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阳春三月,柳枝抽芽,桃花盛开,丫鬟们早早卸下厚重的冬装,穿上鹅黄嫩绿的俏皮春衫,行走于陶府内宅之中,给春光也添了几分的颜色。
而陶府西北角的拂晓院,却是一片死气沉沉。
上房的门敞开着,门口坐着两个正在做针线的小丫鬟。也许是怕冷,这两个丫鬟都还穿了冬日里的小袄,正一边做针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穿绿色夹袄的小丫鬟收了针,对着阳光看了眼自己刚绣好的帕子,露出满意的一笑。转脸问正低头忙活的另一人,“青禾姐姐,我这帕子绣好了,你说拿给方嬷嬷出去卖,能不能卖三个大钱?”
被唤作青禾的丫鬟抬头瞧了一眼,撇撇嘴道:“你这能值一个大钱就不错了,还三个大钱呢。”
穿绿色夹袄的丫鬟不乐意了,嘴撅的老高,“上回我可亲眼看见了,青霜拿了帕子去找方嬷嬷,那帕子还没我绣的好呢,方嬷嬷转天可是一块帕子给了五个大钱呢!”
青禾听了话,倒笑了起来。
转脸往内室看了眼,见胭脂红的纱帐子纹丝不动的,便转了头,压低了声音,“你也不瞧瞧,青霜可是小姐身边的大丫头,就算她拿着块破布,方嬷嬷也会给五个大钱。”说着努努嘴,“我们这位主子,如今府里还有谁在意,这都病了好几个月了,你见第一天之后,除了老爷还有谁来过?你那帕子给你一个大钱,那是因为你绣的实在是好,不然你一个大钱都捞不着。”
那绿衣丫鬟气得丢了帕子,狠狠的跺跺脚,“就是我命背!我娘使了家中所有的银子才把我调来大小姐跟前伺候,谁知道竟是个短命鬼!”
“云烟!”青禾沉了脸,斥道:“我跟你说了什么你忘了吗?这话要是被老爷听见了,几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叫云烟的小丫鬟忙捂了嘴,朝内室里瞥了一眼,才轻手轻脚的捡起了地上的帕子,嘟囔道:“青禾姐姐我都懂的,我就是心里不痛快。”
青禾的帕子也绣好了,收了针,手指伶俐的打了个结,低头用牙咬断了线。这才慢慢抬起头来,看着眼眶泛红的云烟,“好了,这都是命,谁能知道大小姐这么不争气呢,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的。快去厨下看看,已是到了吃饭的点,去的晚了怕是又只有残羹剩饭了。”
“嗯。”云烟答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活计,转脸快步走了出去。
青禾这才捶了捶有些麻木的腿,重重叹了口气,抬脚进了内室。
掀开胭脂红的纱帐,轻声道:“大小姐,好醒醒了,马上该用午饭了。”
床上躺着个不过十三岁的女孩,皮肤白皙,五官秀美。此刻听了声音,却只是微微皱了眉头,并未睁开眼睛。
青禾只好退了出去,因为大小姐病着用不得冷水,所以拂晓院单独设了小灶房时时温着热水。她进去提了炉子上的水壶,倒了半盆热水,又舀了点凉水兑匀了,这才端着木盆出来。
青禾出了门,雕花床上的小女孩便睁开了眼睛。熟悉的胭脂红纱帐,黄花梨木的雕花床,云霞锦被,掀了纱帐,便可以看到小小的房间。素净雅致,完全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来收拾的。风华伸出手来使劲掐了自己一把,胳膊上传来的疼痛告诉她,这不是做梦,这的的确确是自己在娘家时的卧房。
风华闭了眼睛,脑海中却不断闪出前世的事情。
陶家嫡出大小姐风华,两岁时娘亲因病去世。没多久,娘亲的妹妹小薛氏嫁给了爹爹,给自己做了继母。爹爹爱重娘亲,自己自两岁起就跟着爹爹在柳州任上生活,一直到十岁爹爹调任回京,才跟着一起回了京。
一切的悲剧也就是在那时候发生,自小伺候的两个丫鬟被发现都染了风寒,爹爹一气之下便将两个丫鬟都打发回了柳州。可自己并不能幸免,到了京城就病倒了,缠绵病榻三月有余才堪堪有好的样子。谁料到病还未好全,就在祖母的寿宴上被抓到了和继母的表侄儿私通。自己气怒之下昏了过去,待醒来后,已经和刘子文订了亲。
自己不甘,不愿,但却只换来爹爹失望的眼神,继母不耐的脸色,姐妹嘲讽的话语。一年后,她终是被抬入了刘家。刘家大少爷刘子文虚有其表,外人只道他是一表人才,却不知道刘家早已家徒四壁,刘子文笔墨不通,妾室一堆。
而自己,不过是继母和刘家计谋下的牺牲品。嫁给刘子文后,继母再也不掩饰对自己的厌恶。刘家得了银钱,刘子文得了官位,自然向着继母,狠狠折磨自己。
不过两年,自己的嫁妆就被刘家吃干抹净,自己也被刘子文的小妾逼得落了胎,差点殒命。
好在她还有个忠心的丫鬟,拼死救了她出刘府。她以为过上隐姓埋名的日子就好了,她以为只要自己勤快一些,再勤快一些,日子总不会那么难熬。可是,穷途末路的刘家却不肯放过她。
好在,那是前世,自己已经报了仇。只是凭什么,自己不过十七岁,正是芳华正好的年纪,却要做了亡命鬼!
而如今,苍天怜惜,她再回十岁。
这一世,我再也不会像前世那样,我不仅要过得好,害了我的,一个也跑不了!
青禾端盆进了内室,就见大小姐正撑着身体要坐起来,忙将盆放在架子上,上前扶了她。口中道:“大小姐怎么不叫一声,您身子弱,要是磕了绊了可如何是好?”
青禾就是前世救了风华出刘府的丫鬟,后来也自在乡间嫁了人。
风华对她微微一笑,接了递过来的温热帕子,轻轻擦了擦脸。洗完后习惯性的就端起水盆,想要将水倒了,青禾吓了一大跳,忙夺了水盆,惊道:“大小姐这是做什么,哪有主子亲自动手的。”
望着空空的手心,风华这才记起来,自己已经不是从刘家逃出来的身无分文什么都要自己做的陶风华了,她是正三品礼部右侍郎陶正业的女儿,是陶府老爷原配嫡出的大小姐。
“小姐起来了?我正好领了饭,有小姐最爱的清蒸鱼头,可热乎了。”云烟一进门就见风华起来了,放下食盒,高兴的叫道。
风华看着面前不过十来岁的云烟,她的眉眼都还没有长开,此刻兴高采烈地样子犹带着几分真心。可是,就是面前这个人,在不久的将来,促使自己不得不嫁给了刘子文;就是面前这个人,在两年后,不甘只做一个小小的妾,害了自己腹中的孩子;还是这个人,在自己被抓回刘家后,到处散布着消息说自己偷.人。
两年的乡下生活,早已磨平了风华的冲动性子,只是淡淡的嗯了声。
云烟和青禾麻利的拿出食盒里的吃食,一份清蒸鱼头,一份油焖茄子,一份红烧肉,一份红烧鸡块。风华看着,不由淡淡笑了,自己这继母,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坏心,正病着的人,哪里吃得了这些东西?
云烟倒是很高兴,摆放好了吃食,笑着道:“今儿菜色真好,夫人真是疼大小姐。”
风华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她却是像完全没感觉到,仍旧满脸是笑。倒是青禾,瞧见了风华的神色,轻轻扯了扯云烟的袖子。
风华道:“我只要这份清蒸鱼头,其他的你们端下去吃吧。”
青禾还没来得及说拒绝的话,云烟已是将菜收回了食盒,“谢谢大小姐。”
用了午饭没多久,青禾就端了药碗进来,对着正在窗边沉思的风华道:“大小姐身子还没好,当心吹了风再加重病情。这药刚熬好,快趁热喝了吧。”
青禾今年十五岁,很是沉稳,这般劝说着,却是像个大姐姐般。
只是风华方才想了一下,普通的风寒怎么可能会病这么久,这都两个多月了,若是自己真病的严重,只怕是床都起不来才对。而如今只是虚弱一些,疲惫一些,怎么看都透着古怪。风华怕药有问题,问道:“这药,是你亲自熬的吗?”
青禾将碗放在桌上,笑道:“可不是呢,熬了半个时辰呢,快趁热喝了吧,凉了效果就不好了。”
看来青禾也不知道这药有问题了,或许是小薛氏和大夫串通好了的?虽然前世就是青禾帮着自己逃出了刘家,但如今时日还早,风华并不敢太过相信青禾。毕竟自己两个贴身丫鬟都留在了柳州,而青禾跟云烟一样,都是小薛氏新拨过来给自己用的。
风华道:“你去拿几颗盐津梅子来,这两日喝药喝的我嗓子苦的很。”
青禾听了,想起大小姐每回喝药那苦大仇深的表情,不由笑了,“奴婢这就去。”
青禾一走,风华就快速将桌上的碗端起来,开了内室的后窗,直接将药倒了出去。等青禾回来,便只看到自家小姐抹着嘴巴,满脸苦色的要盐津梅子吃。
“你这丫头,还是这么怕苦。”屋外一道爽朗的男声传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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