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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蓓蓓一大早就被张勇从家里揪出来,她就连脸都来不及洗。头发也来不及梳,她只好胡乱在脑袋上戴了顶毛线帽。

  张勇神经兮兮地问蓓蓓:“宝羚现在是不是在相亲?你知道这事不?”

  芝麻粒大的事,哪用得着如此大动干戈!

  蓓蓓忍不住打呵欠:“当然知道……困死了……宝羚的对象特棒。”

  蓓蓓突然来了八卦的兴致,拉住张勇正要说说宝羚的未婚夫,还有宝羚马上要结婚的事,还有蓓蓓自己就是伴娘的事。可是,张勇紧张兮兮的脸,却因为蓓蓓这番话变得愤怒和不愉快了。

  蓓蓓非常诧异,便没有继续往下说。

  张勇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有点手足无措地说:“行。行。待会儿见。待会儿公司见。”

  说着,他便心事重重地走了。

  他双手插兜,耸起肩膀夹着脑袋,迈开大步,走得很急。却险些撞在电线杆上。

  蓓蓓忍不住哎呦一声。

  只见张勇平地一个趔趄,险些把自己绊个跟头。

  难道,张勇和宝羚……他们竟会是?

  蓓蓓蹙眉发呆,拿不准自己方才有没有对张勇说错什么话。

  虽然满腹狐疑,然而蓓蓓还是赶紧回屋,准备洗漱去上班。

  一进屋,蓓蓓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头发直竖,说不出一个字来。妈妈已经起床,收拾被褥,妈妈正在挪开蓓蓓的枕头。

  枕头下面就是酸毛杏。

  出门时,怎能不将宝物随身携带呢?蓓蓓悔恨得发疯,埋怨个个神祇,诅咒全人类。

  蓓蓓险些骇出声来,但是妈妈已经在拿起枕头,现在蓓蓓上前阻止已经来不及。

  妈妈就要看见酸毛杏了。

  蓓蓓这一气一急,竟忘记了在普通人眼里,那只不过是一颗青色的小杏罢了。

  咦!

  酸毛杏不在枕头下面!

  酸毛杏不见了!

  蓓蓓急出一身汗。

  一定是她下炕时,碰下去,弄丢了。

  甚至,更可怕,被她自己踩烂了。粘在鞋底,带出门外。屋外面,直到她走过的院门口,全是酸毛杏的尸屑。

  “李蓓蓓,你就不能想点好事吗?”

  蓓蓓正眼含热泪,一边像小狗一样满地找,一边往院里冲。她吓呆:“你还能移动?”

  “本来不能对你说的。”酸毛杏说。

  “什么都不能说,那你就别说话了。”蓓蓓的愤怒在积聚。

  “我是今天,刚学会移动的。我长大一点了。”酸毛杏说。“你别忘了,我虽然是一个男人,但我还是一个植物。你的爱就像太阳,让我成长。”

  “金爷爷也是这样成长的吗?”蓓蓓突然心头一亮。

  “不能说。李蓓蓓,你套我的话,是没用的。”

  “走开!”李蓓蓓说。“立刻从我生活里消失!”

  “好的。”酸毛杏答完,便无影无踪。蓓蓓在自己兜里、鞋里、帽子里、院里、屋里,炕上炕下满找了一遍。

  酸毛杏这家伙,真的走了!

  “你发什么神经?”妈妈李太太说。“大清早不赶紧洗漱,上班。我看你半天了,早看你不顺眼。上蹿下跳!”

  蓓蓓已经找到工作。这家公司特别大,特别有实力。业务涉及能源开发、基础设施建设、还有房地产开发。这全都要感谢宝羚。

  是宝羚介绍了这份工作。因为宝羚的大学同学张勇,就在这里做工程师。

  这一清早,先是张勇和宝羚,后是酸毛杏,李蓓蓓心绪大乱。

  然而蓓蓓还是赶紧洗漱,上班去了。

  蓓蓓所乘的破旧公交车,毅然决然地将她拉进了村。下车后,她走上一条灰尘荡漾的土路,不断躲避着经过的大卡车。路两边都是一间挨一间的五金店,修车铺,要么就是小笼包子铺、羊肉汤,还有大纸牌子写着“吃饭停车”的小旅馆。赫然出现一座大楼。然而,这是乡政府办公楼,不是蓓蓓所在的特有实力的大公司。

  蓓蓓走啊走啊,终于,她停在一间银色镶蓝边的小铁皮屋前。屋外没有任何名址牌子,其实从前悬挂过一副铜质的铭牌,被偷走了。后来又从废品回收站找回来了,可再也不敢挂在外面。

  铁皮屋就是蓓蓓供职的大公司。

  蓓蓓掏出一大串钥匙,开了六把锁,费力地拉开卷帘门。

  她拍拍手上的土。打来一盆水,开始擦拭几张办公桌的灰尘。这桌子一天不擦就落一层灰。她将水倒进水桶,开始拖地。做完这些,还不到八点四十。往常,她会舒舒服服坐进自己的工位,开始吃早点。

  然而今天,她急切地等待着张勇来公司。

  八点五十,蓓蓓刚把最后一口面包忙不迭咽下肚,漱口。这时,一位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容光焕发、正气凛然地像往常一样准时出现在这家特有实力的大公司的门口。

  李蓓蓓已经站起来了:“主任好!”

  主任的头发像往日那样,被发蜡和吹风机精心打理过,假发套般高高扣在庄严的脸上。然而这张庄严的、黑红的、布满了深刻皱纹的脸,却暴露出主任过去近二十年,重工业工人的出身。主任朝李蓓蓓庄重地点点头,坐进了他自己专属的最大号的扶手椅里。他把腋下的报纸展开在桌面上。这时李蓓蓓已经把主任专享的绿茶泡好了。

  主任吹着绿茶叶,悠悠地说:“那俩小子还没来?”

  主任嘴里提到的“那俩小子”,就包括张勇。

  蓓蓓乖巧地说:“报告主任,还没到上班时间呢嘛。”

  主任不高兴地说:“我最近正在考虑,把他们两人从核心层踢出去。现在,在咱们这屋里坐着的,都是我最信任的人,也就是公司的核心层。”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圆圈,将他自己和李蓓蓓都包括进去。

  实际上,公司只有四个人,包括主任在内。李蓓蓓为自己竟能跻身公司核心层,对主任诚恳地表示了感谢。

  “就是说,以后,我是您的心腹啦?”蓓蓓脆生生地说。

  主任腼腆地笑了,好像在夸奖道:小李哇,这个玩笑开得好,我喜欢。

  “说正经的么。”主任说。“你别看咱们是个小办事处。别看咱们这么穷酸。那俩小子就是没眼光。”主任盯着李蓓蓓,片刻,傲慢地把脸甩向一边,仿佛正在朝那两名不求上进的男下属翻白眼。“咱们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办事处吗?不是!咱们上面有省公司。省公司上面还有子公司。子公司上面还有集团,总部。你看咱们这个上升空间有多大!咱们是多么庞大经济实体的分支机构!你在北京上过学。大家现在不是时兴职业规划么?你怎么规划的?”

  “我留在这儿工作,是为了照顾我父母。”蓓蓓老老实实地说。

  主任被李蓓蓓噎得说不出话,瞬间便涨红了脸,鄙夷地上下打量李蓓蓓,似乎正在考虑是不是应该现在就把她从公司核心层踢出去。蓓蓓见主任嘴蠕了蠕,主任似乎说:“我抽死你个不求上进的东西!”主任喝了口清茶,好歹是忍住了。

  “这个工作机会不容易。你可得好好珍惜。”主任用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说。“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我面试你的时候,跟你说过的话,你还没忘了吧?你再重复一遍!”他仰起头不再看蓓蓓,傲慢地望着天花板,等着李蓓蓓给他一个最满意的答复。

  “我……忘了。”

  “咳!”主任像迎面被人打了一拳,猛地向后一挺,仿佛蓓蓓失手把一罐大粪摔碎在他鼻子底下。他面带极不满意、但是又无可奈何的神情,斜视蓓蓓:“我再说一遍!我希望你短时间内爬进省公司!”

  “呵呵,我没这个想法。”蓓蓓憨憨地笑了笑。

  主任一副过来人的气势,他一手叉腰,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气象万千地煽动道:“年轻人,会变的……会变的!”

  “现在就开始改变,麻雀也能飞上青天。”蓓蓓在心里哼唱。

  “李蓓蓓,没看出来,你还挺会巴结领导的。啧啧,臭不要脸。”酸毛杏说。

  “滚开。”李蓓蓓又惊又喜,手伸进兜里。

  “我知道你很想念我的,否则为何抚摸得如此柔情?”酸毛杏说。

  李蓓蓓正在用两根手指摸兜里的酸毛杏,这时狠狠掐了酸毛杏一下。

  “干什么?你都掐破啦!”酸毛杏在兜里上蹿下跳。“李蓓蓓,你像个泼妇。”

  “再骂我,剁了你喂狗。”蓓蓓说。蓓蓓惊讶地发现,酸毛杏变扁了。

  “你会变形了?”蓓蓓问。

  酸毛杏不理她。

  “你越生气,越扁?”蓓蓓问。“你要不说话,我掐你试试。”

  “你不都摸出来了吗。”酸毛杏幽幽地说。“干吗还虐待我。”

  在蓓蓓与酸毛杏偷偷心语的时节,主任一直发表年轻人未来的煽动演讲。最后,主任第三次强调:“年轻人最重要是野心。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那种整天做白日梦,妄图天上掉下个宝贝,分分钟就能改变命运的,你看吧,到最后都是一事无成。你是豪门贵胄吗?不是!你有改变世界的奇珍异宝吗?没有!你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改变你自己。只要志存高远,年轻人,会变的!”

  这时,他们都听到有人活灵活现地模仿道:“年轻人,会变哒!变哒!哒!”

  一个年轻人正站在门口,只见他狠吸一口烟,极夸张地将烟头摔在地上,伸脚蹍灭,却不成想把烟头踢远了。他连忙追过去,狠狠对烟头跺了十几脚。他大喇喇颠回来,把瘪塌得像个玩笑的公文包扔桌上,弓背踮脚地跑到主任身边,谄笑道:“主任好!您是不是刚刚把李蓓蓓也升入咱们核心层了?”

  这就是张勇。

  蓓蓓简直不敢相信,难道这就是一小时前,在她家门口愁眉苦脸、欲生欲死的那个情圣张勇?

  主任不搭理张勇,端起杯子喝茶。然而还没喝进嘴里,杯子便让张勇抢走了。只听见主任的假牙,硬生生磕在茶杯边沿的脆声。

  蓓蓓听见酸毛杏咕咕咕地笑。

  主任精心梳理的头发,已经全部偏向一边,在顶端成个揪儿,像狂风吹过般。

  酸毛杏坏笑的更厉害。蓓蓓在心里喝骂一声。主任的头发瞬间恢复了正常。

  蓓蓓飞快地递过面巾纸。主任接过来,恼怒地擦胸口的茶水。没等主任开腔破口大骂,张勇已然续满一杯热茶,恭恭敬敬放在主任手边。

  蓓蓓冲张勇使眼色,想跟他谈谈宝羚。张勇假装没看见。

  在这节骨眼,临近迟到的最后一秒钟,公司第四个,也是最后一名同事终于两眼发直地狂奔进来。他一进门便将报纸卷的两根油条,认真地放到主任手边。他用拳头揉着胸口,娇喘吁吁,发出“哎呀?哎呀?”的声音。

  主任好奇地抬起头来,朝他眼睛里仔细瞧了瞧。“我吃过早点了嘛。”主任说。

  “您尝尝。今天炸得特别酥。特别酥。”这位男同事特别低声下气地劝主任吃油条,用手绢擦完嘴唇上的油,又擦额头的汗。然而,一看到李蓓蓓,这位男同事好像见到仇人,憎恨地转开了脸。

  供奉油条的这位仁兄,名叫武树斌。他和张勇在公司附近的城中村,合租了一间平房。两个小伙子都是去年来到这办事处,都是做工程师。办事处隶属的省公司的主要业务是,中央空调系统暨绿色建筑。而这小小的、偏安于边远小城的办事处,便是服务省公司在本地的项目。

  张勇和武树斌的工作,就是维护中央空调的大型设备。而李蓓蓓只是小秘书。按理说武树斌跟她之间不应发生如此激烈的矛盾。然而,现在变成这样,李蓓蓓经过深刻反思,她感到都是因为她自己涉世不深、情商低下,没能处理好关系。

  蓓蓓还记得,她第一天上班,武树斌热情洋溢地向她介绍公司业务。中午,武树斌强拉她跑出去,为她介绍周边环境,指点她哪家的饭菜经济实惠、干净可口。

  下班时,武树斌招呼她一起走。他不由分说把她的包抢过去,蓓蓓没有松手,一人一边抬水桶般提着她的包。可武树斌实在热情逼人,两人不由暗中争抢较劲。嘶一声,把包的提手撕裂了。

  李蓓蓓抱着一种一劳永逸的态度,婉拒道:“我有男朋友了。”武树斌立刻一挥手,把撕坏的公文包扔还给她。

  后来,据张勇转述,武树斌认为她是典型的洁癖型老处女。

  办公室里,一共仅四个人,关系还这么复杂,真令蓓蓓头疼。

  蓓蓓趁工作间隙,躲出去给宝羚打了电话,问她和张勇到底什么关系。

  能是什么关系呢?

  关键是,宝羚快要结婚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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