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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7 苦岸


  顾若离打量着那人,瘦骨嶙峋,目光浑浊呆滞,面色姜黄毫无光泽,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不过尽管如此,他的五官依旧能辩出年轻时的清俊,秀挺的长眉,纤长的睫毛以及紧抿着的唇角,透着一股威严。

  是上位者的孤傲和自信,果断英明的气度。

  她收回目光,压制着心里不断涌出的念头,朝那人道:“劳驾先生伸手。”

  待那人将手放平,她坐在床头的杌子上,三指贴上静静号脉,了后又沉默的取灯过来,照着对那人道:“劳烦先生张嘴。”

  那人打量着她,依言张口。

  顾若离看了他的舌苔咽喉,苔白而腻,咽喉充血红肿,便将灯放在一边,伸手按在他的肋下:“此处可痛?”

  “痛!”他皱着眉,表情痛苦。

  一边的妇人看着就道:“这位大夫,若再开千金苇汤就不必了,此类药方各种加减,我们都已经试过。

  “有。”顾若离沉默了一刻,“观先生脉象及病态,与肺痈相仿,所以我才问先生心情。”

  妇人露出了然,以前十之*的大夫,都是这么说的。

  赵勋看着她,当初他问她时,她曾说此证不像肺痈或是肺痿,如今她这么一说,他不禁微微皱了眉。

  “我有一方,可以先试试。”她说着,走到桌边,看向赵勋,“劳烦赵公子帮我取笔墨来。”

  是有法子了,还是也认定是肺痈?赵勋看了她一眼,并未质疑,沉默了走了出去,过了一刻带着人捧着笔墨纸砚进来,顾若离提笔写了,柴胡,白寇,黑山桅,甘草以及白芍,丹皮,白茯苓,广皮……略思索了一刻,又添了归身与麦冬各二钱。

  “按此方抓药。”顾若离将药方交给赵勋,“有无效果,十贴后便可见。”

  赵勋抿着唇接过药方。

  “让我看看。”妇人起身,步子有些急躁的走了过来,拿着药方细看着,过了一刻抬头看着顾若离问道,“不是肺痈的病方。”久病成医,她也略通一些医理,“是丹桅逍遥散?”

  妇人此刻才有了激动和期盼,至少这一张药方,是她第一次见到。

  她心头跌宕起伏的,是这人的身份。

  红墙琉璃瓦,戒卫森严,还有內侍伺候左右。

  以及赵勋口口声声喊着的伯父,伯母……

  如果她猜的没有错,这里应该就是西苑。

  而在宫中,这样年纪的男子,还夫妻同住……

  除了太上皇,她想不到别人。

  当年他大败于额森,又被俘,三年前虽救回来,可原本属于他的皇位不但没有了,那些拥护他的臣子,也或死或散,就连救他的赵勋,也不得避去开平卫,甚至于他自己的孩子包括前太子都被困在应天,数年不得见。

  他得了郁病,合情合理,丝毫不意外。

  顾若离心情久久不能平复,顺着门滑坐在地上,拿出荷包抽出里面叠放整齐的药方,泪盈于睫。

  “祖父,你早就知道生病之人的身份了是不是。”她心痛如绞,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

  顾氏的灭门,很有可能是有人知道赵勋要去请顾解庆来京城,所以,赶在他到之前,找到了顾解庆。

  门被人敲响,赵勋在门口道,“你在里面?”

  顾若离抹了脸,开了门,赵勋立在微光之下,如雕塑般的面容,严肃郑重,她走了出去,勉强打招呼:“赵公子。”

  两人站在抚廊之下,灯光晃动,他看着她微红的眼睛,还有极力掩饰着的消极的情绪,不由皱了皱眉,过了好一刻他才问道:“伯父的病情,你如何辩证的?”

  顾若离暗暗松了口气,她很怕赵勋会问她为什么哭。

  “病者病灶并非在肺上,而是郁气阻于少阳,肝火燥盛,以致心肺失调。所以主治疏肝理气,化痰去郁!”她解释道,“所以我开了疏肝理气的方子,当然,病情恢复想要更快,主要还是取决于病者的心态调节。”

  赵勋看着她。

  “赵公子可曾记得我当初所言。”顾若离问道。

  赵勋颔首,她曾说她有七分把握。

  “现在亦是如此。”她沉声道,“我有七分把握,剩余三分靠病者自我调节。若他一直郁郁不得志,难以纾解,此病怕是一时难治,若能疏散心结,心情通畅,十贴内药效必起。”

  话落,顾若离心头突然一跳,她怔住。

  对啊,如果顾府的事真的是圣上做的,凭他一己之力,绝对是不可能替顾府讨回公道,报此大仇。

  房内,赵勋正和妇人在说话,见她进来,妇人出声道:“那就有劳霍大夫了,稍后我去给你安排房间,就在隔壁,照顾起来也能方便一些。”

  这样看来,赵勋是答应了。

  “有劳了。”顾若离笑了笑,“还请速速去抓药,稍后我便煎上,入睡前喝半帖!”

  妇人颔首,拿药方出了门,过了会就走了进来,笑道:“房间已经备好,霍大夫先下去休息吧,等药到了再去唤你。”

  “好。”顾若离没有多言,独自出了门,方才进来时引他们的那个人又无声无息的出现,领着她去隔壁的房间,推开门低声道,“姑娘少歇。”

  顾若离道谢,忽然道:“可否劳烦公公,给我送点热水。”

  那人一怔,一双略有些沉郁的眼睛飞快的扫了眼她,随即颔首,道:“稍等!”

  果然是內侍!顾若离对方才的决定,越加的坚定。

  御药房中,此时药工正拿着一张药方,愁眉苦脸:“怎么要这么多药。”他数了数,“十九味,还都是一斤一斤的,又不能当饭吃,真是白费我们功夫。”

  “劳烦小哥,这是我们娘娘开的方子,您就按着上头写的配吧。”说着,塞了锭银子,“虽行将就木,可到底不能眼睁睁看着不是。”

  药工飞快的掂了掂分量,收入怀中:“知道了,你在外头候着吧。

  “您亲自诊断过。”周超问道,“都说是肺痈,您觉得呢。”

  戴韦若拧着眉,敷衍道:“大约是吧。”是不是肺痈,他倒是持保留意见,若是他会用化痰祛湿的药打头阵,一旦无效便用大黄牡丹汤泻,清热解毒,再逐淤攻下,消肿排脓,要没有意外,三五贴就能好。

  但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听说赵远山去延州找了杨怀瑾。”周超低声道,“不过,杨怀瑾没有来,看样子是不敢来了。”

  “他要敢来,当初就不会连太医院都不敢进。”钱湛嗤笑一声,道,“顾解庆就是最好的例子,他要不是动了妄念,让圣上起疑,也不会全家落到这样的下场。”

  “胡说什么,都不想要脑袋了?”戴韦呵斥一声,盯着三个人,“管好自己的嘴,别给大家惹麻烦。”

  三个人呵呵一笑,将刚才的事翻了过去,周超端了茶觑了戴韦,高深莫测的道:“要说杨怀瑾不来京城,还真不是他不敢,你们可听说了延州城的大头瘟。据说就是杨怀瑾带着人给控制了,一个村近两百人,一场瘟疫后竟只去了十几个,如今他的名头在西北,可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生祠上个月都建好了。”

  “就凭他?!”钱湛一脸的不屑,“他要有这个本事,当年也不会被顾解庆盖过了风头,再说,几年前延州城外窑子沟可也有过,他当时也在,怎么没见他控制疫情?”

  几个人听着一愣,钱湛笑出声,慢悠悠的吹着茶:“这次疫情可不是他的功劳,他顶多就墨守成规的开点方子,那方子谁不会开?我随便抓两个药工都知道。”

  “那是什么人?”周超被他说的好奇,“难不成还有高人?”

  钱湛见大家都盯着自己,就连戴韦虽看着别处,可耳朵却竖的长长的。

  他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

  “别说了。”周超摆手,指了指外头,随即就看到一位五十几岁穿着院服蓄着长髯高瘦的男子进来,目光在里头一扫,径直到一边的炕上坐着,待药工上了茶,他一个人静静喝着,好像没有看到前头坐着的三个人一般。

  “得意什么。”钱湛嗤笑了一声,对戴韦道,“院使竞争,戴大夫您可以不能轻易让出去,就他那样子,若是做了院正还不知傲成什么样。”

  戴韦也不知道听了没听,蹭的一下站起来出了门。

  剩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也纷纷起身出了门,房里一时只剩下那人独自喝着歇着。

  赵勋坐在椅子上,听苏召说着话:“……她喊奴婢公公,虽是试探,可语气却是是肯定。”又道,“先头在房里,黑灯瞎火的她一个人,奴婢瞧她脸色不大好,许是哭过。”

  他们在宫里,别的不会,看脸色猜心思的本事,是炉火纯青。

  “她要留在这里照顾伯父。”赵勋沉声道,“你在药上多留心,其他的事,静观其变。”

  苏召点头,正要说话,外头就听到金福顺喊道:“师父,药取来了。”

  “拿来我瞧。”苏召回头,看着金福顺吃力扛着十几斤的麻袋走的摇摇晃晃的,他接过放在地上,一样一样看过,将顾若离要的几味单独放在一边,“将剩下的药,每天都挑些煮出来,洒在主子房间周围,余下的收起来,记住,别落一起。”

  金福顺点头。

  苏召就抱着一堆的药,一瘸一拐的去找顾若离。

  顾若离看着面前堆放着的药,一样一样点过没有多也没有少,便和苏召道:“劳烦公公带我去厨房,我要煎药。”她看出来了,这里除了两个內侍外,连个女官都没有。

  “这边。

  顾若离很想见霍繁篓,便道:“能让霍繁篓来吗?”

  “不行。”赵勋言简意赅,“我会告诉他原委。”便大步而去。

  顾若离拿木棍挑着柴火,心里如一团乱麻一样,理不清。

  那人高高在上,就算是滔天的仇恨,她也不可能冲到他面前质问,也没有能力伤到他一根毫发。

  尽管想了所谓的办法,可她心里还是憋闷。

  天色渐白,顾若离将熬好的药端过去,苏召接了碗拿银针试了,又自己喝了一勺,等了半刻钟他才起身端去里间。

  顾若离随着他进去,太上皇固执的躺着,不管怎么樊氏和苏召怎么劝,他就是不喝!

  “我这身体已经是枯木,何苦折腾。”太上皇摆了摆手,合上了眼睛,“你们都下去歇着吧。”

  樊氏红了眼睛,叹了口气道:“那你歇会儿,药等会儿再喝。”她说着起身拉着顾若离出了內侍,“一会儿我再劝劝他。”

  顾若离应是。

  “你说多出去走走,心情舒散对病也有助力?”樊氏说完,顾若离应着道,“先生的病,主责于郁,药物只是协助,他自己调节才是关键。”

  樊氏打量着顾若离,昨天她来时天色已暗,她没有太在意她的容貌,今天一看,才发现她左脸颊上有块硕大的红疤,几乎遮住了半边脸,不过除此之外,小姑娘的眼睛和五官皆非常精致,若非没有这块疤,恐怕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你今年多大了?”樊氏望着她,猜着道,“可有十二。”

  顾若离笑了笑,点头道:“快十二了。”还有几天。

  “真是后生可畏。”樊氏微微笑着,眼角的细纹亲和良善,“我想起我十二岁时,似乎除了读书写字,什么都不会呢。

  虽一夜未睡,可此刻她却半点睡意也没有,翻来覆去,脑中不停的想着这件事。

  临近中午,她还是起来去了厨房,金福顺正在灶台上忙着做午膳,看见她进来笑着道:“霍大夫怎么不多睡会儿,奴婢原还准备做好了给你送过去。”

  顾若离朝他笑笑把剩下的半贴煎出来,回道:“一会儿还要劳烦公公送去。”

  金福顺笑着应是:“成。”又道,“等我将面条煮好了,一起端去。”

  “好。”顾若离没有再说话,金福顺却是笑嘻嘻的道,“霍大夫多大,看样子比我小很多啊,我今年十七。”

  顾若离说了年纪,他一惊,跳起来道:“真的是十二岁啊,那你和谁学的医术,这么早就出师了?”

  “和我师父。”顾若离站在他边上,看着他将面团扯开,拿杖擀着,手法娴熟,“公公自小就在这里当差吗?”

  金福顺点头:“我八岁就进宫了,一直跟着太上皇……”说着一顿打量了一眼顾若离,见她没有意外的样子,心里就有数了,“我师傅更早,六岁就进宫了,十四岁到太上皇身边,一待就是三十年。”

  这么久了啊,顾若离打量着他,金福顺就嘻嘻笑了起来:“你不用怕,太上皇性子特别好,要不是生病我都没有见过他发脾气呢。”又道,“等你将他的病治好,你就知道了,他是最好说话的主子。”

  “是。”顾若离也看出来了,笑着道,“那我就不用担心掉脑袋了。”

  金福顺一愣,垂了眼眸眼中是一闪而过的自嘲:“不掉脑袋也是要死的,早晚罢了。”他眼睛笑起来,眯成一条线,让人除了看到他一脸的笑外,什么情绪都找不到,“我师父就说,若能活到六十,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他们没活路做了內侍,可不就是祖坟冒青烟了么。金福顺笑着。

  “倒也不一定。”顾若离上了药罐,小火煮着,“身体还是要保养,若养的好,苏公公就算八十岁,也能健步如飞。”

  金福顺擀面的动作一顿,看向顾若离,好像在审视她刚刚是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

  金福顺加快了步子:“我这就送进去。”话落快步进了门。

  “霍大夫。”苏召看着顾若离,淡淡的道,“赵将军有事回去了,他让我转告你,你安心住在这里,若是有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顾若离点了点头:“给您添麻烦了。”和他一起进了门。

  太上皇穿着中衣,靠在床头,樊氏正一根一根的喂着他吃面条,他拧着眉吃了半口,便摆着手:“不吃了,你端走吧。”

  “再吃些吧。”樊氏哀求着看着他,太上皇有些燥,费力的压下去,不耐烦的道,“倩娘,我真的不想吃了。”

  樊氏端着碗,叹了口气。

  “先生。”顾若离端着药碗过去,“该吃药了。”

  好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太上皇大怒,用尽全力的喝道:“喝什么药,都给我滚!”又道,“死也好,活也好,都是命,你们不必哄着我,我若傻也活不到今日。”

  心情时好时坏,喜怒无常这是正常的,顾若离将药碗放在一边,笑道:“是啊,都是命,所以先生怎知自己的命是活还是死呢。”

  太上皇一愣,看向顾若离,眼中满是怒意:“我的命,我当然知道。”

  “参明,她一个孩子。”樊氏一看苗头不对,立刻朝顾若离打眼色,哄着太上皇,“和她生什么气。”

  太上皇撇过头去,脸色僵闷,不再说话。

  “夫人。”他们并未和顾若离介绍身份,所以她不便直称,更何况,太上皇也好,娘娘也好,这些称呼对他们来说是痛苦的根源,“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总要有人做恶人,一直哄着也没有用。

  樊氏一愣,就听顾若离道:“先生信命并没有错,可我们总不能由着命摆布,是死是活虽上天早有安排,可我们也要争取一番,多活一日,便就多一分机遇,多一种可能,先生觉得呢。”

  太上皇没有说话,闭着眼睛。

  “先生若觉得抗争无用,不如把此事交给我们好了。”顾若离声音轻柔,“就半月,您听夫人的,听大夫的,若没有起色,那就真的是命,我们也信。”樊氏笑着道,“缝衣裳时不小心扎着罢了。”

  太上皇没说话,自从出事以后,他一心懊悔,怪自己太过冲动,不该听信小人的话,又渐生了满腔恨意,那些往日情深的手足,那些口口忠心的良臣,那些日日伺候的奴才……

  甚至于他的亲娘。

  没有一个是真心待他的,他们眼里看到的只是那个位置。

  如今那个位置换了个人,他们一样像当初对他一样,对别人。

  他白活了这么多年。

  “倩娘。”太上皇握着樊氏的手,他落到这个地步,只有她对他不离不弃,是他害了她,“我对不起你。”

  樊氏红了眼睛,摇着头道:“参明,我们是夫妻啊。”

  金福顺在一边抹着眼泪,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所以,若是先生真的去了,夫人怕是也活不成了。”顾若离固执的将勺子递在太上皇嘴边,“您得活着,还要好好活着,只要命还在,什么都有可能。”

  太上皇一愣,看着顾若离,目含审视。

  “吃完药,我们扶您出去走走。”顾若离道,“不用久,一刻钟就好了。”

  太上皇没有张口,反而是伸出手来:“药给我吧。”话落,接了碗过来自己喝了,苦的直皱眉,樊氏要送蜜饯,他摆了手望向顾若离,“你是什么人?”

  她说话很有目的性,根本就是在鼓动他。

  她想做什么,难不成让他起兵造反不成。

  这天下黎明百姓,泱泱生灵,他没有能力再护着他们,可绝不能再做伤害他们的事。

  “我是大夫。”顾若离回道,“只治病救人,除此之外……”她说着微微一顿,回道,“大概就是赵将军许诺的五百两黄金了,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便是金山啊。”

  太上皇没说话,樊氏却是笑了起来:“这孩子,话虽不多可人却很实诚。爱钱没什么不对,人活着总有追求。”

  “让夫人见笑了。”顾若离笑笑。

  太上皇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我们出去走走吧。”顾若离道,“您若撑不住让金公公背着您也成。

  太上皇用手半遮着眼睛,虚弱的躺在软榻上,看着院外飘扬而下的落叶,微微的叹了口气。

  他确实有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色了。

  他闭上眼睛,靠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樊氏拿了毯子给他盖上,几个人守在他身边,忽然苏召一惊,突然走到院门口朝外看去,金福顺跟着过去,问道:“师父,怎么了?”

  “有人来了。”他回过头看向樊氏,樊氏凝眉脸色也沉了下来。

  顾若离顿时明白了几人的担忧,她将太上皇的毯子拿起来,轻声道:“先生起风了,我扶您回屋歇着吧。”

  樊氏一愣,立刻跟着过去去喊太上皇。

  “好。”太上皇睁开眼睛,他许久没有睡的这么踏实了,不禁心情好了几分,“走吧。”撑着坐了起来。

  顾若离和樊氏刚将他扶进屋里,苏召和金福顺榻挪走,院子里收拾好。

  院门口,戴韦带着周超出现在门口:“苏公公,金公公。”

  “戴大人,周大人。”苏召没说话,金福顺迎了过去,“突然造访,可是有什么指示?”

  戴韦目光在院子里一扫,笑着道:“圣上担忧太上皇的身体,便遣本官和周大人来请平安脉,还请金公公通禀一声。”

  “圣恩浩荡。”金福顺笑着道,“奴婢这就去告诉太上皇。”话落,脚步匆匆的进了门,一会儿就走了出来,笑着恭请,“二位大人,请。”

  戴韦进了门,立时就闻到了一股药味,他屏息分辨了一刻,拧着眉头进了里间。

  樊氏守在床边,眸光憔悴无精打采,太上皇一如既往的躺着,虚弱的仿佛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戴韦和周超行了礼,走到床边:“劳烦太上皇将手给下官。”

  太上皇缓缓抬手落在脉枕上,戴韦屏息号脉。

  左脉浮滑,右脉稍弱,苔白而腻,咳嗽浓痰腥臭……

  和他以前的结果并无不同。

  可是,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地方,他收了手起身看向樊氏,道:“病情有些好转的迹象,可是娘娘用过什么药了?”

  樊氏心头一跳,面上却毫无异色:“肺痈的方子,有些加减罢了。”

  “我在。”顾若离从里间出来,拿了针给太上皇施针,过了好一刻咳嗽终于慢慢停下来,太上皇道,“我没事,你们出去吧。”

  顾若离取了针,看了眼太上皇和樊氏,轻声道:“这位戴大夫是不是对药味颇为敏感,我瞧他面有疑色。”

  “似有此事。”樊氏点头道,“他当年进太医院,凭的就是识香断药的本事而扬名。”

  顾若离若有所思,看向太上皇,沉声道:“那以后我们要小心一点了,怕是他还会再来,若是让他知道你病情逐渐康复,只怕……”她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

  太上皇猛然抓住了床单,气的面色铁青:“他……他竟是这般容不下我。”

  “参明。”樊氏怕他过于激动对病情没有好处,“他越是巴不得我们早死,我们就越好好好活着,你要听霍大夫的话,好好养病好好吃药,快点好起来。”

  太上皇冷着脸,没有说话。

  顾若离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接下来几日太上皇果然主动起来,强迫自己吃饭,喝药,去院子里坐着,太阳暖烘烘的,让他不由自主的放松,心情也随之慢慢松懈下来。

  “主子。”金福顺给太上皇面捶着腿,笑嘻嘻的道,“晚上我们吃饺子吧,中秋节的时候奴婢就想吃了,可是您不点头奴婢不敢,馋了好些日子了。”

  太上脸色好看了许多,但身体并不能立刻恢复,依旧虚弱,听到话他的话换了个姿势,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吃什么还要来问我。”

  “奴婢一直很听话。”金福顺道,“不信您问娘娘和我师父,还有霍大夫。”

  樊氏笑而不语,苏召一瘸一拐的跟着,低声道:“您还记得我是师父,我瞧着你早忘脑后去了。”

  太上皇轻轻笑了起来,点了点头金福顺的额头:“这次可不是我说的。”

  金福顺假意委屈的哭着,眼角却在觑着太上皇脸上的笑容,又偷偷朝樊氏打了神色。

  樊氏赞赏的点点头。

  “在说什么。”忽然,赵勋的声音自院外传进来,众人皆是一愣,金福顺已经起了身行礼,笑道,“将军。”

  赵勋看着院中惬意躺着的太上皇,他眼角晕着淡淡的笑意,虚躺着,虽脸色依旧蜡黄,可神情却与前几日大有不同。

  不过几日而已,居然就有起色了。

  他禁不住朝顾若离看去,就看到她乖巧的和樊氏并肩而坐,不知道说着什么,听见他来便终止了话头,微笑着朝他看来。

  “远山来了。”樊氏满脸的笑容,“金福顺正闹着说晚上吃饺子呢。”

  金福顺笑着点头:“将军,您喜欢吃什么馅料的?”

  “都行。”赵勋走过去,立在太上皇身边,看着他脸色心里就有了数,顾若离的药起效了,“伯父觉得如何?”

  太上皇撑着坐起来一点,微笑的颔首:“感觉好了很多,不但心情就是胃口也好了许多,金福顺说饺子,便是我也动心了。”

  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

  “那奴婢去准备。”金福顺摩拳擦掌,“主子爱吃韭菜的,那我每样包一点,包管大家吃的高兴,都舍不得放碗。”话落,就颠颠的跑走了。

  苏召搬了椅子过来,赵勋落座。

  “这几日他没有为难你吧。”太上皇满脸担忧,上一回他没心思问,今儿便想了起来。

  赵勋摇头:“没有,您放心。”

  太上皇松了口气,指了指茶盅示意他喝茶:“过两日就是你母亲寿辰了,不必惦记着我们,再说,有霍大夫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赵勋闻言朝顾若离看去,她好像感应到了似的,也抬头看向他,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是。”赵勋回道。

  顾若离见他们三个人有话要说,便打了个招呼:“我去帮金公公。”便离开了。

  待她一走,樊氏就笑着道:“霍大夫可真是懂事,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教的这样好。”

  谁家的孩子?赵勋笑着道:“不管谁家的孩子,也没有见过十一岁便能行医救世的。”

  “也是,还真是头一回见。”樊氏笑着点头,“真是让人怜爱。”

  “昨儿你兄长的信送来了。”太上皇说起前太子赵凌,“问起你什么时候过去,你看如何回信给他。”

  赵勋沉声道:“先不用着急,过了这两日我再与您说。”

  “好。”太上皇颔首,没有再问,赵勋做事向来有主张,他说什么做什么必有缘由,所以他也学会了不刨根问底。

  “你去应天后还回来吗。”樊氏问道,“还是直接从应天转道去开平?”

  三个人轻声细语的说着话,苏召无声无息的侯在门边,院子里静悄悄的……

  “不回京城了。”赵勋拨着茶盅,垂着眼帘让人看不透他的情绪,太上皇闻言沉默了下来,樊氏想了想道,“那霍大夫呢,若是她不随你一起走,就让他留在这里吧,有她在我也放心。”

  “她啊。

  晚上,金福顺果真包了各式馅料的饺子,他吆喝着端上来,如同过年时一样,笑道:“我们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主子和将军,要不要喝杯酒?”

  太上皇一愣,却是朝顾若离看去,她点头道:“小半杯吧,多了对身体无益。”

  “那就来半杯。”他神采飞扬起来,喊着赵勋,“我都记不得多久没有饮酒了。”

  金福顺一蹦而起去拿酒,苏召追着过去,压着声音吩咐道:“拿娘娘酿的梨花白,劲儿小!”

  “是。”金福顺点头不迭,抱着酒坛子在怀里,压着声音问道,“师父,主子这是好了吧,不会死了吧。”

  苏召敲了他的脑袋,啐道:“还不快呸,多不吉利。”自己也忍不住眼底露出笑意来,“不过,以前主子可没有这样开朗过,看来,霍大夫的药起作用了。”

  “还是霍大夫厉害。”金福顺嘻嘻笑道,“以前那些都是草包,什么都不知道,号着脉喊的不是肺痈就是肺痿,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做上大夫的。”

  苏召笑笑,那些大夫有的是真不懂,而有的,却是装不知。

  “霍大夫坐。”樊氏请顾若离同坐,“金福顺的手艺是极好的,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顾若离笑着应是。

  几个人不分主次的落座,太上皇端了酒闻了闻,满足的笑道:“真香啊……”话落,小口抿了抿,笑了起来,正要说话。

  “稍等。”赵勋毫无征兆的起身,抬起手示意他们安静,樊氏脸色一变,问道,“怎么了?”

  顾若离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也顿时没了底。

  “有人来了。”赵勋和大家解释,又道,“苏召出去迎迎。”

  苏召应是而去,金福顺三两下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抬走,又扶着太上皇上床躺着。

  “娘娘。”就在这时,外面响起苏召的声音,“梅世子妃和朝阳郡主来看望主子和您。”

  朝阳郡主和梅世子妃?

  大家一愣,立刻就想到戴韦。

  看来他们是真的察觉了什么。

  樊氏脸色非常的难看。

  “他们这是不放心我,来看看我死了没死。”太上皇坐回床上躺下,惨笑道,“请他们进来吧!”

  顾若离站着未动,心里却砰砰跳了起来,满脑子里重复的都是苏召那句话。

  朝阳郡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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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一周又过去了,祝大家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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