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再会不复前时容
白午照着云苍指的路回程,一路上什么人都没遇到,他也闲得自在,烤鱼,摘果,在河里遛鸟,像极了在世黎的日子,只是少了大白小白,少了,白夜。
“白夜,还是没有消息。”三无灌了一口酒。
“三无,你说是不是我造的孽?”
“白夜……,”
“白夜,三无!”焱生匆匆赶过来。
“怎样?”三无急忙问。
焱生摆首道,“我连临渊都去过了,没有。”
“除了那一盏河灯,什么都没有。”
“河灯?”焱生问。
白夜手指一动,一盏河灯落在桌上,“那日河面飘来这盏河灯,我猜是宵儿。”
“这河灯应是人界的,我派人速去俗尘找。”焱生准备走,白夜拉住他。
“焱生,你那边太忙了,暂且放一放吧,宵儿他既然能把河灯送过来,他一定没事。”
“你又怎能肯定那是午儿送过来的?如果是,那他自己为何不回来?”焱生问。
白夜低下头,“我只盼那是宵儿的,焱生,我们想找一个人并不难,可是这么久却没有半点头绪。除了相信那是午儿给我的,我不敢去想。”
焱生心觉不对,“不是我们找不到,我怕有人从中阻拦。”
“何意?”三无问。
“那日的引路人是谁派来的?放走魂魄的人又是谁?将午儿推下三途河目的又为何?我们花了那么大的气力,却没半点线索,这么蹊跷的事,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那日的事我还在追查,尚无头绪。”三无道,“白夜,午儿他定会无事的。我们一定会找到他。”
“嗯,你们两个也不要耽误自己的事。我帮不上你们什么,总让你们费心。”
“多少年的兄弟了,你还说这话。”焱生倒了杯酒,“除了大白小白我们都难得陪你,让你一人在这承受。”
“本该是我承受的。”白夜笑道,“你们两少喝一杯,免得被罚。”
“我是无所谓,倒是焱生别被九儿逮到就好。”
焱生一脚踢过去,“你家那位许你喝酒了?”
“我真盼着哪天他出现拦着我不让我喝。”
“他又走了?”
“嗯,他宁可当着我的面喝下孟婆汤,也不愿面对我,走得倒是潇洒。”
“我不信。”白夜开口,“依你的性子肯定会再次找到他,再灌一碗回尘,让他记起你。”
“反复几百年了,他受尽轮回的折磨,我尝尽相思的苦楚,他却始终义无反顾。我只能看着他历经生老病死。一世情一世劫,一世轮回一世不灭。”三无哼笑道,又猛灌了一杯酒。“焱生啊,还是你和小九幸福。”
“三无,你总会等到的。”虽然三无平时总是浪荡不羁,但却只对那一人矢志不渝。他也希望有一天三无的笑不是掩饰而是真心。
“是啊,你这么等他还不是你笃定他不会负你,你的性子不敢说十分,却也知道七八啊。”
三无把玩着酒杯,“我用一世的情绑他生生世世,他迟早会回来还我的生生世世。”
“三无,还好我们是兄弟。”焱生感叹。
“他以前也是我兄弟,俗话说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柳暗花明又一村!”
“哈哈哈哈哈哈。”焱生算是把好些年的都花光了。
“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白夜敲了下他的脑袋,“你还是回去吧,在这喝多了,我懒得管你。”
“谁让你管我了,大白小白照顾我。”
只见大白小白龇着牙,一副即将扑上去磨牙的样子。
“白夜啊,焱生啊,你们好生坐着,我先走了,焱生,记得帮我给小九带个好。”三无落荒而逃。
“我也得走了,你也别喝多。”
“嗯,帮我谢谢九儿她送的糕点。”
“好。”
白夜提着酒和糕点往河边坐,自那日起他就守在这河边,哪怕等来的只是,又一盏河灯。
白午躺在地上,看着星空恍神,看着看着他又迷迷糊糊的沉睡,又总能梦见白夜唤他一声,宵儿。
鸟儿的翠啼声叫醒了林间的清晨,白午突然觉得脸上一阵滑腻,惊醒过来,一睁眼,一只狗正在对他傻乎乎的流着鲜红的哈喇子。
“你怎么满身血?”白午把他抱起来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并无伤口,然后他往溪边一看,自己脸上也是血。白午抓着他往水里按,狗也扑腾他一身水花。
火苗燃起,一人一狗乖乖的坐在火堆旁,一个烤衣服,一只烤毛。
洗完澡的狗,毛雪白得亮眼,蓝色的瞳仁漂亮得如同从冰湖里的一掬。白午见它瑟瑟发抖,这才抱进怀里,从包袱里给它找吃的,将肉饼撕成小块喂它。
衣服烤得差不多时,白午就熄了火,收拾好行李准备上路,他刚要上马,小狗就咬着他的裤腿。
白午蹲下身,摸着它的头,“你要跟我走?”小狗一个劲的往他怀里蹭。“我先说好,要是饿了,哪天指不定把你烤了。”抱着它上马,“反正你也听不懂,烤了你也不知道。”小狗乖巧的舔着他的手,完全不知道它讨好的人正在想着怎么烹了它。
路过与云苍相遇的客栈,白午快马加鞭没有多作停留,从他离开酆阳已逾八日。
白午算是安安稳稳的找到落脚的地方,也是一个好林子,他和小狗相处的十分和谐,有事没事就丢个树枝让它捡,它也有事没事就往他脸上舔。
第二日正直黄昏,白午心情大好,他突地拉了下缰绳,心里又怕自己给大个惹麻烦,他一路走来都十分谨慎,也不见有可疑的人跟随。他决定看一眼大个后就离开,不打算叨扰村里的人。
还未到村口,白午就把马拴在树上,自己抱着狗从其他路进村。一路走来也没碰见人,等看到熟悉的破屋时,白午又忍下了冲进去的念头,他从窗缝里看,竟然空无一人,里面也乱得厉害。
“这大个也不知道收拾。”白午这才大方的走进去,却见连床板都断了,他转身往外走,锅碗瓢盆也乱七八糟的,像是几日没用过一样。
白午心生不安,他抱着小狗的手都在颤抖,小狗安静的趴在他怀里不动。白午越往前走心里越发忐忑,平日黄昏也有人走动的小村空无一人。
白午冲进屋子,“杨大娘!”里面仍是乱糟糟一片,白午一转眼,触目惊心的血迹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恐慌。他一连跑进几家都是同样的状况,“傅大爷!”白午茫然的一家家跑,“刘大娘!”越走他的脚步越慢,“李哥,小五!”小孩的玩具上全是血。白午跌倒在地上,若是说那日醒来地上的尸体让他害怕,现下的血和空荡的村子才让他绝望。
白午跌跌撞撞的往回跑,“大个!大个!”站在熟悉的破屋前,他更是仓皇无措,比起第一日到俗尘的陌生,他现在彷徨得脑袋一片空白。
四周除了他没有别人,这种空寂感让他希望这是梦,他宁愿从没来过村落,也没遇见这些人。
是他来迟了。
小狗趴在他胸前,不住的蹭着他。
白午双眼无神的迈开步子,一样一样的把所有东西放规整。
突地外面传来声响,白午忐忑的走出去。
“大个?”
门外是一匹马,上面绑着红布。
白午深吸了一口气,捋着它的鬃毛,“你回来了,可是他们都不在了。”
马拉扯白午的衣服,白午翻身坐上去。
“你带我到村口吧。”
路过整个村子,白午直视前方不敢再看任何一个屋子。
解开树干上的马,他也不知现在去哪。马又用头碰了碰白午,他刚坐稳,马就疾驰起来,“等等!你去哪?”
马儿穿过山林,翻过一个山头,又往深林处跑,眼看就要撞上一个岩石,白午急忙抱紧小狗,却穿过了密集的藤条,吓得白午心都要跳出来了。
“你去哪儿了?”声音嘶哑低沉也陌生。
白午勒紧缰绳,不敢动。他怀里的小狗突地叫起来。
“你还带了只狗?”一个人从溪边站起,转身。
白午呆愣在马上,嘴唇颤抖,却叫不出他的名字。
他扔下手里的东西,冲到白午面前,“夙宵。”
“大个。”白午的情绪猛地迸发,他跳下马就扑进大个怀里,他从未哭过,但悲伤和害怕让他收不住心中的百般苦楚。
大个抱紧他,“你回村了?”
白午点头,想起刚才的场景他把大个抱得死紧,好像这样才能让他觉得安心。
“我找不到他们,也找不到你……,”
“我把他们都安葬了,十三口人。”大个沉重的说。
白午退开抬头看他,“他们都……,”
大个受不了白午这样痛苦的神情,让他回想起村里每个人,“夙宵……,”
白午闭上眼,眼泪流出,“我害了他们。”
“不是你,夙宵,不是你!”
白午闷声不说话,只是没了平日的嬉闹,死一般的沉寂。
大个把他带进搭好的木棚里,给他擦脸,白午止住了泪,见大个一脸担心,开口道,“大个。”
“我叫齐烨。”
“齐烨。”
“你说的,等你回来亲口告诉你,我等到你了。”
白午低下头,又想起一月前的事,不过一月,物是人非。
“齐烨,我……,”
“叫我大个。”
“可是你有名字……,”
“大个也是我的名字,你唤的。”
“大个。”
“嗯。”
看着大个忙活着做东西,白午抱着狗在一旁看。
等到吃饭时,白午动了动筷子,嗓子却哽得难受。
“五天前,我去山上猎野,因为走得远了就没回家,第二日回去还没到破屋就听见有人说话。等到人走了我进家只看见家里被弄得一团糟,我又回了山上直到夜里才悄悄回村,”大个叹气,“没有一个活口。”
“大个,我要走。”
“你要做什么?”
“全村上下一十三口人,这个仇我要报。”
“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不知,但我要弄个明白,不能让他们就这样不清不楚的去了。”白午不敢断言是钦央司,毕竟为了他,他们不会如此惨无人道,村里人与他毫无瓜葛,可除了钦央司他也想不出还有哪些人。
“夙宵,你要去哪儿?”
“千尺崖。”
“行,我陪你去。”
“大个,万一有危险怎么办?我不能让你冒险。”
“你说反了。”
白午看着他,“大个,我想去看看他们。”
“好。”
从山洞里出来走了半个时辰,是一个僻静的地方,白午看见还有一缕幽魂在树下,她看见白午笑了笑。
白小哥,你回来了?
白午点头。
他们都走了,老婆子也快了。
白午没忍住泪,点头。
白小哥,你和大个好好活着。
“对不起。”白午看着她慈祥的笑。
生死有命,怨不得谁。妇人忧伤的看着白午。可别忘了我们这些糟老婆子糟老头子。
白午点头。
他看见两个人走过来,他们穿着一黑一白的衣服,两人看了一眼白午,疑惑的对视一眼。随即带着老人消失。
大个一直揽着他的肩。
“大个,我们回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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