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人这一生中，无法用自己的力量来改变的，大概就只有出生这件事了吧。

　　多少人至今背负着血浓于水这四个字，无法走出自己的路。即使被抛弃，被苛待，多年后，仍会有人劝你，何必呢，那毕竟是生养了你的骨肉至亲。

　　可她沈江晚不会。

　　有些帐，不是不算，而是一直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然后好好从头到尾一笔清算。

　　只是郑雅莉的关心来得比她想像得要早很多很多。

　　那天是一个晴朗的周末，阳光很好，温度很好，一切似乎都很好。

　　郑雅莉优雅的坐在卡座上喝着茶，目光看过来的时候，江晚也在看着她。

　　随即她客套的笑了一笑，问道江晚：“江晚，你比我们约定的时间，晚了五分钟。”

　　江晚嗤笑一声，别过头，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会让我自觉遵守约定时间的人，都是值得我尊重的人。其他的，都不重要。你找我做什么？”

　　“想喝点什么？”郑雅莉没有接话，反倒招呼侍应，随即笑着同江晚说道，“先喝点什么吧。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喝蜂蜜水。”

　　江晚噗嗤一笑，摊手说道：“确实喜欢喝，不过我对这东西过敏，喝一次进医院一次。您有一次打我就是因为我不长记性总爱喝，喝完还总是被折腾进医生。怎么，妈你都忘了？”她挑眉看着郑雅莉，眼神让人无处躲闪，似刀似箭。

　　郑雅莉目光有些闪躲：“是吗？我以为你终究会因为喜欢而习惯。毕竟，你打小就很固执。”郑雅莉面不改色的将品目单递到江晚手里，江晚没接，只同侍应要了杯白水。

　　听了郑雅莉的话，江晚忍不住弯了唇角皮笑肉不笑的道：“听您的意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您是有多盼着我去死呢！”

　　郑雅莉立刻变了脸色，冷冷的喝止江晚道：“沈江晚，我平心静气的来找你，你为什么总处处针锋相对？！无论如何，我总是你的妈妈……”

　　她的话未说完，便被江晚立时出言打断：“不，你不是。你只是迫于无奈生下了我，然后顺从内心抛弃了我。别总把自己想的那么高尚，你内心里有多肮脏，薛明遇不知道，薛艾媛不知道，可我知道。我真庆幸我自己，没随了您的道貌岸然。”

　　“啪！”

　　一声脆响过后，江晚的脸上浮起清晰的五道指印。

　　愤怒的郑雅莉右手食指指着江晚的鼻子说道：“沈江晚！我生你养你，不是为了要你气我！”郑雅莉说话的时候，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似乎是受了天的冤屈。

　　周围开始有隐隐的窃语声，江晚甚至不用抬头，就能感受到那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刺目的探视目光。恰在此时，侍应将的一杯白水送了过来，郑雅莉兴许是觉得太引人注目，清咳了一声，尴尬的坐了下来。

　　江晚照旧坐在那里，目光冷静异常的看着郑雅莉，直到侍者的身影远去，带走了众人看热闹的目光，江晚方才抬手，哗的一声，将那一杯白水泼到了郑雅莉的脸上，在郑雅莉错愕的目光，她起身冷笑着说道：“说真的，我这辈子都学不来您的不要脸。你生的我，我承认，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这份恩情，我受着，这辈子总有一天也会还您。可你说你养我，这可真像是个笑话，你养了我几天？我怎么完全没有印象？啊，对，那时候你忙着吵架，忙着攀高枝，忙着不择手段的赚钱，我病得都快要死了，你都无暇顾及我。我做什么你都要生气，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这叫养我吗？十六岁我爸去世以后，你又在哪儿？因为你，爷爷奶奶，叔伯们都瞧不起我，外婆外公和舅舅厌恶我，没有人肯抚养我到十八岁的时候，你又在哪儿？！而现在，你这时候站在这里跟我说你养过我，你不觉得你自己很恶心很可笑么？”

　　那么多年的委屈，全都说出来，似乎便只有这短短的一段话，可是字字句句，都像扎在她心上的刀子一样，使她想忘都不能忘。如今看着她的这幅嘴脸，江晚更确定，不是自己过度丑化了那些年的黑暗岁月，而是面前的人，真的一如当年。

　　“我眼盲心盲，来之前还在想着，至少你生了我，多少应该还有一丝做为母亲的尊严。可现在看来，你不配！”江晚冷冷的说完，转身便要走。

　　郑雅莉拿纸巾胡乱擦了把脸，忽然背过后，一把拽住江晚的手腕，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江晚，你不要把我说得这样绝情。我们之间，有误会，有误会啊！”她压低了声音哀求着，不肯放手。

　　江晚挣脱着，却始终挣不开。随即她轻笑一声，歪过头，挑眉看着郑雅莉，戏谑的笑着：“误会？！”

　　郑雅莉立刻点了点头，然后也顾不得一张已经近乎花妆的脸，站起身来同江晚说道：“我的确是有些事情做的不对，可我仍然是爱你的，江晚。只是，只是我和你爸，当年我们的结合就是个错误。很抱歉我把你带进了这场婚姻悲剧里。可我，终究是你的妈妈啊！你也要体谅体谅我当年的难处……”郑雅莉说到激动处，抬手想要摸一摸江晚的脸。

　　江晚轻巧的后退一步躲开了，目光带着极度的匪夷所思，不可置信：“我真是没想到，直到这一刻，你还在试图欺骗我。郑雅莉，你若当年不喜欢，又何必要生下我？生下我，却又不肯尽做母亲的责任，何必为人？只生不养，连不通人生的畜生都不会做的事，你做了。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您居然还放在我面前说，您是觉得您很光荣而我听了会很高兴么？！”江晚冷冷的质问完，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

　　她真的是，连曾经的那么一点渴望的相遇都不想再有了。她甚至开始厌恶，自己为什么会是这个女人生的。

　　郑雅莉追了出来，在她身后唤着她的名字。江晚头也没回，径直出了街口上了金墨的车。

　　金墨见江晚黑着脸，压抑着怒气，还有半边红肿的脸，多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可这毕竟是江晚的家事，江晚不开口，她也不好意思去问，只好一脚踩了油门，然后赶紧带着江晚离开。

　　不知道江晚想去哪儿，金墨开着车漫无目的围着离市区不远的一条新修的河桥上转悠。手机铃声响了起来，金墨瞥了一眼，没接。正打算按掉，江晚忽然开了口：“你家那位的，不要因为我就不接。”

　　金墨径直伸手按断了电话，问她：“江晚，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之间，谈的不愉快吗？”

　　江晚苦笑一声，随即有些暴躁的揉了揉头发，烦乱的道：“很不愉快。”

　　“她打你了？”金墨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江晚点了点头，无所谓的道：“她打我一巴掌，我还她一杯水。倒也不算吃亏。”

　　金墨皱了皱眉头：“我听我爸说，薛叔其实有把你接到家里的意思。毕竟，你是郑雅莉的女儿，也算是他的继女了。虽说那天的事情很尴尬，但他觉得，他和郑雅莉才是导致你性格乖僻的原因。”

　　江晚忍不住笑出声来：“我性格乖僻？不过他们怎么说我都无所谓了，总之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他们了。哪一个都不想，我恶心。”

　　江晚表情嫌恶，金墨叹了口气，摇头叹息：“你们家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江晚白了她一眼，问她：“倒是别说我，先说说你和许彦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接他电话？不是说他去S市出差回来了么？”

　　金墨闻言，脸拉得老长，一脚把油门踩到底，然后恨恨的道：“江晚，我觉得，许彦这小子，有猫腻。”说这话的时候，金墨难得的神情严肃。

　　“啊？！怎么会啊！许学长看起来挺好的人啊！会不会是你多想了？”许彦曾经一直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待人温和，又极有绅士风度，曾经多少学妹学姐的梦中情人。和金墨在一起后，大多都是他在包容金墨。若是说他有什么猫腻，江晚真的是难以相信，大概连人生观都会被颠覆。

　　金墨却抿着唇，难得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一次，绝不会是我多想。女人的第六感很准的，他对待我每一个微小的变化，我都感觉得到。你知道吗？他的身上最近开始有较重的香水味。他以前一向不怎么喜欢喷香水，最近却一反常态。而且经常出差，一出差就跟从地球上消失了似的，怎么都关系不到。过几天又会自己冒出来。肯定有问题，只可惜我没有证据。”

　　江晚瞪大了眼睛：“如果真有了铁证，那你打算怎么办？”金墨就算不说，江晚也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不由得也紧张起来。

　　金墨冷笑一声，一脚将油门踩到底：“怎么办？揍一顿，再甩了他！老娘可不像你这么墨迹，做什么事都畏手畏脚的，不然黄花菜都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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