行任务，伤害率达到过40%。我们也建议过代理社长重新考虑岗位安排，但代理社长却说是我们故意跟他示威……”

　　简迪咬牙切齿地打断她，吼道：“你阴我！”

　　蒋琳说：“说话要有分寸。什么叫阴你，所有事情我哪一件不是按程序走的？”她望向了杨易均，又说，“小杨，你说，他当时是不是硬要尤悠去执行组的？”

　　杨易均满脸怔愣，听蒋琳这样问起，他迟疑了三秒，点了点头。

　　蒋琳满意地一笑，又对唐一鸿说：“不过也不怪代理社长。他年纪小，难免感情用事影响判断。社长你回来就好了，我现在就去安排，把尤悠调回业务部。”

　　简迪的愤怒显然已经逼近临界点，眼看他要发飙，唐一鸿拦住了他，说：“好了。我都知道了。”他又转头，对所有员工说，“蒋主任，小杨，你们留一下。其他人都回去工作吧。”

　　众人闻言，立刻撤离。

　　尤悠被三人组拉到茶水间的时候，还没有从刚才的事情里回过神来。遥想起第一天进入出版社的情景，她忽然有种“我莫非是被人利用了”的感觉。这个出版社的水看来很深啊……

　　夏淼看着她纠结的神情，体会出她的心思来，压低了嗓音开口解释说：“没事，你别太担心了。我透露给你吧，我们分社的社长呢，一般任期是10年。唐社长现在是第9年了，听说很快就会升任去总社。一般情况下，社长的职位会由副社长继任。但我们副社长的意思，是要辞职跟社长一起去赴任，夫妻嘛，你懂的。所以最有希望继任的人选就变成蒋主任了。没想到，这次社长去二度蜜月，总社竟然派来一个黄毛小子做代理社长，这个意图太明显了。”

　　点着头，附和说：“那个小鬼怎么可能玩得过蒋主任啊。”

　　薛红一脸同情之色，说：“就是啊。你看小杨，平时那么厉害，也不过被蒋主任当枪使罢了。”

　　“所以……”夏淼推了推眼镜，做总结性发言，“YOYO你记住，千万不要得罪蒋主任。”

　　尤悠满目震骇，用力地点头。

　　四人在茶水间里又聊了好一会儿，分析了一下出版社的权力阵营。尤悠越听越寒，果然社会好复杂，没想到这黑暗组织也跟宫斗剧似的。这下子，她更庆幸自己已经决定辞职了。但现在这个情况，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说才合适啊。

　　正在她左思右想甚至弄得自己有点紧张的时候，蒋琳含笑走进了茶水间，轻轻叩了叩门，说：“尤悠，社长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听过刚才夏淼一行的评论解说，尤悠对蒋琳充满了深深的敬畏之情，被她一叫，立刻弹起身来，忙不迭地答应。

　　蒋琳意味深长地一笑，说：“以后你就从执行组转到业务部了，我去给你收拾一张桌子。你跟社长谈完了就把东西搬过来吧。”

　　满心想着“辞职”的尤悠也不知怎么回答好，只好干笑着点了头。

　　蒋琳离开之后，尤悠在三人组的鼓励之下，硬着头皮去了社长室。跟第一次进去的随意感觉不同，这一次，这间房间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场，让尤悠局促起来。看到尤悠进来，正在翻阅资料的唐一鸿抬起头，笑着说：“坐。”

　　尤悠怯怯地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斟酌着想说辞职的事。唐一鸿却先开了口，诚恳地说：“首先，我要向你说一声‘对不起’。因为我们的工作失误，给你带来了许多麻烦，还使你受到伤害，我真的非常抱歉。”

　　尤悠一听，更加不安，忙说：“没有……没关系的……”

　　“怎么会没关系呢？你身为一个新人，没有受过任何专业培训，我们的工作人员却擅自让你进入那些危险的世界，还造成了身体和精神上的创伤。这一点，我实在是难辞其咎。”唐一鸿的语气里带着自责，那真挚的态度，不像是在说客套话，“事实上，在一开始发现程序失误的时候，我并没有把你招入出版社的打算。但因为某些原因，我考虑到这种解决方法或许也是一次不错的尝试。因为旅行的关系，招你入社以及岗位安排的问题，我只对业务部的蒋主任提起过。可能是我太轻松随意了，所以蒋主任对我的决策有一点点的误解。而代理社长对我们的业务工作还不是很熟悉，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我希望你也能体谅他们。”

　　尤悠点点头，满口称是。

　　唐一鸿笑望着她，说：“我想这几月来你在工作上一定遭遇了许多挫折和委屈。说得直白一点，你根本无法胜任执行组的工作。”

　　被说中这件事，尤悠心里满是无奈，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这是当然的。”唐一鸿继续说，“就算是我，也无法胜任执行组的工作。知道为什么吗？”

　　尤悠摇头。

　　唐一鸿笑着回答：“我的感情太丰富，容易代入异世界——正是因为如此，出版社才有极其细致的分工。让所有人扬长避短，发挥最大的工作效率。所以你不必太在意以往工作上的失误，你并没有错，错的是身位决策者的我。”

　　尤悠的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欣慰之情。眼前的这个社长，好像知道她的心思一般，说出的话诚恳而又婉转，句句都那么动听。

　　唐一鸿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说：“我认为业务部的工作会很适合你。希望你能再相信我一次，让我弥补以前的错误。也希望你能重拾信心，在新岗位上努力。”

　　他说完，向尤悠伸出了手来。到了这一刻，尤悠怎么也没办法说出“我要辞职”这几个字来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轻握了握那只坦诚而温暖的手。

　　走出社长办公室的时候，她慢慢放松了下来，心底的宽慰让她生了笑意。也许她真的是太早放弃了。只是不适合执行组而已，在出版社里换一个方向继续努力，不是也很好吗。

　　她给自己打了会儿气，带着新生的信心，去执行组办公室收拾物品。刚走到门口，就见杨易均抱着手臂倚门站着。看到她过来，他抬眸看了她一眼。

　　尤悠心里一怯，打了个招呼，又问：“呃，对了，编辑大人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没什么。”杨易均移开了自己的视线，放下手臂走回了自己的办公桌。

　　尤悠站在门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以后，就不会常常见面了吧。嗯，其实也挺好的，不会再给他添麻烦也不会再惹他生气了。从今以后，努力做普通同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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