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半步鬼洼(4)
“醒了?”
寻幽睁开眼,眼前一片花白柔软的鬃毛抖动着,不多时正对上一双漂亮妖冶的紫色眸子。
他眉头一皱,还没开口便被堵了回来,
“好歹也是漓默的魂识,竟然还会受到区区南月蟒的蚀灵曲影响,哼,真差劲。”雪白的妖兽骤然化作人形坐在他床边,扬着下巴颇为嫌弃,眼神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你……怎么醒了。”寻幽撑着身子扫视着空荡荡的屋子,拧紧眉头,“那个孩子呢……”
床边的人置若罔闻,一甩雪白长发,翘起腿悠然道:“在那之前,有件事吾思来想去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何事?”
他一双眼睛跟在寻幽身上,看着他提剑下床查看周围,微挑雪白的眉:“这个地方,有很强,而且敌意很浓的妖气,巧的是,吾对这气味,有印象。”他说到这儿,寻幽才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并非简简单单的民宅,这屋中构造就连现在的贫民窟都不会这般简陋,很明显这不是应该存在在这个时间里的事物。
“这是哪儿?白苏在哪里?”
“别担心,那小丫头不会出事的,真正危险的,在这里。”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向窗户外,寻幽不明所以的瞥了一眼,瞬时怔住。
“吾为王时,勒令妖兽不得再以人族血肉为食,诸多妖族顺服,南月一族也不例外,但当年南月族出了个背生反骨的家伙,脱离族群后吾也不知其下落。”
窗外,日复一日的大雪纷飞,呆滞的村民们衣衫褴褛,瘸着一条腿自虐一般匍匐在雪地中踉跄而行,行尸走肉也不过如此。
“后来,有位少女无意间将当年的族长南月悯带入了这片被妖气笼罩的庞大村落,才知晓那妖蟒早已脱胎换骨,成为这村落中所谓的祭司以谋求新鲜的人祭。”
“他需要每隔一段时间换一具身体来隐匿行踪,而那个少女,便是他准备的下一个容器。吾听闻南月悯与之交战,他匆忙夺了少女的身体,不知为何少女的双腿失去知觉再也无法站立,导致他无力对抗南月悯。”
白苏静静陪着南月棋,看她在骆禾许久不再前来后躲在墙角里哭泣,看她抱着逐渐拥有知觉的双腿痛苦的掐着上面饱满的肌肉,看她一步步走出昏暗的屋子悲伤的走过骆禾曾经走过的路。
看着她极尽悲哀的,在见到那个没能再站起来的少年蜷缩在牛棚里或哀求或愤恨的诘问,强忍着悔恨高傲的抬起头说下字字诛心。
“我还没有完全获得你的腿,怎么能让你就此死掉?”
然后她逃离了牛棚,攥着漆黑沉重的牛角,站在光鲜亮丽的人前,人们恭维她,祝贺她,她将会是下一任祭司。
而不再是彷徨无助伏在破旧偏房里卑微如泥的二姑娘。
她后悔吗。
白苏感觉不出来。
一双眼睛看她一点点沉沦。
可惜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这般美梦一样的日子,直到她撞破了父亲口中所谓的祭祀。
蛇,在吃人。
那是从外地流浪误闯到村里来的,来的时候还被村民们热情款待,就此定居。
然后,被献给了村里崇拜的蛇神。那条丑陋无比的蟒蛇,缓慢吞咽着裹了唾液的人,与亲近的信徒讨论新的躯体。
“那小丫头天赋不错,可惜是个女儿身,若是能有个更合适的男儿身就好了。”
“不过,这具躯体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就拿她凑合一下吧。”
“一开始我还担心那小贱人舍不得放牛的,呵呵呵,你们人族的贪婪虚伪,每每都能让我大开眼界。”
“何时?就明日吧,为庆祝伟大的蛇神降临。”
南月棋低低的发出一声恐惧的呜咽,慌忙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手在颤抖,腿也在颤抖,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连跑带爬的逃离了那片暗无天日的地狱。
她要离开这里,她不想死。
村子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民们扛着锄头挑着箩筐笑眯眯的冲她打招呼,南月棋哆嗦着嘴唇勉强点了点头,仿佛这些人下一秒就会变成那条吃人的蛇张开巨口将她吞下。
她顺着外来人来的方向,顺着那条离开村落的唯一一条田野小路,拼了命的跑,偏偏这条路怎么也看不到尽头,看不见其他的人群居住的地方。
她从来都没有这般畅快的奔跑过,一直从午后跑到夜晚,一直将周围的田野跑成森林。
没能再见到其他任何一个人。
太累了。
白苏从她的眼睛里看到树林遮遮掩掩的天,即便在群星璀璨的夜晚,东方的天依旧泛着温柔的金芒,南方的云朵里,五彩霞光煞是灼眼。
她感觉到眼眶有点湿热,微微一怔,南月棋哭了,但为什么她也能感知到泪水的温度呢。
自村子里逃出来的少女抽噎着在树林里倦怠的睡过去,白苏安安静静潜伏在一派黑暗里,回想着五彩霞光的惊艳。
直到清晨,有人在耳边轻声唤着,南月棋惊醒,瞪大眼睛惧怕的挥舞着双臂连连后退。
“姑娘?”
男人陌生的声音传来,疯狂挣扎的南月棋呆住,看向那张陌生的脸,蓦然黄豆大的泪珠滑落:“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白苏盯着男人白净的脸,总觉得这个轮廓似曾相识。
“究竟是怎么回事,姑娘莫急,慢慢说。”
直到南月棋将他带回村落,等到所谓的篝火庆祝蛇神降临开始,等到大祭司见到将南月棋护在身后的男人时。白苏这才想起来,此人与之前追杀她的什么南月族那厮,甚是相似。
祭司盯着他,盯着躲在他身后的女儿,面色苍白咬牙切齿,那一瞬间,白苏感受到护着自己的这个人强悍的气息在流转。
“果真是你。”
“南月悯!”大祭司死死攥着权杖,愤而惊惧:“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南月一族承王所托,寻你将近百年之久。没想到,你居然就躲在族群附近,”南月悯扫了眼四周战战兢兢不知所以的村民,眼神晦暗:“食人命,造杀孽,不知悔改。”
“呵呵哈哈哈,王?你指的是那个连人都不敢吃的白毛狐狸?他背叛妖族与人交善,还要逼所有妖弃食人灵,我堂堂妖族,与食物为友,南月悯,你不觉得可笑吗?!”
“阿恪,”
骤然听到小名的祭司愣住,还没说出的话就这样折在嘴里。
“一千多年前,还没能学会化形的妖族喜食人噬生杀,终被怨灵侵扰堕落成魔,手足相残,妖族死伤无数。你可知那些堕了魔的妖,下场如何?”
没等南月恪追问,南月悯顺着回答了:“堕了魔的妖,扰乱世间秩序,滥杀无辜,妖仙人灵无一幸免,最终,被御龙之主亲自处刑,形魂俱灭。”
“那又如何?!”南月恪嘴硬,“一千多年前的事,你我都还少不经事,又怎知这些言说是真是假?!罹柘(白狐妖王)想统治妖族,自然需要足以震慑群妖的说辞,这种妄言,也就那些老古董相信!!”
“……”年轻的族长叹了口气,“你是执意不肯回来认错了,是吗?”
“哈哈啊哈哈,我的好哥哥,认错?”晚夏八月天上缓缓飘落白雪,四周的村民惊恐的跪在地上高呼神明保佑,被大祭司全然忽视:“妖吃人乃为天经地义,我何错之有?!你想把我带回去,向那只愚蠢的狐狸邀功?南月悯,别在那里摆出一副为我着想的样子,你若还有一丝同族同胞之意,就把你身后那个小姑娘交出来。”
南月棋死死抓着男人的衣袍瑟瑟发抖。
南月悯揉揉她的头发,安抚道:“别怕。”
下一瞬,南月恪化作巨蟒,扶起粗壮蜿蜒的颈头,吐着信子目光凶恶,强悍的压迫感令惊恐的村民茫然呆滞,跪倒在地,面如枯骨。
“执迷不悟!”南月悯将少女牢牢护在身后,抵挡住妄图攫取她魂魄的蛇瞳视线,月色惨白的鳞片逐渐覆盖他的面颊,竖瞳骤缩:“既然如此,那就莫要怪罪……”他音色一沉:“莫要怪罪本家主不顾手足之情。”
白苏看戏正看的起劲,这一人一蛇的缠斗,甚至引起了天色的剧变,满天飞雪狂风呼啸,悲拗的村民趴伏在地□□着被积雪掩埋。
“蛇神……这就是你们尊崇的蛇神,满意了吧,开心了吧……”南月棋呆滞的看着眼前一切,低低呢喃,白苏低头看着她的双腿,看着地面逐渐离视线远去。
“诶……”她再抬头时,雪是白色的,缠斗到一地鲜血的两个男人是黑色。
“啊啊啊!”
南月棋突然万般痛苦的尖叫出声,南月悯丢下手中血淋淋绵软的蛇皮猛地扭头,只见那个少女趴坐在地,扶着额头,一双眼眸浸满了鲜血。
“糟糕。”
“为什么……”
白苏听到了少女虚浮的颤音:“为什么要……”
“阿骆,对不起。”
“阿骆,对不起……”
整个村子的人只是想要一个乱世中护佑他们的“神”,哪怕需要献上鲜血,献上人食,献上少女。
唯一一个真心对她的人,被她亲手夺了双腿。
南月恪低声笑着,竖瞳在血洞中绽出红光。
“你……阿恪,醒醒!”
南月悯不敢置信,想过去强行将还在入魔中的弟弟救出来,被骤起的雪暴攘出数步之外。
“南月恪!!”
白苏扭过头,看见南月棋站在那尚还趴坐在雪地的少女头顶,满目怜悯。
“怎么回事。”她顺着南月棋的目光看去,少女的下半身自脚指头开始,一片一片的溃败,从逐渐露出萎缩的指骨,直到连骨头都碎成粉末,魔化结束的南月恪匍匐在地,一点一点想要爬向南月悯。
“这是神明给我的惩罚……”南月棋残缺的魂魄落入少女颈间的牛角吊坠里,眼看着族长一步步走向毫无反抗之力的南月恪,将他强行吸取的凡人魂魄从囊胃中扯出来。
“可惜,南月悯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堕魔的弟弟,”白毛狐狸咧开嘴笑着,给窗边的寻幽指了指他身后的老太婆,“重新活过来的村民丧失了理智,将被南月恪上身的女孩绑上刑柱活活烧死。”
“啧,怎么说呢,那个少女确实死了,怨气还不小,诅咒所有害死她的村民世世代代承受残疾之痛,但是吧,魔这个东西……”
寻幽柘梧出鞘三分,正对上身后拄着拐杖笑眯眯盯着他的老太婆。
“除非形魂俱灭,不然可是后患无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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