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心之软肋
事情接二连三的来。
先是项目三部工程的地面部分要求返工电告需协调；B地某大型小区整体精装修房竞标方案及函接电告需亲临；D项目星级酒店整体方案已定电告需现场查勘和裁定……忙碌之下，欧阳意觉得只是些寻常工作，劳力而不劳心而已。每当应酬后踩着凌乱地脚步倒在酒店的床上，头痛却清醒地难受，象一堆行尸走肉，没有思想机械地被推着向前走，一天一天，也不知道会走到哪里，走到哪一天，曾经努力的方向已经不复存在。
在这个世上这么辛苦地做事总是有来由的吧！为了生存的物质基础，已足够，我可以对月望湖，素衣素食，足矣；为父母，他们有他们惬意的小生活，不需要我如此卖力的付出；为曾经的理想，为人生的价值，可我人生的价值就是每天跟不同的人周旋，让自己浸在不同的酒精中吗？
哦，是的，欧阳意摇了摇了头，头还是痛得不行，嗓子也干，想喝水，勉强支起身，哆哆嗦嗦地倒了杯水喝了几口，身子一歪，又倒在床上，难受地呼了口气，又睡不着。是的，支撑我这么卖力拚命的初衷还是那个梦中酒红色长裙的她，我只想让她生活过得好！夕阳下我回家，她在花藤绕起来的篱笆墙下冲我满满地笑，一条叫大黑的狗吐着长舌头朝我急急奔来，亲昵地冲我叫，看，它的尾巴摇成一朵奇怪的花，哦，或许后面还有两个可爱的小鬼头一前一后地边跑边叫：爸爸，爸爸！
这是梦么，还是我在糊里糊涂地在想呢？
相去的这些日子里，我一直不动声色地寻，千方百计地找。
我已经知道你调皮地躲在哪里。
我会去找你。
你是我的宿命——这一辈子。
欧阳意沉沉地睡去。
开学了，沉寂两月的校园又沸腾一片，学生们高了一头。男孩子们的嗓音变声，讨嫌地到处嘎啦嘎啦；女孩子们身体已有了朦胧的曲线，身影有了些许的婀娜，这就是汇集青春和梦想的校园。
开学第三天下午学校开会通知，学校与省城一公司接成了一对一定点帮扶单位，下周四公司会到学校捐赠2000册书和字典，每年还将为优秀学生设立助学基金。老校长喜气洋洋，晨操时大发感慨：“同学们，社会需要的是什么，就是这样博大的责任和担当。这责任和担当让我处在这山镇的中学感到没有因为物质的贫穷和地理位置的偏僻而被忽视的温暖；让我看到了我们的孩子不论生在哪里，坐在哪里的教室都能平等受到良好教育的公平！孩子们，你们要好好地学习，把握大好学习机会才是。”
有教无类！
国家级贫困县的山镇中学，孩子们的父母都是靠山靠地靠体力。他们从自己节衣缩食的生活里、从千里之外艰难谋生的城市里为孩子们的梦想人生积累每一份必需的支出。青月由衷地感到激动。她在想慈善是什么，慈善就是授之以渔，就是充当这些优秀的孩子们刚刚驶出港口的补给船，让他们尽情逐浪在狂野的梦想里，而不用考虑因为物质的贫乏而丧失与命运搏击的机会与勇气。
让他们不要因为出身，不要因为某种无耐的世俗而输在起跑线。
人生而平等。如果有不平等，那就需要社会为这些优秀的起跑者摇旗呐喊助一臂之力。
学校为下周的迎接仪式做安排，有老师建议拉上红条幅，老校长摇了摇头：公司比较低调，到现在还没有透露名称，我看这样简单处理就好。课间操时，全校集合举行个交接仪式，一来感谢对乡村教育的支持，另一方面也是让孩子们知道感恩，以后有能力也要学会回馈社会。
下午下课，一个高挑的女生来到宗瑞的办公桌前叫了声“宗老师好！”，将几页纸摊在了宗瑞面前。
宗瑞看了看，道：“先放在这里吧。我改一改，你再练习。”
女生摇着马尾走出去了。
下节课女生过来，宗瑞让女生看一遍，又试着诵读，青月才知是代表学生对捐赠仪式的欢迎致词，女生圆润的小嘴巴好看地上下翻飞，听着女生清脆的播音腔抑扬顿挫，她的思绪飞走了，她听到她藏在心角的那一段段温柔的播音腔。
欧阳意，你终是把我忘了。青月顿觉一阵阵无法抑制的心伤和痛。
周四，青月上完课，步出教室，孩子们随着课间操的铃声已经聚集在操场。灰黄色的土操场红旗飘扬，旗下一溜儿的桌子排开，上面铺了红色的绒布，部分书籍码得整齐地摆在最边上的一张桌子。
青月在办公室座位上坐下，喝了口茶水，开始批改桌上的一摞作业。这学期她带了四个班的信息课，乡镇中学，计算机教师比较缺。因为计算机是男生们攻读比较多的专业，而大多数男生情愿做大城市“IT狗”的高薪生活，也不愿到乡村围着一帮“留守儿童”做“代理爸爸”的教师生涯，所以面对每班60人左右的孩子，青月每天的工作量还是蛮大的。
老校长简短的欢迎致词，孩子们的鼓掌声，随后，却是一句再也熟悉不过的“老师们好，同学们好！”播音腔式的问候。尽管久违，那声音却已刻到了青月的骨子里，渗进血液，她不相信地停下笔，凝神细听，天啦，就是他，就是我的欧阳意。
她已顾不得什么，脸上情不自禁溢满惊喜地笑，急急来到阳台。台下，几千人，她只一扫眼就看到了欧阳意的背影，浓厚的发，宝蓝色的衬衣，依稀看到着白色的裤子坐在主席台中央对着话筒抑扬顿挫。青月那一刻呆了，她看到九月的太阳下盛着七色的花，七色花下是一片四色的绿叶草，再也没有了骄阳。
她似乎看到了他麦色的脸，弯起弧度好看的嘴角冲他笑；又似乎见他急急跑来，又恼又急地埋怨，你为什么会说走就走了，为什么没有一句面对我的话，你以为我会找不到你吗？
孩子们振耳的鼓掌声惊醒了她，她想起她妈妈的短信，她听见那个寂静的夜晚手机掉在地上发出“咚”的巨大声响。是的，也许，这只是巧合，只是碰巧遇到了而已。青月，这个名字在他的记忆或许早已没有了，你又何苦在这莫名地欣喜，心痛地感伤？一切已经远远地去了。
她挪着铅注似的腿，落落地回到办公室，再也无心做事，空洞的眼神看着窗外的远山出神，那里应该没有尘世的喧嚣。
“哥哥，我不需要那些书，我要我的爸爸妈妈。你让我的爸爸妈妈回来吧！”一声凄厉的哭声响彻整个校园。青月有些诧异，办公室的同事也停下了正在做的工作，青月随着他们的步伐走到楼道里。场下大乱，学生们窃窃私语嘤嘤嗡嗡一片，老校长和欧阳意等一众人员转过身正仰头上看，青月急步走到楼下，只见一个着校服瘦瘦小小的女生正骑在五层楼的教学楼顶上边缘。
已认出学生的班主任急忙喊话：“古霁，听老师的话，回去好吗？”
“不，我要我的爸爸妈妈，就是哥哥这些城里的公司把我的爸妈带走了，让我见不到他们。”女生依然在楼上情绪激动地哭着抹眼泪。
一个知情的老师说道：“我认识这孩子，七年级0256班的学生。学习很好。父母带着小弟弟去神镇的建筑工地做工去了，两年都没回来，这孩子平时寄宿，以前在家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的。前年爷爷奶奶也去世了，周六回到家里，就她一个人。”
“真可怜。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留守在家的孩子。谁又能真切地感知他们内心的孤独与无耐。他们是牺牲的一代啊！他们的父母为城市的发展贡献汗水、热血和青春换得生存与家计，他们的孩子还要为此背负伤痛一生，因为这个世上没有谁能够真正代替他们的父母，行使他们缺位的父爱母爱，这伤一负将是暗藏的一生！”另一个老师附和道。
“回去好吗，古霁？我和你一样，也有在远方的爸爸妈妈！同学们，有多少与我们一样的，请举下手！你看，古霁，台下有这么多的同学，你并不孤独。霁，爸爸妈妈此刻或许正站在流水线忙得晕头转向，或许正在建筑工地搬砖运送汗流满面，他们最牵挂、最疼惜的是谁，是我们！霁，背井离乡的父母，干最苦、最累的活计，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让我们不走他们的路，为的是让我们的未来走在他们用晶莹的汗水铺就的康庄大道！古霁，我们就是父母眼中最大的太阳花，心底最美的希冀！霁，最后请你，请你一定不要忘了你与我的七彩色的约定——那就是梦想中的清华园！”一个女生上到主席台前拿起话筒哽咽着对楼上喊话。
“古霁，你要相信哥哥，哥哥一定会让你在这个暑假与你的爸爸妈妈相见。同学们，鼎晟公司从今天起，成立“千里聚”基金，凡品学兼优的每年都会有一次免费往返与父母团聚的机会，还会有足够的奖学金供你们为梦想加油！只是，你们要听哥哥的话，坚强，坚定。古霁，可以吗？”欧阳意的播音腔响完，全场掌声雷动，学生们在齐喊：“古霁，我们永远在一起。”
古霁哭着看台下的同学们，被旁边的老师抱了下来。
孩子，你不能选择出身，却可以选择努力一生来改写命运本身。
青月多想冲上去抱住欧阳意竖起大拇指给他点赞。是的，这是一个有善良、有责任、有担当的熊猫版“高富帅”。他不晒豪车、不攀跟班小美女、不推“李刚”版老爸。尽管每次出场都自带光环如明星般的闪耀，但他做的却是个男人该做的正事、大事！所以，青月热情高涨如小粉丝般地挤出教师群后又郁郁地缩回脚，这样一个全能型选手不应该在广阔天地大加作为吗？怎能将他羁绊在这山居一隅？！
中午下班，她推托作业还有几本没批完，特意走在最后，此刻校园寂静如往昔，孩子们去餐厅吃饭了，老师们有家的回家了，没家的也在餐厅混饭了。那个欧阳意也许在老校长作陪下正行主宾之礼呢，再或许已经走了吧。
青月默然地跨上自行车，骑下学校正门的小坡，拐到镇上，郁郁地抬头准备朝天吐口憋闷之气，却是嘴嘟得老大，再也不能缩了回来。
那个蓝衣白裤的男子，懒懒地依在一棵枝穹叶茂的梧桐树下拿眼睛死死盯着她！
守株待兔？！
我的天！什么情况！这不是地痞的行为么？！这还是他么？那个总是明星般出场的男生！那个总是做事高调，做人更高调，个人行径“作”到底的男生！一低头，更是恼悔，啊！今天穿得也太本色了点，依是经年的酒红色长裙，脚下蹬着一双为图舒服难看的白色平跟凉鞋。
不行，我得假装什么没看见地掉转车头。青月缩回嘟得老大的嘴，车轮准备大转身，没想到，脚蹬没踩稳，勉强滑了一下，车子还是华丽丽地“砰”一声倒在地上，人早跳下车来却呆愣愣地立在原地不能自抑地啜泣。
“为什么，你要这样的折磨我？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你的，你是捏了我软肋啊，青月！再也不要如此地折磨我，好吗？”熟悉地清新地味道，熟悉的播音腔，熟悉力度的拥抱，熟悉的柔柔地唇压来，青月望着欧阳意黑色的眸子，无力地缩在那个蓝衣白裤的男子怀里泪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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