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一身正装的侍应生走过来，背着一只手彬彬有礼地给杯子里倒满水，将两本厚重的菜单分别轻放到两人面前。
“想吃什么？”程煦坐姿笔直，微微颔首，一手轻搭在菜单上，一手缓慢地翻着页，边征询任时光的意见。
他开口约她吃饭时，看起来俨然一副想找人吃饭却苦于没有饭友的样子，说是出来随便吃吃，任时光也没有多想便答应了，毕竟吃多了清淡的住家饭，偶尔也会想念外面的重口味地沟油，完全可以理解。
只是到了这里才发现，他的“随便”和她理解的“随便”完全是两个定义。
相对装潢的高级感而言，菜单上的价格还没有贵到令人咋舌的地步，不过上头标着的单价，确实远远超出了任时光的消费水平。
她苦恼地咬着唇，翻看了两页，但光是看菜名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是太含蓄，就是太花哨，有些根本脑补不到具体是个什么菜。她沉吟片刻，翻到上头写了“主厨推介”的那一页，手指在上面轻点，向侍应生示意道：“我要这个套餐吧，谢谢。”
等到程煦也点完了餐，她才忍不住开口问道：“学长，今天是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你生日？不对吧，我记得你生日还远着啊……”
程煦端起水杯小啜了一口，淡淡地说道：“只是有人推荐说这里环境和菜色都还不错，就来试试。”
“你是一个人觉得尴尬，所以拉我做饭友吗？”
“嗯。”
任时光点头表示理解。她忙起来时凑合吃饭是常态，习惯之后，无论在哪里一个人吃饭也不觉得有什么，但也知道真的有很多人对于在外面独自用餐会感到尴尬的。她想了想，真诚提议：“其实下次你想出来吃饭，还可以和你的好基友俞明睿一起啊，唔，虽然两个男的也会有点奇怪，但总好过一个人，只要不选太有情调太浪漫的地方就好……不然大家可能会误会。”
她说着，也不知道在脑补什么乱七八糟的，忽然捂着嘴狡黠地笑起来。
程煦默默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好基友这个词，从抽动的眼角到紧抿的嘴唇都表示出强烈的拒绝。
他沉默地看着任时光在傻乐，又看她动作有些收敛小心地给上来的餐点拍照，似乎是拍出了好看的照片，眼里隐隐藏着满意的喜欢。过了好一会儿，等她捣鼓完，放下了手机，他才再度开了口。
“关于你父亲的事情……我已经在找和当时事故相关的经手人员了解情况了，不过因为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有些人员早已经调离了原来的岗位，所以还需要一点时间。”
任时光刚开始和盘子里七分熟的牛肉较劲，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停下动作，视线落在他面前雪白的桌布上，犹豫了片刻：“学长，你是真的打算要帮我查这件事？”
虽然之前他也提过，她也曾考虑过，但总归是没有太过于放在心上，只当是他为了表明自己没有要和她站在对立面而的表现，现在听到他提及具体的细节，才骤然有了真实感。
他望着她，神情自然，平淡的口吻仿佛在讨论天气，“嗯，我上次已经说过了。”
“可是，这样会不会对你的工作有什么影响，毕竟你和他们是合作关系，立场会不会有点为难……”
“没有什么影响。”
程煦斩钉截铁，看起来真像是打定了主意。
任时光手里握着刀叉，手腕搭在桌子边缘，认真琢磨着他说的每个字。
其实他如果真心是要帮她，她一再拒绝未免就太矫情太傻了。这件事已经搁了那么久，她的力量能对菁华起到的作用几近于零，要找到真相更是难上加难，这样下去无论是半年、一年、或是再耗几年，说不定也是一样的停滞不前。而有了他的帮助，不说一定能够得到什么样结果，但也许事情能够有新的进展。
她暗自捋了捋自己的想法，深觉比起瞻前顾后，的确不如抓住机会更好，“那如果有发现什么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如果有需要我提供的信息，也可以尽管问。”
程煦想了想：“最好是把你了解的事故发生当晚的情况，从头到尾详细说一遍，知道有哪些部分存在疑问，才能更有针对性地去查。”
任时光深呼了口气，仔细回忆起三年前那晚的每一个小细节，从她爸妈莫名的争吵，爸爸一气之下去了店里开始，到她打电话给她爸爸听见奇怪的争吵，电话无故断线再也无法接通后，她不放心过去了店里，却看见店铺已经起火……
其中存疑的细节她一一告诉了程煦，即便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再说起鼻腔仍然忍不住泛酸。
收拾好情绪，任时光盯着盘子里被冷落了大半天的肉，朝程煦笑了笑，“还是快吃……”
话音极不自然地突兀收尾，程煦疑惑地掀起眼皮，顺着她视线转过头，身后两个人脸上也是同样惊讶的神情。
和路佳并肩而立的郝嘉诚，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任时光，他避开了她的注视，目光冷冰冰地扫向坐在她对面的程煦，原本柔和的脸部线条蓦然变得有些僵硬。
路佳没有留意到他们的异样，只是惊奇地看着这位比谁都还难约的程煦，此刻居然坐在这里和任时光单独吃饭，她眉眼微挑，露出古怪的笑容，走到程煦身旁细声问道：“学长，既然这么巧，不介意拼个桌吧？”
话里的意思像是询问，然而她却根本不等人回答，就径直坐了下来。
程煦不悦地蹙起了眉，没有理会路佳，只淡淡瞥向任时光道：“要换地方吗？”
“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
任时光猛地站起身来，匆匆走了出去。
她一路走到外面的走廊，靠在墙边，不可置信地回想刚刚看见那一幕，郝嘉诚和路佳……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而且她分明看见了他们刚走过来的时候，路佳还挽着郝嘉诚的手。
一股复杂的心情翻涌上心头，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她回过头去，看见了跟着她走过来的郝嘉诚，他居然打扮得与平常判若两人，方才和路佳站在一起，还颇有金童玉女的架势。
他这副模样，无论怎么看，都是来追女孩子的啊！
此时任时光的心情，好比老母亲看见了不争气的儿子。
她头疼地将郝嘉诚堵在了走廊中间，一手撑在墙上，重重叹了口气，透出商量的语气：“大兄弟，如果你是在追她的话，能不能换个目标，我知道她漂亮，但我们学校漂亮的女生还有那么多，换一个不行吗？”美女千千万，都没见他出动过，怎么就能偏偏撞上路佳。
郝嘉诚没有对她的话作出否定，只是眼神冷静地凝视着她，问道：“为什么？”
“就当是为了我们二十多年的革命友情……”她顿了顿，察觉到郝嘉诚的脸色有些冷峻，不由得站直了身子，面容也变得严肃起来，“算了，我跟你说实话吧，上次你看见和我吵架的人就是她，其实我认识她的，她是路远的女儿，所以……”
“我知道她是谁。”
“你知道？！”她猛然一愣，“你知道，但你还是要和她扯上关系？”
任时光感觉胸口有什么要炸开一般，她努力将那股气狠狠压下去，“郝嘉诚，我知道即使是从小就认识的朋友，也没有干涉你交朋友的权利，但是……你真的非要追她不可吗？哪怕我和她一见面就要互相爆炸也无所谓？”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她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郝嘉诚，和她记忆里的所有样子都不同了。他突然从她心里那个永远的小伙伴，变成了另一个高大的、挺拔的，带着些许陌生和熟悉的男人。
她忽然有些怯懦。
郝嘉诚移开目光，对她的话无动于衷的样子。
“以后，你也许会经常看见我和她在一起，而且我可能还会去菁华地产工作，你知道这些就好。”
不顾她的惊讶，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任时光回到座位上的时候，侍应生已经重新整理了餐桌，郝嘉诚和路佳坐在一起，对面的程煦身边空出了她的座位。
她原本想直接走人，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路佳趾高气昂望过来的样子，莫名感觉受到了挑衅一般。
程煦因为之前的几次接触，觉得路佳有些缠人，但碍于情面，已经这么碰上了，也不好直接赶人，免不了要客套几句。等任时光回来落座，他才倾过身去，轻声问她要不要离开这里。
坐在对面的路佳，眉眼轻吊，脸上露出些许嘲弄的笑意，像只骄矜的孔雀，突然开口道：“去趟洗手间这么久，我还以为是看见我就逃跑了呢，要是那样，那我多过意不去啊。”
任时光本来就还在为郝嘉诚的话生闷气，听路佳这么一说，更愤怒地攥紧了拳头，心想：“不走，凭什么走，东西都还没吃完，要走也是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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