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麻溜地走进办公室，关上门，自觉在离桌子一米远的位置站定。
老板是个面相特别和善的中年男人，衣品涵养都好，典型的文化人模样，且头发还很茂密，所以等在旁边，瞧着他的头顶也没有什么不适。
任时光双眼亮晶晶的，像等待投喂的小狗，满怀期待等着还在低头忙碌的老板，双手乖巧地叠在一起，上身微微前倾，弯起嘴角：“BOSS，你要和我说什么啊？”
“来，坐吧。”
她坐到一旁沙发上，耐心等着下文。
“你在这工作有两年多了吧。”
“嗯。”
任时光咧开嘴，嘴角弯起弧度。
这个开场白很棒，说明老板对她印象深刻，侧面认可她的工作能力，接下来再客套几句，肯定就直入正题，完美。
“上班这么久了，觉得这里怎么样？”
果然。
任时光背诵课文一般，坐直了身子，字字流畅：“工作得很愉快啊，这里氛围很好，大家都互相照顾，挺好的。”只等涨工资了。
想到涨工资，她一点也不像那个十分钟前还苦恼得想要拔光头发的人，此刻看起来精神抖擞，就差没在脖子上系条红领巾。
果然老板满意地点点头。
“兼职生里面你算是最勤快的了，人也很机灵，说实在的，福利方面，我也想尽全力给你们更好的条件，但是……”
但是？
任时光霎时不安起来，“但是”这个词后面跟着的通常不是什么好事。
察觉到她骤然变暗的神色，老板尴尬地咳了咳，坚持说下去：“我们作为员工宿舍租的那套房子，房东临时决定要卖掉，现在还住在那里的就只有你和婷婷吧，上午我已经和婷婷说过了，正好她说她也打算搬出去住，那样的话，只剩你一个人，考虑到成本问题，也没办法再继续提供宿舍了……作为补偿，以后每个月会给你增加三百块的住房补贴，你近期可能要找找房子，做好搬家的准备。”
什么晴天霹雳——
“BOSS……您一定是和我开玩笑，您知道三百块钱在市区大概只够租个厕所吧？我们学校晚上11点就关门了，如果住校我根本没办法上晚班再赶回去。”
“我知道，我了解你的情况，但店里现在的情况不是特别好，你也体谅一下，只能暂时先这样，之后看情况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会再给你多一点补贴，你可以问问其他同事有没有能跟你合租的，想想办法吧。”
一下从云端狠狠摔落。
大脑仿佛被人闷头打了一棒之后的晕眩。
还奢望涨工资呢，这下都要流落街头，去天桥底下和流浪汉抢被子了。
任时光失落地靠在门上，不明白为什么全世界的坏事都找上了她，一切都糟透了！
别人说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可她压根看不见自己的生活有一点好转的迹象，难道是因为她的衰运还远没有到头吗？
这样发呆了一会儿后，她勉强打起精神，挺直背脊。
不行，得振作啊，这样消极除了令心情更差之外，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正房子又不是明天就卖了，离解约还有一段日子，还有时间想办法。
她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好让神情看起来放松些，还未走回吧台，靠窗的位置蓦地传来一阵东西摔落的响动。
望去，小青正低着头，对着一位客人不停在道歉。
她手里的托盘上歪歪斜斜放了好几个该处理的蛋糕碟，而脚下滚落的那个杯子，洒了一地的咖啡，还冒着腾腾热气。
看样子，肯定是收拾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经过的客人。
只是……这位背对着任时光的客人背影也忒眼熟。
“学长？”
任时光惊讶地小跑过去。
程煦面色不悦，眉头深拧，手里捧着又大又厚的英文书沾上了一大片咖啡渍。
小青只瞧了一眼，就被他骇人的神色吓得浑身冻住，不敢抬头，想要上前帮忙擦干净，也被他冷冷避开了。
走近看清这一事况的任时光哭笑不得。程煦比较爱惜书本，而且他手里有很多英文原版书都非常难买。她曾经就不小心撕坏过他一本英文书，亲身经历过一次他炸毛的样子，所以能想象到小青方才是看见了什么眼神会吓成这样。
再看看他此时看向小青苦恼的视线，以他这种不喜欢被人麻烦，也不愿意给别人制造麻烦的性格，小青这幅天要塌下来的样子，显然也给了他满满的心理负担。
一个觉得自己犯了死罪想要帮忙又帮不上。
一个是心疼书有脾气不想发出来困扰别人。
这情况真是又好笑，又不知该怎么解释。
任时光取过餐巾纸，强硬地拿过程煦手里的书，一边迅速而轻柔地擦拭，一边对身边面如土色的小青低声道：“你先把手里的东西收拾了吧，再重新给客人做一杯，这里我来善后就好。”
“可是客人看起来很生气，我还是帮忙清理……”
“没事的。”她胸有成竹拍拍她的肩膀。
小青鼓起勇气偷瞟程煦一眼，果然神情已经缓和不少，心想时光果然厉害，顶着刚刚那样的脸色，她就不敢直接把书抢过来。
小青一走，任时光也才不确定地观察了一下程煦的神色。后怕他会用这本厚厚的大书来揍她，这书厚得令人发指，当头拍下去，她这小身板儿可能承受不了。
见他眉头放松，她悄悄松口气。
留心到他的袖口也沾上了咖啡渍，她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肘，将他身子左右扳了扳：“你有没有烫到哪里？”
他这么细皮嫩肉，肯定是留疤体质，烫坏了可不行！
手肘感觉到不小的力气，程煦低头，正好瞥见她手背上被蒸汽烫伤的痕迹，拇指大小，红中透着浅褐色，有些明显。
“去买支药膏吧。”他冷不丁脱口而出。
任时光眼皮一跳，目光在他身上四处搜寻：“哪儿烫伤了？我看看。”
她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程煦耳朵又红又烫，僵硬地将自己的手从她的大掌里挣脱出来，在她即将要掀开他的上衣时，身手敏捷往后退了一大步，听着她话音里轻微透出的鼻音，凉凉道：“顺便再买点感冒药。”
任时光不假思索：“好。那你坐这儿等我哦，我马上回来。”
前面路口拐角处就有间药房，她急匆匆跑出去，连身上的围裙都忘了脱。
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拉着行李箱，大包小包地推开门。
“时光呢，她下午不是有班吗？”和任时光合住在公司宿舍的婷婷艰难挪动到吧台前，把行李往地上一堆，气喘吁吁。
小青纳闷道：“你不是中午才回去休息嘛，怎么又回来了。时光她刚刚还在呢，你这些都是什么……咦那个抱枕好像是时光的吧？”
“别提了，我昨晚三点多才睡，中午本来想回去补个觉呢，结果回去发现宿舍爆水管，水浸得都有脚腕高了。”
“天啊，好可怕！”
“是啊，现在房东已经叫了人去修理，反正今晚是住不了啦，还好我和时光的行李都不多，我就干脆全打包带出来了。也幸好我早回去，要是再晚点发现的话，肯定连这些行李都来不及拯救，直接全泡水里。你们谁等会儿看见时光告诉她啊，我先去找老板说一声。”
小青把重做的咖啡亲自端去给程煦道歉，正准备把那些行李都拉进休息室，送完外卖回来同事拽住了她。
“怎么回事儿这是？”
“婷婷说宿舍爆水管了，正好你快帮忙拿进休息室，不然等会儿有客人来挡道了。”
“我早上还听老板说房东准备卖掉那房子，这算是提前搬出来吗？”
“什么，卖掉？！那要租新的宿舍吗？”
“不啊，听说以后没有宿舍了……哎，时光回来了，你问问。”
任时光提着小袋子推门而进，被两人半路拦截到一边，三两句把情况和她说了清楚。
“你打算怎么办？干脆现在趁机就搬了吧？”
任时光看着地上的行李，开始深刻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从此建立烧香拜佛的习惯。
流年不利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的际遇了吧。
就在小半天前，她还在想，她的人生还能再更糟吗？
没想到老天立马身体力行地用一连串事件来告知她：能。
不知道她现在做个虔诚的信徒还来不来得及，郊区尼姑庵还收带发修行的吗，她头型不圆，剃光头可能不好看。
“没办法马上搬啊，要找房子，还得找合租的人，你们也知道我的情况，这附近我自己肯定是租不起的，一会儿等婷婷出来，我问问她要不要继续和我合租吧。”
“我上午听她说，她好像打算搬去男朋友那儿住。”
任时光心里的希望裂了一个大角。
是了，人家有男朋友来着。
“那……小青你呢，要不要和我一块儿出去租房子？”
小青抱歉地摇头：“不行啊，我家人不会同意我搬出来的。”
这里一起工作的同事统共就那么几个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如果回去住校，她上不了晚班，恐怕满足不了既定的工作时长，就算不丢工作，工资也不够支撑的，可如果没人合租，她完全负担不来。
崩溃一小步，向尼姑庵迈进一大步。
眼看走投无路，她甚至把主意打到了小自己一个年级，刚来兼职不久的男同事身上。
望着店里仅有的一枚男生，任时光露出了自以为能杀死人的甜美微笑，清了清嗓，柔声道：“你要不要和我合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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