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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3幕


将她拉上副驾驶后,他并不急于出发,伸手从后座取来毛巾,塞给她,顺手打开了车里的暖空调:“擦擦水。”

        栾夏垂眸望向手里的毛巾,动也没动。

        “新的,没拆过,”他向她解释,“后备箱里备了一箱,都是备给我们剧组的演员的,夏天排戏太辛苦了,他们排练起来汗就没停过。”

        他的话勾起了栾夏的一些回忆,让她失神了片刻,又很快回过神来:“谢谢。”

        她拆开包装,用毛巾擦了擦口罩以外的上半张脸。

        “口罩不摘么?”他关切地问,“都湿透了。”

        是的,就算湿透了,她也不想摘。自从栾梦成为热搜榜里的常客后,她就不习惯暴露她的面容,因为太容易惹麻烦了。

        比如她回国的时候,在机场做核酸检测时,她摘下口罩不过就短短几分钟,她身后排队的人就嚷嚷着栾梦的名字,急吼吼冲上来问她要签名要合影了。

        而她更不喜欢在圈内人的面前暴露,因为他们铁定会拿她和栾梦作比较。

        她的举动一定让他误解了,他居然飞快地调出他手机里的健康码和行程卡给她看:“你看,健康码,绿的,没问题;行程卡,不带星,很安全;还有这里,显示我已经接种过加强针了,所以完全不用担心。”

        栾夏因他的坦直哑然失笑,最终还是取下了口罩,向他证明她不担心这个:“只是习惯了,没别的意思。”

        她感到他的眼睛微不可察地睁大了些,逗留在她脸上的目光也更灼热了些,但不像是那种惊异于她和栾梦长得一模一样的神情。

        她避开他的视线,指了指方向:“向前一直走,然后下一个分叉口右拐。雨天路滑,山路很陡,放慢速度,一定不要心急。”

        “好。”

        他应声,车开始起步向前。

        车里的间奏曲继续愉悦地奏鸣着,和窗外急促的落雨声交相应和着。

        不同于他邀她上车时的主动,在充当她司机时,他一直很安静,只是在她指路时才会“嗯嗯”附和几声。

        车驶过一段陡峭的山路后,终于进入一段更为平缓的路。

        他的驾驶技术稳得超乎她的预期,栾夏稍缓下紧绷的神经,在此时却感到了不对劲。

        她从屁股下摸出一个薄薄的透明文件夹,里面插着一叠简历,第一张就是她的。

        一定是栾梦给剧组的。

        相较于仅凭一部处女作《亭亭》就斩获国际大奖,一夜蹿红的栾梦,她的履历可谓是黯淡无光。从rada毕业以后,她的专业履历部分一片空白,甚至连一个参演作品都没有,哪怕只是配角。

        早以为自己已是只不怕开水烫的死猪了,看着这大段寒碜的空白,她难得赧然。

        “对不起,刚忘记帮栾老师清干净。”他分出一只手来,抓过她手里的资料夹,扔向后座,“看简历,栾老师是rada毕业的?”

        栾夏不愿多提,点点头。

        她当时并没有多想去rada读书。rada当然很好,出过抖森和“斯内普”教授这样的知名校友。但她对当他们的学妹并没有兴趣,一想到要连吃三年炸鱼薯条,还要忍受伦敦阴郁无常的大风大雾,就足以劝退她。

        可就因为那时栾梦想去,栾父栾母担心异国他乡无人照顾栾梦,连她也被逼得不得不去申请rada。她没花多少心思去在面试上,但为了在栾父栾母面前假装尽力了,还是意思意思准备了一下。

        她如愿以偿,在四试后被放进reservelist,而栾梦则拿到了offer。

        她以为上帝总算眷顾她一次,从未这样开心地和栾家人一起庆祝栾梦的胜利。

        可不料最后又变成了上帝跟她开的一个小玩笑——有人选择放弃offer,而下一个补位的人就是她。

        收到offer邮件后,她计划把这件事瞒下来,但纸包不住火,栾父栾母最后还是知道了,并火速帮她缴清了学费。

        她至今百思不得其解栾父栾母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明明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才知道申请邮箱的密码。

        虽然是心不甘情不愿去的rada,尔后的生活却出乎意料地令她快乐。虽然三年里满满当当的课程和作业时常让她抓狂,但那种像种子一样不停汲取养分的充实感又无与伦比。

        而课余混迹在伦敦西区的日子太令人振奋,琳琅满目的话剧和音乐剧的海报满街林立,让她目不暇接又满怀向往。

        为了看戏总是要吃苦头的。她想方设法地用最少的钱买剧院里最好位置的票,有时也愿意为了看浸没式话剧连站两三个小时。一次为了看法文版的《巴黎圣母院》,不懂法文的她还硬仰着脖子盯了英文字幕盯了将近三个小时。

        第二天,她脖子像落枕一样酸痛无比,像中了丧尸病毒一样只能梗着脖子直上直下。

        和她远程视频聊天的阮杏子嘲笑她花钱找罪受,还不如去电影院看电影,或者去看ditavonteese的脱衣舞秀。而她则告诉阮杏子,只有在剧场里,才能在《歌剧魅影》的幕间体验巨大的水晶吊灯从头顶掠过的震撼感,才能在《悲惨世界》谢幕时听到观众和台上的演员一起用法文大合唱《doyouhearthepeoplesing》。

        每一次散场从剧院走出来后,她的心总是滚烫滚烫,任凛冽的夜风再怎么吹也吹不凉。

        那时,她想,总有一天她也会成为rada的知名校友,她会站到舞台最中央的位置,她会让观众为她臣服,她也会让rada以她为荣。

        剧场总喜欢灌她迷幻剂,让她不知她到底几斤几两。而现实会对她猛扇耳光,直到把她抽醒。

        如今,身为母校败类的她提都不想提,怎奈何小朋友紧揪她不放:“很厉害,rada每年录取的亚裔很少。”

        她希望他不要再客套下去了:“不用叫我老师,我毕业就转行了。”

        他略顿,和顾嘉州一样费解:“不觉得可惜么,演得这么好?就像刚才那一段,我们都被震住了。”

        一个来试戏的二流货色就这么臭不要脸地把投资人的领带夹给踩了,换谁应该都会被震住。

        她贵有自知之明:“很好么?其实并不。”

        他讶然地“嗯?”了一声。

        “因为,塔妮莎是不会这么直接地向男主角表白的。所以这段表演,逻辑上根本就是错的。”

        见他更困惑了,她解释:“塔妮莎是一个没有自我意识也不懂爱的机器人,因为男主角对她的温柔而有了自我意识,并逐渐爱上了他。可是她知道,男主角爱的只是女主角,而她只是女主角的替身,她是永远无法赢得他的爱的。在这种情况下,她是不会向男主角表白的。”

        车子忽然减速,因为驾驶车的人陷入沉思。

        他想了一会儿还是想不通:“不会么?难道她就不会想要尝试一次,试一试大声地说出来她对他的爱,哪怕明知他很可能不爱她,她总得试一次才对。”

        栾夏并不这么认为:“无望的暗恋,不说出来永远比说出来好,因为一旦说出来,就代表无法挽回的结束,代表着你再也不可能和他产生任何联系。”

        他那边没了动静,栾夏疑心是不是说错话了,便向他望过去。

        他直视着前方的道路,面色没有任何被挑刺的不悦:“受教了,谢谢姐姐。”

        她一怔,他偏过头来笑问:“如果不能叫老师的话,叫姐姐是可以的吧?”

        还没回答,栾夏就听手机又在她口袋里嗡嗡震个不停。

        她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中闪烁着“troublemaker”。

        已经忘了上一次和栾梦通话是什么时候了,她呆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麻烦制造者就是栾梦。

        她用拇指揿住按钮,本想滑掉,却在按钮快要滑到尽头时,又松开,转而按下了接听键:“喂。”

        互相不称呼彼此已经成为了她和栾梦心照不宣的潜规则,而栾梦也开门见山,没打破她们之间唯一的默契。

        “导演和我敲了,说你演b角没问题,聘用合同我会让律师拟好,晚上发给你,你尽快签掉。如果嫌排练费和演出费太低,你随意开价,我补给你。”

        栾梦语速飞快,依稀还能听见背景音里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催她快过去,估计是见缝插针地给她匀了一个电话的时间:“马上就来,等一下!”

        她应付完身边的人,又继续没讲完的话:“就这样,我要去赶通告,还有问题你去找卓心姐,我先挂了。”

        顾嘉州没能拱起她的心头火,栾梦却成功了。

        她鬼火直冒,想对栾梦发脾气却又不知道怎么发。

        “我买了机票,后天就回英国。抱歉,没办法演了。”

        最终只是克制地说出这句话后,就及时地先挂了电话,以防她真的会和栾梦吵起来,对栾梦恶语相向。

        她想息事宁人,被挂了电话的栾梦却似乎被她惹怒了,夺命连环call一个接一个地杀到。

        她一个都不接。

        栾梦不再打给她,栾父却接过了接力棒,给她发来语音微信当和事佬:“小夏,你怎么能挂你妹妹的电话?有什么话你跟她好好说就行了,别让她动气,她经不起气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语音播放完毕,她不确定身旁的小朋友有没有听到她这些鸡皮蒜毛的家事,暗瞟他一眼。

        见他神色如常在开车,她放下心来,将手机关机丢进口袋里,侧转过身,将额头倚靠在座椅上,看向窗外,一阵无力。

        他可能以为她太累了想睡觉,抬起手将音乐关了。

        劳斯莱斯在簌簌雨声中爬下了山,他忽然一改温吞,忽然猛踩一脚油门。车子猛地提速,蹿入了黑黢黢的隧道。

        正值车来车往的高峰期,又是雨天,车流拥堵在狭长的隧道里,鸣笛声此起彼伏。

        栾梦被噪声闹得捂住耳朵,却见一旁得空的小朋友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个黄气球来。

        他捏住了气球口,鼓着腮帮子向气球吹了满满一口气。

        感受到栾夏探究的眼神,他向她解释:“我的一个小怪癖。”

        “怪癖?”

        “有一段时间过得特别倒霉,我就想把我的晦气留在气球里,让气球带晦气走。”他又朝已经鼓起肚子的黄气球吹了一大口气,“这条隧道老堵车,我每次闲着无聊,就吹气球。”

        “姐姐要不要也来一只?”他就像一个气球暴发户,毫不吝啬地在栾夏手里狂塞了好几只,“来吧,黄气球一定会带来好运的。”

        这转运方法,听着和长辈微信群里疯转的造谣式科普文一个味,每一个字眼都透着离谱。

        水逆了两年有余、坚信科学的栾夏本想拒绝,话到嘴边,想起了今年是自己本命年,鬼使神差地接过气球,也学他的样子,鼓起腮帮子狂吹。

        连年疏于运动,她肺活量有限,费了老大劲,气球也只被吹肥了一丢丢。

        他看着她费力不讨好,又不服输想要转运的样子,轻轻笑了。

        对着那只发育不良的小气球,栾夏忧愁地问他:“要是飞不起来,还能转运吗?”

        他扬眉,取过她手上的小气球,问她:“有发绳么?不用的发绳?”

        栾夏把她手腕间的发绳褪给他。

        他用她的发绳将他的大气球和小气球绑在了一起,用左手捏着气球结,降下了车窗。带着树木清香的空气涌了进来,再次揉乱他们的头发。

        停滞的车流复又向前移动,他单手放掉手刹,踩下油门,也跟车上去。

        “等等……”栾夏才想到,“我们没有充氢气,气球能飞起来么?”

        “今天是台风离境的最后一天,我们要不赌一把”风把他的尾音拉得模模糊糊的,“我赌它们都能飞。”

        仿佛早已计算好了时间,在车将要离开隧道口、天光洒落的一刹那,他适时松开了搭在窗沿的左手,让风带着两只气球一起走。

        两只黄气球先是向前沉了一沉,差点撞落到前一辆的车屁股上,让栾夏的心也跟着一沉,轻声祈祷:“飞呀,飞起来呀。”

        他听见她担忧的祈祷,圈起手指,向两只步履蹒跚的气球吹了一记口哨。

        仿佛得到他的命令,强风在这一刻集结在一起,猛烈吹拂。而两只气球攒足了劲,触底反弹。它们相互扶持着,借风向云蒸霞蔚的天空颤悠悠漂浮而去。

        看着它们手牵手,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真神奇,她顿觉心情没那么糟糕了。

        “看,我们都会转运的。”他向她眨眨眼,脸上泛出了几道浅浅的小猫纹,“黄气球一定会带来好运的。”

        被他的笑容感染,栾夏也笑了。

        她已经忘了,像今天这样发自内心地笑出来是什么时候了。

        虽然自己也搞不明白,怎么就会因为这明知不靠谱的转运方法笑得那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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