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年龄的怪圈
欧阳意的妈妈朱红用炖盅煨着排骨冬瓜，房间里香气四溢。“老欧，打电话给意儿，看他中午几点能回家。”老欧嗡声嗡气地嘟了句：“下班了自会回来，才10点多一点，急什么？”
自欧阳意收到青月的短信到她的失联，他第一感觉莫名其妙，后来一经思索，知道这中间一定有他父母的因素。他开始长时间地出差在外，过年也只是在家面无表情地吃饭，睡觉。春节过后不轻不重地给父母说今年公司业务比较多，会经常出差在外，让他们在家照顾好身体，有事打电话，便左、右手各拎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出了门。
老头老太太趴在窗户边见汽车一闪儿子就几月再也没见了，每周末的电话成了例行公事的问候。前天晚上，朱红让老伴给欧阳意挂电话说她自己最近总觉得心慌，才把欧阳意搬回家。昨天开始，朱红跑超市，搜菜市场，今天早上6点一刻老两口简单吃完早餐就开始做午餐准备。
此刻，正值月底，欧阳意在召集中层以上员工会议。一个月以来的棘手事务或者需要几个部门协调的事情交由欧阳意这个年轻的决策人快刀斩乱麻式地解决。12：20会议结束，欧阳意已经两次看到手机在桌面上的剧烈振动，他知道是父母催他回去。
行驶在回家的路上，欧阳意思絮万千。这么久以来，他常常清晰地浮现那张婴儿肥的脸。
一个极平常的出差日子，他赶往W城的飞机步入航站楼的霎那，抬头不经意地看到一个极似于青月的女生背影，他渴盼地紧追几步，克制大喊的冲动，近前侧目却是一张陌生的脸散着陌生的气息；每次与客户谈判的酒桌上，大杯大杯各色的透明液体灌进已经受不住的胃，恍惚间他看到她眨着调皮的黑眼睛冲他干净的笑；很多快扛不下去的时候，真想丢下所有的一切，前往山巅的木屋，与山风，朗月，寂鸟相依，但是那个她怎么令他不牵挂？无论那个她藏在地球的哪个角落，他坚信他一定会用他的方式找到她。
午餐，不咸不淡地进行。朱红试探地给儿子已经喝完地排骨冬瓜汤添满，见儿子没表情，没有明显抗拒的神色，亲热地想像从前一样抚下他的手，心疼地说瘦了，脸色也不太好。又觉得这会激起儿子更加冷冷地不耐烦。
她太了解儿子，平静的外表下掩藏了他太多的不满和怨愤，他会用表象漠然的方式在私下静静地努力来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比如出国留学的专业选择以及留学归来放弃很好的政府单位经商，这些在他年轻的生命里所能遇到的重大事件，他都会以他的方式来解决——静静地坚定地朝他设定的目标努力，有一天，用无须解释的成绩来告诉你他当初的抉择是多么的英明正确！
现在，朱红又看到儿子曾经熟悉的表情，看着他坚毅的嘴唇，脸上透出的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与淡定，她觉得自己对他未来的思虑是多么的多余。看着他英俊的面无表情的脸，她清醒地认识到那个婴儿肥小脸的女生在他生命里所扮演的份量，她有些后悔当初的行为。
当最初这个小生命与她的心跳一齐欢动时，她抚着肚皮幸福地就那么原始单纯地只想他一生健康而快乐。然而随着这个小生命的呱呱坠地，随着他的不断强壮，随着他越来越雄壮威武地走在他认为的波澜壮阔的康庄大道时，她对他的要求也是水涨船高。
在与他二十几年的博弈中，她充分调动了自己身体足够强大的IQ、EQ和AQ，以“爱”的名义用粗暴的或者不露声色的手段亲手将他快乐的源泉截流，从而让他人生的流向沿着自己的伟大设想按部就般地行进，然而事实证明所有努力最后都是徒然。想到此，她顿感沮丧，感知人生的无常，慨叹人为什么总是固化在年龄的怪圈里走不出来。
谁又没有年轻过呢？朱红想讨好儿子，将夹好的一块鲜鱼丸子在空中停了下又无力地放进了自己口里。
老头儿欧阳志宏当过兵，认识她的时候已是部队年轻帅气的青年干部。这么多年了朱红仍是记忆清晰，当年的欧阳志宏是多么的英气。笔挺的军装，英俊的脸，象意儿这么一双冷冷的眼睛，操着一口好听地不知什么地方的方言。当年还是在校学生的朱红过年去姑姑家探亲，遇到正值休假在家的他——姑夫的堂侄。
清晨起床，年轻帅气的军官在弄堂里看到一个轻灵地清秀姑娘身影一闪进了二婶家的厅房，急急地吃过早饭就赶到了二叔家，看到了那个令他倾心的姑娘。朱红看到高大英气的欧阳志宏顿觉芳心不知如何安放，相对那些阴柔地学校男学生，欧阳志宏就是天上最亮的那颗北斗星，迷失在情丝错乱沼泽地的朱红无法不去时刻关注他。
朱红的母亲共生养了八个儿女，当她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接连生了一个个的儿子后，第四次肚子不可避免地圆起来，每天对着圆月开始祈愿：让我生个清清亮亮的姑娘吧。这个愿望实现的时间可以说是一个艰难地十年计划，当朱红母亲第八次肚子圆的时候，连朱红中年粗犷的爹也加入了家庭的拜月组织中。一声清脆明显异于前七个的哭啼划破夜寂，响彻村谷，引来一串串不停歇地狗吠。屋内是朱红汗流浃背的母亲，屋外是朱红爹爹和由大到小一字排开哥哥们，他们都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哥哥们再也不用被父亲如此声势浩荡地压迫，跪在地上念念有词。家庭的的宏图实现了，而朱红就是这个拜月组织宏图大计——一个宝一般的小女生。
现在这个宝一般的小女生要插上安琪儿的小翅膀让‘令箭’带走啦！朱红的母亲想坚定地说“不可能”，但又怕伤害了这个宝贝疙瘩，拉过朱红的手柔声道：“红儿，不是父母不同意，欧阳是在千里之外服役，你嫁过去了，那我们岂不是两三年难得见一次面。再说，距离那么远，你过得好坏妈也不知，纵是日后他欺负了你，这远山远水地我们怎么能帮你呢？”
“爸，妈，欧阳志宏是姑夫的侄子，再说部队有探亲假，每年可以回来的。”朱红辩驳，此刻的她无法理解母亲的忧虑。
“噢，了解的这么清楚了？红儿，你就这么舍得远离父母吗？一年有个探亲假能呆上几天？”
朱红拉下脸不说话径直去理床铺，父母对视一看，起身，父亲拉上门，犹豫了下还是厉声道：“这个是不行的。”
第二天，令朱红父母大出意外的是欧阳意志宏的父母和朱红姑夫三人到家来提亲。朱红欣喜，尽管厅房里高高低低地声响持续了近一个上午，但从欧阳父母流露喜色的脸上看出，一上午的谈判还是按他们同时也是朱红的希冀结束的，尽管朱红看到父母脸上隐隐仍挂着失落。
朱红想到此，轻叹口气，慨叹生命的轮回。看着儿子吃完饭推回凳子准备离开，如果自己仍不改变态度，这种冷战将会持续，带给她的也许几月或者半载才能见到儿子。心中不免难过，宽慰自己想着：常言总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去吧。她无奈地轻缓口气，站起来拉过儿子的手：“意儿，原谅母亲。如果你真的喜欢她，你就去找她吧，我和你爸爸还是支持你。”
欧阳意听到母亲突兀的一句话，盯着母亲面颊突出的眼袋，眼角细细的眼纹，忽地有些说不出来的感受，看着母亲写着沧伤的脸——那曾经年轻姣好的风华已然逝去，而这又有多少是因着自己童年的顽劣，少年的懵懂，青春的叛逆，和这正在行进无法预知未来的青年啊！一路的行走，不论你是蹒跚学步还是昂首阔步，总伴着她悄然心底的虑。
她哪里知儿女就是那乘风而去的风筝。你在线这头苦苦凝望，担心远方不可知的风雨雷电；他却在线那头兴趣盎然，苦不得挣不落那线，飞到天的尽头阅览世间。。
欧阳意在青月的事情上确实烦怨过父母，这一刻，面对母亲的妥协他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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