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去警局的路上我一直惴惴不安，我不关心肖尧究竟为什么一定要见我，只想知道关于陈思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关于我的一切真相。
虽然秦皓轩怀疑肖尧说他知道陈思案的真相只是一个逼警察和我就范的手段，却没有阻止我去见他，因为他知道，陈思的事是我心里最重的一个结，不要说只是一个局，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一定会闯，不把幕后黑手揪出来，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而我之所以会答应，却是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肖尧没有说谎，一是他如果一无所知就不可能知道我因为陈思的死内疚，更不可能知道凶手最初的目标是我，他这样说必然是知道内情。
到了警局后，谭航把我们领到审讯室外等候，然后先一步走了进去。看着审讯室厚重的门，我有些迟疑，被一种无形的恐惧感刺激得微微发抖，秦皓轩拥住我的肩膀，轻声鼓励：“别怕，待会儿我陪你进去。”
我点头，勉强一笑，却悠的更加紧张，脑海里不断闪现出肖尧去我家修水管的情形，没想到那么温和有礼的一个人，居然是个有些变态的杀人犯，想到变态我脑海里就出现了那个被警方搜到的充气娃娃，突感到一阵腥气上涌，胃里排山倒海般难受，止不住跑进旁边的洗手间一阵狂吐。
从洗手间出来，我感到整个人已经半虚脱，连说话都没多少力气，秦皓轩见状连忙扶住我：“没事吧？如果不行就算了吧。”
“不。”我很坚定抬头看他，“我一定要去。”他见我如此，也不再劝，只是更加用力的握住我。
谭航已经出来在审讯室外等我，看到我的样子有些为难：“林犀，如果不舒服就别勉强。”
“没事，我可以的，我们进去吧。”
“肖尧说他想单独见你。”
“单独？”我怔住，背后升起一丝害怕的凉，我还未来得及拒绝或答应，秦皓轩已开口：“不行，我不同意，你们知道肖尧有多危险，居然答应他这种要求，难道无条件迁就罪犯是警察破案的手段？那也真是便捷。”
我听他的语气，知道他已经有了怒意，忙拉着他：“皓轩，先听谭航把话说完。”
“还有什么好说的犀犀，我答应让你过来已经是最大的让步，我不可能让你冒险。”秦皓轩有些激动的握住我的肩膀，语气温柔却坚决。
“可是陈思……”
“陈思的事我相信警方会有办法解决，而不是为了图方便就不顾当事人的安全走捷径。”他说完，目光严峻的看向谭航，“我说的对不对，谭警官？”
谭航被他看得有些尴尬，怔了几秒才极不自然的开口：“对不起，林犀，这事的确是我们考虑不周，不过我们并没有想走捷径的意思，只是基于肖尧的自首情节，适当给予一些……一些政策范围内的倾斜，当然我们不会勉强当事人，做任何事也一定是在保证当事人安全的前提下才进行。”
“没关系，我明白，但是肖尧他……”虽然也觉得秦皓轩说的有道理，但让我此刻离开，我真的做不到。
“审讯室内有安全门，他伤不了你的，而且他身体被审讯椅固定住，也动弹不了。”谭航见我沉默又补充，“林犀，我们之所以答应肖尧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们查到他患了脑癌，而且已是晚期，他说他来自首只是想亲口告诉你一些事，如若不然他就把所有的秘密带进棺材，我们到不是怕了他的威胁，只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用功上，所以才来找你，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们绝不勉强。”
我没有立刻回答谭航，而是转头望向秦皓轩，眼神交汇，已然明白了彼此的心，他犹豫一下对谭航说：“我跟你们一起去监控室。”
真正走进审讯室后，我反而平静下来，没有一丝紧张或是害怕。我走到肖尧对面的约两米远的凳子上坐下，隔着安全门冷冰冰的不锈钢栏杆静静看他。
他抬起头，白皙清俊的脸上绽放出好看又温暖的笑容：“你来了？”他的语气亲切自然，仿若在跟多时不见的老友寒暄。
我看着他，不置可否的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肖尧毫不在意我的冷漠疏离，他的表情定格，竟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他说：“你不用紧张，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我吸口气，不想跟他绕弯子，直接开口：“我没有紧张，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还有陈思的案子，幕后指使者到底是谁？”
肖尧微微垂眼，表情有掩饰不了的失落：“原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我被他这句话惊到，再度仔细打量他，努力在记忆里搜寻，却是一无所获，我不由皱眉：“我们以前认识你认识……杜宇？”谭航说肖尧是J大毕业，在J大我似乎只认识几个跟杜宇有关的人。
谁知他摇头反问：“杜宇是谁？”
“你直说吧，我不记得了。”
肖尧微笑着从兜里掏出一张卡片，他捧着那张卡片如珍宝般凝视，然后一用力想朝我扔了过来，却没有如愿，卡片被安全门的栏杆挡住掉在了地上。我的目光停留在那张卡片上，红黄相间的颜色，好熟悉。
“是不是很熟悉？不想看清楚一点？”他轻轻的问。
我看了他一眼，起身捡起卡片，看清卡片的刹那，我感觉自己的思绪瞬间停滞了然后又悠的乱了，那居然是我初中的校牌，校牌上的我留着短发，因为胖五官差不多挤到一团，毫无美感可言。初二六班，我在心里默念，是初二时候的？难道肖尧是我初中同学，不会啊，虽然那时和同学们关系一般，但也不至于不认识吧？
正当我看着校牌发神时，耳畔响起肖尧的声音：“有没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
我抬头认真审视他，说：“好。”
肖尧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从前有个小男孩，他家里很穷，父母都是残疾人，他长得又瘦小，所以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街坊邻里中，他永远都是受排挤受欺凌的对象。小男孩很委屈，可是每当他把自己受欺负的事告诉自己的父母时，得到了除了父亲的叹息就只有母亲的眼泪，渐渐的，小男孩不说了，因为他知道他的父母根本没有办法帮他。从那时起，原本开朗的小男孩变得越来越沉默，他缩进自己的壳子里，不愿与任何人交流。”
肖尧的声音温和平顺，在清冷的审讯室里显得有些突兀，却似有一种魔力，吸引人想继续听下去。
“有一天放学后，小男孩在学校逗留得有些晚，他不想回家，便独自一人在学校里转悠，他走到学校的操场，看到一群女孩在操场中间的主席台上跳舞，为首的女孩穿着粉色的舞蹈裙，扎着两根粗粗的羊角辫，笑得灿烂无比，小男孩看得呆了，他从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竟然有跟商店橱窗里一模一样的洋娃娃，而那个粉红色的身影随着音乐偏偏起舞的样子何止像洋娃娃，简直就是动画片里的小仙女，小男孩不自觉的越走越近，然后他碰到了台边录音机的插头，音乐声戛然而止，见所有的人都朝他这边看过来，小男孩吓坏了也顾不了那么多，拔腿就跑，他记不得身后是否传来谩骂或是嬉笑的声音，只记得那个粉红色的美丽身影。”
我静静的听肖尧讲故事，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我看了一眼肖尧，见他微闭着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脸幸福的笑。
从那时起，小男孩几乎每天放学后都会偷偷跑到操场或者舞蹈教室看女孩练舞，却只是远远的看着，他脏兮兮的衣服，破旧得不成样的书包与周围的一切比起来是那么的格格不入，所以他不敢靠近。有一天他正在台下看得入神，有几个高年级的男生经过看到他，不由分说走过来抬腿就是一脚，小男孩被踹翻在地疼得呲牙咧嘴，却是咬紧了牙不吱声，因为他知道如果反抗将会遭到更严重的打骂，可是那次那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好像是心情很不好，即便他不吱声他们依然踹得起劲，就在小男孩被打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他听到一个清亮好听的女声在他身边响起，那女孩对着其中一个男生喊：“裴浩你怎么又欺负同学？快停下，要不然我告诉老师了。”，那个叫裴浩的男生听到后停止打他，却依然满不在乎的说：“这个瘸瞎儿是个小偷，我教训一下他。”
小男孩生平最恨别人骂他是瘸瞎儿，骂他是小偷，他爬起来拼尽全身力气推了那个男生一把，大声喊：“你胡说，我不是瘸瞎儿，也不是小偷。”
那个男生被激怒，又是一脚踹了过来：“说你是你就是，你爸是瞎子，你妈是瘸子，你就是瘸瞎儿。”
女孩见状连忙拉开男孩，有些生气的说：“裴浩、李东你们再这样我立刻就去告诉老师，让你们请家长。”
女孩的话似乎很有威慑力，几个男孩终于不敢再动手，转身离开了。女孩见他们离开便走过来问他：“同学，你没事吧？”小男孩抬起头，原来是那个粉色的洋娃娃救了他，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摇摇头艰难的爬起来跑开，他听到身后的女孩似乎又叫了他一声，但他没敢回头，因为他发现他比女孩矮了好大一截呢，站在她面前就像个小丑。那是第一次小男孩在被人欺负的时候有人帮他，那时他还小不懂什么叫喜欢，只觉得女孩很漂亮很善良，虽然他不敢太靠近女孩，但他发誓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报答女孩。
我已经猜到肖尧这个故事的主角就是我和他，可我完全忘了有这么一回事，只好继续听他说。
“或许命运对小男孩也是有过厚待的吧，一次偶然的机会小男孩发现女孩居然就住在他家附近，而且每天上学还会经过他家，他暗暗记下女孩从他家门前经过的时间，然后每天都在那里等她，跟在她后面一起上学，女孩似乎从来不知道小男孩跟着她，她每天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被她妈妈送去学校，一路上蹦蹦跳跳笑个不停，小男孩觉得她的笑声是这世上最动听的声音。只是他没想到这种爽朗的声音有一天会消失。”肖尧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表情变得有些伤感，“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孩上学的时候没有人送了，她渐渐变得沉默，不再手舞足蹈的笑，也不再穿漂亮的裙子，每天都非常不开心，小男孩一直不知道女孩怎么了，直到有一天在学校看到有人取笑女孩是胖丫头、圆柱体，是没人要的孩子，小男孩才隐约猜到女孩怎么了。小男孩看到女孩哭，心里很难过，因为在他心里无论女孩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最美的。”
“小男孩决定教训一下欺负女孩的那些人，他偷偷扎破他们的自行车轮胎，设法偷他们的书本、甚至在楼梯上偷偷使绊让一个人摔断了腿……好多好多，多到他数不清，凡是他想到的能做的，他都做了，虽然帮女孩出了气，但他发现女孩似乎还是不开心，因为他再也没在她脸上见过从前的那种笑容。”
“时间很快，女孩毕业上初中了，中学跟小学不再同一方向，所以女孩再也不会路过他的家，但这有什么关系？虽然他才四年级，不能跟女孩一起上学，但他依然可以送她，他每天早上很早起床，把女孩“送”到学校，再折回来去自己的学校，虽然每天都要走很远的路很累，但他很开心，因为他发现女孩似乎已经知道了他这个同路人，偶尔回头看到还会对他微笑，直到很多年后小男孩都觉得女孩的笑容是这个世上最美的东西，美得让世界失去芳华，美得他窒息，美得他不能忍受在那张脸上看不到。”
肖尧讲的明明是个“很美”的故事，可不知怎的，我却听得发寒发瘆，背心都起了一层冷汗，可我不敢动亦不敢打断他，只能安静聆听。
“那时候小男孩的妈妈在女孩中学的门口摆了个小摊卖小吃，小男孩每天放学都会去帮忙，一是帮妈妈减轻负担，二是因为这样可以看到女孩，小男孩的妈妈因为残疾动作有些慢，味道也做得一般，所以生意不是很好，许多学生都喜欢去隔壁的摊位买吃的，但女孩每次都会过来买，即使妈妈在忙她也会等，偶尔还会带同学来，有一次小男孩听到女孩的同学抱怨‘这里这么慢，味道又一般我们去别家吧’，女孩却低声劝住她‘哪儿都一样，这位大婶腿脚不好，我们多照顾一下嘛。’小男孩听见后笑，他喜欢的女孩真的好善良，那一次女孩掉了一张卡片在小男孩妈妈的摊位上，是学校的校卡，上面有女孩的照片和名字，小男孩视若珍宝的收起来，即使第二天女孩有些着急的来寻，他也没舍得给她，那一次他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林犀，这样独特美丽的名字也只有她才配得上。”
我心里的感觉很复杂，不得不说肖尧的故事让我有些感动，我一直认为在那段最暗淡无光的日子里，自己是被遗忘抛弃的对象，无人喜欢、无人疼爱，却不想身边却有这样一个人用他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的守护着我，可这个人偏偏又是个……心理有些不正常的杀人犯。
我再度抬头与肖尧对视，尽量语气平和的问：“你就是那个小男孩？你是……龙龙？”我记得以前似乎听到很多次他妈妈这样叫他。
肖尧眼睛里绽放出神采，在审讯室清冷的白光下，整张脸仿若镀上了一层亮闪的白光，灿灿如星辰，他看着我笑得欣喜若狂：“你终于想起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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