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裴清一惊,颇有些目瞪口呆的看向周祺。那周祺温文一笑,道:“怎么,我不像有这么大的儿子的样子吗?瞧你,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裴清急忙正色,低头行礼,道:“殿下莫怪,裴清失礼了。”
周祺抬了抬手,说了个无妨,又拍了拍穆念亭的肩膀,道:“好了,人也见了,咱们也该走了,陛下还在宫里等着你呢。”
穆念亭答应了一声,又同顾昀二人笑道:“二位兄弟,我先进宫了,改日咱们一起打马球啊!”
他倒是自来熟,既热情又率直,听在裴清耳朵里不免生出几分愤愤来。
一个绣花枕头而已,能不能上马都难说呢。
周祺同两个少年郎略交代了两句早日归家的话,就带着穆念亭走了。这时伙计把打包好的梅糕送过来,二人接了,一同回了靖国公府。
不怪裴清对穆念亭有意见,实在是这二人的第一面不算愉快。
那时裴煜带着裴清进宫给太后请安,谁知在慈宁宫见到了穆家家主穆缙带着儿子也去给太后请安。两下里见了面,裴煜和穆缙又都是爽朗不羁的性子,把孩子往院子里一撒就不管了,二人相见恨晚的谈起政事兵法去了。七八岁的孩子,又是猫狗都厌的年纪,见了什么都要试一试,什么都要比一比。二人凑在一起商量了半天,决定骑马射箭,往围场上跑一跑。
按理说穆念亭比裴清大,应该更胜一筹才是。谁知这穆念亭年过四旬才生了子女二人,妻子生儿子的时候又是难产,格外艰难,受了许多苦楚,便不肯多加管教,穆念亭虽然没有长成纨绔子弟无法无天,却不是个认真念书练武的料子,书本拿起来就头晕,弓箭一见到就肚子疼,如今跟裴清这个三岁认字五岁上马练习骑射的神童相比,自然落了下风。
人还没坐在马上,那马一嘶鸣,吓的一哆嗦,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比射箭,箭还未离弦,就已经从手里掉在地上;比剑术,没过五招就败下阵来,裴清不耐烦起来,哼了几声,当即挖苦起他来。
谁知这穆念亭小小年纪,心胸宽广,率真单纯,对裴清的几句奚落丝毫不以为意,笑道:“裴家弟弟不要小瞧了我,我阿娘说我自幼身子弱,一开始自然比不过别人,但日后勤加练习,定能有所成。都说笨鸟先飞嘛,我虽然飞的慢,不代表我飞不到。入日后你再看就是了。”
这话一说,连裴清都不好意思起来,但心里到底是对他这个绣花枕头盖章确认了。
再说顾昀二人到了靖国公府,一同过去给魏锦请安,魏锦见了,自然高兴,忙嘱咐丫鬟们:“快把地龙烧热一些,把内书房收拾收拾,一会让阿昀吃过茶再去看书。另外,告诉厨房,午膳多加两个菜,蒸一个肉末鸡蛋,再炒一个芦笋,炖一盅枸杞鸡汤;再让人去镇北侯府说一声,索性让阿昀吃过晚膳再回去。”
说着又把他拉过来,看他穿的衣裳薄不薄,手冷不冷,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心疼道:“我瞧着你比之前瘦了好些,怎么,家学里的功课很紧吗?就算再忙,饭还是得吃,这样小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少吃一点儿都不行。”
魏锦不住的絮絮念着,顾昀连连答着都好都好,一旁裴清故意吃醋埋怨他:“真不该把你请到家里来,我阿娘见了你连我这个亲儿子都不要了,往日我一回来,她都是拉着我问寒问暖的,如今我都站在这里半天了,她老人家想必还没看见我呢。”
魏锦听了,伸出手来点了点裴清的脑袋,嗔着他道:“胡说。我不过是久未见到你大兄,怪想他的,同他说两句话罢了。瞧瞧你,哪里有连自己兄弟的醋都吃的呢?”
这话说的亲昵,顾昀心里泛起一阵阵的暖意。他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她很久很久没有把自己揽在怀里嘘寒问暖过了。平日里过去请安,不过问两句家常罢了,看着他的眼神也不见慈爱温和,仿佛自己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而是一个客人一般。
或许阿娘本就是个冷清的性子,平日里见她对父亲也是一样。她的脸上常年见不到一个笑容,时常怔怔的一个人发呆,除了吃药,就是独自一人下棋看书,或者对着花花草草出神,有时候明明在看着你,那目光却又淡漠疏离,似乎又像是没有在看着你一样。
他不明白,也想不通,但父亲告诉他,或许是阿娘生病了,所以同魏锦姨母对阿清不一样。
顾昀只好这样告诉自己,让自己再乖一些,再听话一些,让阿娘省心一些,也够高兴一些。
三人说笑一时,就听裴清对母亲道:“阿娘,我今日在先生府上见到了夔王爷,他让我和大兄叫他舅舅,又送了一串佛珠给我。”
说着从荷包里掏出那串佛珠递给魏锦看。
魏锦接过那佛珠,怔怔的有些出神。珠子圆润,带着些许暖意,色若紫黑,显得静穆沉古,稳重大方,拿在手里,隐隐散发着一股微微的清香。
“这是金星小叶紫檀佛珠,一串就价值连城,何况是两串。他这个人,向来如此,不管什么东西,只看自己高兴,说赏人就赏人了。”魏锦声音里含着一丝追忆,面上带着些许笑容,言谈之间颇为亲近。
她将佛珠递给裴清,亲自给他戴在手腕上,嘱咐他:“这是他给你的,你好生戴着就是了。就是不戴,也要好生保管着,切不可乱丢乱放。”
裴清答应了,又听魏锦道:“既然他让你叫舅舅,以后你见了他就叫舅舅。只不过,若是在陛下跟前,还是要注意分寸。”
裴清和顾昀都答应着,又想起在畅意楼见到穆念亭的事,便也一同说了,就见魏锦面上浮出一丝诧异。
“这个时候,他怎么会来?”魏锦喃喃低语,心里浮出一丝不解。
穆缙刚刚过世,按理说如今南奕正是乱成一团的时候,再怎么说,穆念亭也不该在这里时候进京。
虽说穆念亭如今算不得是封疆大吏,但他好歹是穆家未来的家主,这样无召进京可是大罪。
除非陛下召他来。
但陛下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召一个十岁幼童进京。再不济可以召穆家军校尉、骠骑将军等进京问话,甚至穆家长女穆念徽,虽然尚未成年,倒也马马虎虎算得上能独当一面的人物,这个临近年关又比较微妙的时候,穆家军实不该进京才是。
魏锦想的不错,穆家军不该进京,最起码表面上看去,穆念亭不该进京。她以为是梁帝把他召进京的,实际上是他自己偷偷从南奕跑来的。
“胡闹!”梁帝将手里的茶盏往桌子上一掷,眉心微皱,浮出些许怒气,沉声低喝一声,把个小小穆念亭吓的浑身一哆嗦。
夔王周裕就坐在一旁,平心静气老神在在的喝茶,连眼风都不往穆念亭那里撇一眼。
“你父亲刚走不久,你阿娘正是伤心的时候,你不说在她身边照顾安慰,如今竟然私自偷跑进京,真是胆大包天。你说,到底是为何?”梁帝话里丝毫不提穆家军,瞪着地上跪着的穆念亭,语气倒是缓和了一些。
穆念亭闻言,立刻眼圈泛红,小嘴一撇,就要哭出来,上前膝行两步,抱着梁帝的腿就开始大哭起来。
“皇上舅舅救命啊,有人要杀我,我好害怕,就一个人偷跑进京找皇上舅舅做主了!”穆念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起来,差点把鼻涕都抹到梁帝的裤腿上,一旁的孙得喜见了,正要弯腰把他抱起来,却发现梁帝并没有反应,又急忙顿住身子。
他喊着皇帝舅舅,其实勉强也够得着。穆缙娶的妻子正是宗室女陈显,她的母亲同先帝是表姐弟,陈显勉勉强强可以算是梁帝的表姐,她嫁给穆缙的时候,周裕还没有被封为太子,那个时候她尚且按规矩称呼他一声二殿下,如今他荣登大宝,她再怎么骄纵,也决计不可能叫他表弟了。
只是当年穆缙带着儿子奉召进宫的时候,梁帝为显亲近,让穆念亭唤他舅舅,小孩子不懂事,随口叫了几声,后来被长辈训斥了几句,知道了轻重。不过如今穆念亭犯了错,又被吓破了胆,自然怎么能讨饶怎么喊了。
梁帝听说有人要杀他,心里一顿,意识到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便打定主意问问他,“你说说怎么回事?”
穆念亭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鼻涕,抽抽噎噎半天答不上话来,梁帝见了,颇有些嫌弃的用腿拱了拱他,低喝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乱抹乱擦,也不嫌脏。孙得喜,”他从小几上捡起一条手帕扔给他,“搬个凳子来,再给他擦擦脸,这样子朕看着就生气。”
这就是不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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