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龙牙 一
自从签了那份合同之后，尤悠的心就没踏实过。放假回了家，她也不知道怎么跟父母讲这件事。忐忑地过完春节，她正想着要不要乖乖去报到的时候，一封挂号信送上了门，寄件人赫然是那黑暗组织。信封里面放着一张大红贺卡，写着新春快乐什么的吉利话，另外还附了十张五十元面值的某知名店铺的蛋糕券。尤悠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只能反应出“糖衣炮弹”四个字，倒是她父母见了欢喜不已，忙着刨根问底。尤悠正想着怎么回答，却见信封里还放着别的东西，她抽出一看，嘴角轻轻一抽。好吧，一张报到通知书和一份合同。
合同上只盖了出版社的公章，她签字的地方还空着，想来是另一份合同。父母满心奇怪，也懒得问，直接拿了合同过去看了起来。
跟蒋琳说的一样，实习编辑，月薪1600，全勤奖1000等等。父母一看，大惊失色。照理说，大学生实习哪有给这么多工资还交五金的，外加上什么食宿全包的待遇，父母看了大呼神奇。当然，合同上对什么24小时待命，没双休日等等一字不提。尤悠干笑着，不知怎么反应。于是，在父母“这个出版社绝对是人傻钱多，赶快去，别浪费了机会”的呼声中，她百般不情愿，却又无能为力地踏上了前往出版社的道路。
照着蒋琳名片上的地址，尤悠换过两条地铁，又做了四十分钟的公交车才到了目的地。这趟路程花了三小时左右，这样想来，上次杨易均送她回家是因为夜晚车少又一趟直达的关系，所以比较快。
初来的时候是半夜，她也没看清周围的环境。现在看来，这里是一片比较繁华的商业区，街道两边开着各色店铺，立着好几幢高层办公楼。她按照名片上的地址走进一栋大楼，大楼底层是商场，清一色的服装店，还尽是名牌，标价上的数字让尤悠咂舌。她绕了一圈，才找到了电梯，电梯旁的指示牌很贴心地写着各楼层的单位。看到和而出版社几个字，她心里一阵紧张。跟她那晚所看到的一样，出版社在29层。说起来奇怪，指示牌上这幢大楼有30层，可是电梯却显示到29层。尤悠站在电梯里，颤抖着摁了29层，愈发觉得诡异。
等电梯停下，她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才跨出了电梯门口。一抬头，一块黑底银字的招牌赫然入眼：和而出版社。
因为过节的关系，招牌的两边挂着大红的对联，还悬着好几个红色的中国结，不知怎么的感觉十分违和。她的目光往下，就看到了出版社的前台。圆弧形的黑色大理石桌面，看起来既庄重又典雅。坐上摆着一盆富贵竹，上面挂着五六个红色的小灯笼，一派喜气洋洋。前台里面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娃娃脸，齐刘海，长卷发。一身鹅黄的绒面套装让她显得娇嫩无比。看到尤悠，她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抿唇一笑，甜甜道：“您好。有什么能帮您的？”
到了这一步，尤悠反倒坦然了，她举步走了进去，自报了家门。
那女子听完，笑盈盈地拉起尤悠的手，也不多说什么，直接绕出前台，拉着她就往里走。那是一条五六米长的走廊，两边做了半人高的隔断，摆上了各色兰花。尤悠不记得那晚自己走过这条路，心想大概是走了后门什么的。正想着，两人过了走廊，拐进了宽敞的大厅。
尤悠的视野一下子明亮起来，大厅两侧都是落地玻璃窗。现在是上午十点，阳光正好，照得整个大厅暖融融的。大厅的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圆柱形鱼缸。缸里养着一大群水母。一只只半透明的，不过杯口大小，正悠然自得地上下浮游。
那女子领着尤悠在鱼缸前的沙发上坐下，说了一句：“你坐一下。”说完，她轻快地往更里面走去。尤悠听见她甜美的嗓音扯了一个高音，喊着：“琳姐，人来了！”
接着，尤悠就听见高跟鞋特有的嗒嗒声，踩着轻快的节奏向她而来。
“尤悠，你来啦。”出来的人自然是蒋琳。大厦里暖气足，她只穿着一件黑色荷叶领真丝衬衣，配了一条卡其色的荷叶边窄裙，头发依然整齐地盘着。
尤悠也不知称呼她什么好，只好怯怯叫了一声主任。
蒋琳笑笑，拉她起身，又对先前那个女子说：“小红，你先回前台吧。”
尤悠这才注意到，那女子的胸口别着名牌，写着“薛红”两个字，后面还缀着一个英文名“”。
好洋气……尤悠不禁赞叹。
薛红听了蒋琳的话，点点头，冲着尤悠甜甜一笑，径自回前台去了。她一走，蒋琳就拉起尤悠，笑着说：“我带你去见社长吧。”
社长？尤悠又紧张了起来。她还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待会儿见了人，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蒋琳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笑着说：“放心。其实严格说起来不是社长。我们社长二度蜜月去了，现在这个是代理。没事，随意点就行了。”
尤悠还是很紧张，她点着头跟着蒋琳绕过鱼缸，走上了另一条走廊。这里让她有些熟悉，两旁的办公室都似曾相识。蒋琳领着她走到社长室前，轻轻敲了敲门，随后推门走了进去。
等看到那个社长的庐山真面目，尤悠终于明白蒋琳那句“随意点”的意义了，眼前那个坐在豪华办公桌后的人绝对没办法激起她一丝敬畏。那是一个清秀白净的男孩，撑死也就是个高中生。他穿着格子衬衫，外面套了一件V领的羊毛衫，配合染成棕色的头发，颇具英伦风。下身穿的是呢格子长裤，配着麂皮的短靴——之所以能看见裤子和鞋，是因为他此刻正把双脚搁在办公桌上。他手捧着一个PSP，正不亦乐乎地打着游戏。看到有人进来，他嗯嗯了几声，问：“有事快说。”
“实习的编辑来了。”蒋琳也不寒暄，开门见山说。
那男孩抬头，瞥了一眼尤悠，眼神又回到了PSP上，“爱咋咋的，又不是我发你们工资。”
代理社长都这么拽？尤悠有些愕然，下意识地看了蒋琳一眼。蒋琳满脸职业笑容，说：“按例让你见一下。分派到哪里也要你最后决定。”
男孩不耐烦地咂了咂嘴，“执行组不是缺人么？就分那里去吧。”
“确定？”蒋琳笑问了一声。
“确定！”男孩不耐烦地回了一声。
“好吧。”蒋琳笑着又拉起了尤悠，退出了门外。
临走时，尤悠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办公桌。桌上摆着一个名牌，按这一路来的所见，再次也是水晶制的。名牌上写着名字“简迪”，照例跟着英文“Andy”。
出了门后，蒋琳一脸笑容地看着尤悠，说：“恭喜你了。”
尤悠眨了眨眼睛，不明就里。
蒋琳也不解释，直接拉着她走到写着“执行组”的办公室门前，门也不敲就走了进去。有别于刚才的社长市，这间办公室要大得多。朝南的落地玻璃窗，给了绝好的视野。冬日的暖阳慷慨地洒了满室，让淡绿的墙纸和米黄色的格子间愈显温馨柔和。格子间整齐地分成左右两排，一眼看去，大约有十来个位置。每个位置上都摆着绿植，温暖的室温让花草长势甚好，几盆水仙正含苞怒放，氤氲了一室清馨的花香。
尤悠正感叹这美好的办公环境，却发现这里所有的座位都是空着的。整个办公室安静非常，只有空调风口呼呼的风声充当背景，不知怎么的，竟有种别样的荒凉感。
蒋琳四下看了看，无奈一笑，拉着尤悠往里走，最后停在了一个格子间前。她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笑着唤了一声：“小杨。”
听到这个称呼，尤悠心里一荡，忙凑近了一点，往格子间里看。
跟别的格子间不同，这一间里办公椅被换成了绒面双人沙发，略显的有些拥挤。沙发上躺着一个人，盖着一条黑白圆点的羊绒毯子，正蜷着身子蒙头睡觉。听到呼唤声，那人身子动了动，含糊地应了一声，慢腾腾地坐起身来。
羊绒毯子缓缓滑下之后，尤悠看清那人的容貌，心跳瞬间加快，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阳光将他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他的五官一如记忆中那般俊朗美好。墨亮的长发松松扎起，半长不短的刘海遮住了半边脸庞。他穿着黑色的短袖T恤和灰色的运动裤，光着脚坐在沙发上，手里抱着羊绒毯子，睡眼惺忪地望着她们。
本来已经朦胧的记忆，瞬间鲜活了起来。他的名字在尤悠的脑海里盘旋不去：杨易均。
看着杨易均摇摇晃晃，还未十分醒的坐姿，蒋琳笑着，不客气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说：“醒醒，有新人。”
蒋琳的举动，立刻让尤悠出了无限羡慕之情。
被揉乱头发的杨易均并不生气，他揉了揉眼睛，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说：“欢迎。”
意识到他完全没认出自己，尤悠有些小失落。她定了定心，小心翼翼地措了辞，开口打招呼：“你好。好久不见……”
听到“好久不见”这几个字，杨易均眉头一皱，再次望向尤悠的眼睛里再没有丝毫倦意。他一把丢开毯子，站了起来，用斥责般的口吻说：“你怎么来了！”
虽然被他认出来让尤悠挺高兴的，但是这个态度又是另一回事了。她看着他不悦的表情，正胆怯着不知怎么回答，就听蒋琳说：“很奇怪吗？也不知道是谁违反程序的，现在也只能把她招进来了呀。”
这句话让杨易均失了大半的气势，他侧开头，一脸烦恼地叹气。
“高兴点吧，你们既然已经认识了，合作起来会更和谐的。”蒋琳说。
“合作？”杨易均想了想，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对啊。她以后就是执行组的成员了，你带她。”蒋琳轻巧地说完。
“开哪门子玩笑？！”杨易均忿然说。
蒋琳摊手，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语气云淡风轻，“哦，是代理社长这么决定的。”
杨易均一听，低头找到自己的拖鞋穿上，伸手推开了尤悠和蒋琳，大步往社长室去。
那一刻，尤悠清楚地看见蒋琳眼中那抹不易察觉却又幸灾乐祸的笑意。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办公室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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