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月华如练人千里 上
马车里突然一片寂静。
君楚沉着脸装睡,庄临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这丫头,现在越来越厉害了。
庄临移开视线,眸里分明蓄了几分茫然。
傍晚,马车到了宫门前。
一路上君楚都未再同庄临说过一句话。
邓如风进了马车,欲扶下庄临。
庄临冷着脸。“不必,朕受伤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如风点头,目光转向一边的君楚。
君楚同样冷声道:“我不想在宫里待着。这几****便在城中找个客栈住下,待你伤好了,派人给我传个信便好。”
这话口气很冷硬,如风一时没了主意,只得看向庄临。
庄临沉默,片刻。“你当真要这样?”
君楚并不作答。光线昏暗的马车中,甚至看不清她的表情。
庄临沉声对邓如风道:“你先出去吧。”
“是。”
气氛更加尴尬。
“我也要走了,你保重。”君楚说着便下了马车。
庄临跟下去拉住她,扯了背上的伤,却是毫不松力的。
好不容易把君楚固在怀里。“你一定要这样待我吗,六年前便是这样,你要走便走,何时与我商量过。”
君楚冷冷道:“为何要与你商量。”
庄临沉沉地叹气,从背后环着君楚的手慢慢松开。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我在自作多情么。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却跟我说为何要与我商量。”庄临的声音愈发冷淡,听得君楚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我…”君楚努力抑住内心的慌乱。
“那只箭头,落在我身上只是一个浅浅的伤口,落在你身上呢?君楚,你是装傻还是真的不懂,我早就将你看作比我自己更重要的人了?你说我不珍重自己,我问你,什么叫珍重自己,难道在你面前呻吟痛处便是珍重自己,你心思重,我不说你尚且这么担心,我若是说了呢。我不想让你为我担心,仅此而已。”庄临继续道:“我的话说完了,你要走便走吧,我不强留你。”
相识十年时间,君楚的记忆里,庄临从未用过这样凌厉的语气的语气与自己说话。
君楚抿了抿唇,沉默许久都未回身。
庄临眼中的眸光一点点黯淡。
这就是了,自己执着数年只想护在身后的那个君楚。
从小便骄傲自尊的她,现在竟将自己武装成了这副模样吗。
庄临只提醒着自己这六年来她所经历的种种,只是这样的暗示越多,心里的失望便越多。
对谁的失望呢。
恐怕对自己的失望更多。
庄临垂下眸子,似乎下一秒君楚便会消失在这样的夜幕中。
取而代之的不再是深不见底的沉默,而是熟悉的发香。
君楚将头埋在庄临的肩窝。
君楚深吸一口气:“刚才的话,不是我本意。我…抱歉。”
庄临沉默。
半晌,庄临感觉到肩头有一丝凉意。
她在哭?
庄临的声音不似方才那般冷硬,却还是克制的。“怎么哭了。”
君楚不答。
庄临便要掰了她的身子来看。
“别看。”君楚捂住眼睛。
怀里的人轻轻地颤着,庄临终于抬起手,环住她的腰。柔声道:“知道了,我以后会小心的。”
君楚声音闷闷的。“真的?”
“嗯。“庄临沉沉地应。“现在,肯跟我回去了吗。”
君楚声音很轻。“说好了,你伤好了,我便回临安去。”
庄临点点头。“好。”
第二早
各宫的妃子都发现距庄临的宸元殿最近的斐寂台入住了一个女子。
身份。
有明眼人一眼看出来君楚。
每日由宫中位份最高的辰贵妃主持的定省,今日也是绕着这事说个不停。
“那不是当日先皇指给皇上的君府嫡长女,君楚吗。”
辰贵妃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撑着面子道。“想来本宫与这位君楚妹妹也是有缘之人。”
“这后宫中最好的地方都让她住了去,这皇上一直空留的后位…”
“如今一来,倒是苦了君柔妹妹,自以为自己是皇上心中的特别所在,如今一看,也是什么都未落得呢,听闻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皇上可是一指头都未碰过她呢。”
君柔此时正巧路过,有眼尖之人看到,加之平日里君柔本就倚仗庄行周的势力自视颇高,如今,更多人都是存了心想看她的笑话。
君柔掩去眼底的狠戾之色,婷婷袅袅地向众人走来,更是在庭中寻了一处坐下。
“诸位姐姐聊什么呢。”
一向心直口快的瑜妃开口。“聊聊妹妹,你姐姐回来了,你一定很高兴吧…今早我看皇上面色也好的紧呢,早年京中便传,说这君府的嫡长女便是有这通天的本事,让一向最持重的敬王爷为她在殿下跪了一整个日夜…”
旁边有人出言提醒。“姐姐,这话…”
瑜妃笑了两声。“瞧我,却是什么提不得便偏偏爱说什么的。”
嫡长女三个字像是一把利剑,插在了君柔心头
自当年君楚失去踪迹,已有多少年自己未曾因这三个字颜面尽失?
嫡长女?
君柔握着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却浑然不觉。
今日也巧,君楚想着自己虽不打算在这里长住,毕竟该和这些人打个招呼的。
初次见面,态度谦和有礼些,也不至于遭了别人的冷眼。
君楚进亭子时,众人的目光皆是停在她身上的。
“民女见过辰贵妃,瑜妃…”君楚谦和却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地向在座的嫔妃施了礼。
聪明如后宫女人,即使现在还未知晓君楚的来意,表面上对她这样的行为也是说不出其他话的,再加之她从前与皇上之间的情分,更是不好怠慢。
“快给君楚姑娘赐座。”
君楚坐定,抬眼扫到对面的君柔,微微一笑。“妹妹也在。”算是打过招呼。
君柔假笑道。“姐姐起得好早。”
这话却是明摆着针对君楚的了,宫中的嫔妃皆早已在此,君楚要请安,却现在才到,在公众这样知礼的地方难免为人诟病。
“不打紧,君楚妹妹初来乍到,且妹妹是皇上的客人,原也不必起个大早给我们这些人请安的。”辰贵妃十分客气,君楚朝她微微点头。“多谢娘娘体谅。”
“说起姐姐进宫,这事也是蹊跷,那日在临安好好的,谁知在姐姐门前突然冲出一根箭来,皇上为了救姐姐受伤了,姐姐这才跟着皇上回来了。”君柔不甘心,假装无意说起。
在座之人皆将目光投到了君柔身上。
“此话当真?皇上怎会遭遇如此危险?”
君楚敛去脸上的神色。站起身来,低下头来,语气很是诚恳。“这事是我的疏忽,临安偶有街边浪荡之人在街头舞枪弄剑,我…”
众人看君楚的眼神果然有了变化,君柔冷冷笑了声。
庄临下朝,看到后花园的亭中十分热闹,君楚站在亭中央,低着头不知在说什么。
待进了亭子,才知道众人在说什么。
“皇上,您的伤…”
庄临的出现又将嫔妃们的目光从君楚身上转移开来。
“无碍。”庄临沉声道。“这事是朕一时疏忽,你们便当是为朕分忧,此事便不要外传了。”
“是…”
君楚稍稍松了口气,抬头对上庄临的目光,又飞速地移开。
“都散了吧。”庄临开口。转身离开,目光扫过一旁的君柔身上,带着些许冷意。
午膳
君楚没什么胃口,看着满桌的菜发呆。
庄临放下筷子,“怎么不吃。”
“你的那些妃子,今日看我的眼神,真是可怕。”君楚笑了笑。
“无需理会她们。”庄临淡淡道。
“明日我便不来陪你用午膳了。”君楚垂眸道。
庄临低低道:“那便来陪我用夜宵。”
君楚叹口气。“你这抵赖的招数是跟谁学的呢。”
庄临放下筷子,盯着君楚饶有兴味地看。“你教训人的功力是跟谁学的呢。”
“……”君楚夹了两筷青菜放在庄临的碟中。“快吃吧。”
庄临笑了笑,看看碟中自己并不喜的青菜,却还是拿起筷子,爽快地吃了下去。
午后
君楚从宸元殿中出来,正要回自己的住处。
半路上却是看到不少宫女太监围着两个人。
身边的姑姑是庄临最信得过的,看着也不像多事之人,君楚见她面色如常,也便知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抬了脚继续走到。
“你一个痴儿…”
君楚突然觉得一阵眩晕,痴儿两个字就那样将原本嘈杂的世界定格,尔后悄无声息,再无其他人和物。
“姑娘?”
君楚突然停住了步子,脸色变得煞白,身边的念希姑姑发现不对,回身问道。
君楚好容易回过神来。
“姑姑,那个…痴…痴儿是?”念希与君楚相处已有两日有余,虽言语不多,却也是格外伶俐的,从未有过这样口齿不清的时候。
念希面带担忧之色,却还是照实回答道:“那是祁国的九皇子,纪王爷,被送来做质子的。”
君楚努力让自己忽略身后女人尖酸刻薄,极尽侮辱的话语,痴儿两个字却深深刺进自己心中。
想要抬脚赶快离开,却发现自己甚至挪动不了一步,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间冒出,君楚勉强定神。
这是皇宫,自己现在只是一个毫无权势的女子,君楚明白自己最应该做的便是转身离开,可是不能。
痴儿两个字就像自己一生的梦魇似的,挥之不去。
何以至此。
几乎是无法控制的,每当听到这两个字,便会想到自己早逝的兄长。
众人口中的痴儿。
在君楚心里却是最为善良却可悲的人。
没有知觉,待君楚反应过来,自己也已站在人群中间了。
念希拉她不住,惊异于君楚着了魔般地执着,自己已暗示过中间辱骂的那女子虽过分,但是瑜妃身边最为得力的宫女,让她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无奈平日里沉稳的君楚却像着了魔一般,只字片语都未听进,掰开自己的手便走了上去。
瑜妃身边那宫女名叫翎儿,平日里倚仗着主子的权势,是嚣张惯了的,故而君楚现在站在她面前,只是轻轻的一个眼神,已让她更加愤怒。念希拔开步子,连忙返回宸元殿中去寻庄临。
此时的人群。
“这位姑娘是。”翎儿开口,语气不善。
君楚却像没听见她问话一般,站在那穿着白衣的男子面前,将其护在身后。
旁边是散落的水桶,男子身上已经湿透,站在春末夏初的风中打颤。
“我在问你话。”翎儿咄咄逼人。
旁边有人窃窃私语。
“这女子,竟敢与翎姑姑叫板,怕是活腻了。”
“瞎说什么,这是先皇指给咱们皇上的王妃,若不是当时出了事,现在早已是咱们西延的皇后了。”
“来头这么大?看来这次够翎姑姑喝一壶了,平日里看她有事便拿这祁国质子出气也是太过分了。”
君楚冷笑一声。
“姑姑何必管我是谁。”
翎儿抬手便要打在君楚脸颊旁,却被君楚捏住了手腕。
“姑姑可知什么叫理字?”君楚面色如常,手间却暗暗用力。
“我看你是活腻了!”翎儿忍着手腕间的剧痛,叫嚣道。
“看来姑姑不懂,那要不要我跟你讲讲什么叫法?”君楚手间未松力。“我身后的这位,在你们心中是质子,可也是两国交好停战的保证,是代表两国协商利益的使者,姑姑这么欺负人,不怕皇上拿你治罪?”
翎儿啐了一口。“听姑娘说话这语气,我似是猜到了,你不就是废相君澜的长女么,一介罪臣之女,仗着自己有些姿色,皇上对你还有些心思,嚣张些什么。”
君楚轻轻笑了笑,目光瞥到人群中的庄临,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也强过姑姑这种没有姿色,只会替主子卖命的走狗。”话间,君楚手间松力,给了翎儿足够的时间反击。
果然,翎儿一把推向君楚,君楚毕竟单薄,禁不住她这样的动作,踉跄着跌倒,左臂蹭到了地面上一块破碎的石阶,顿时被石阶锋利的边角划伤,在衣服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左臂上的伤口中也慢慢有血渗出。
翎儿似是不解气般,口中仍念念有词地咒骂着,忽然被一股力量踹倒在地,翎儿回身,顿时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皇…皇上…”
庄临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冷冷道:“刚才用哪只手推了她。”
四周的宫女太监们早已跪倒一片,无人敢出大气,平日里皇上虽沉默寡言,可谁也未曾看他在后宫中动如此怒。
翎儿怯生生地伸出右手。
“来人,拖下去,把她的右手给朕废了。”
君楚堪堪起身,那个祁国质子却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身材很高,剑眉,墨眸,薄唇,若不是眸中迷蒙的光彩,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个不同于常人的痴儿。
“你…没事吗…”声音沉静,带着一点清冷,语气却是稚嫩。
君楚摇了摇头。
“谢谢你…改日…我请你吃糖。”
君楚点点头。
那人转身,带着浑身上下仍在掉落的水珠,君楚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墨白,苏墨白…怎么了…”
男子的眸里闪动着一丝疑惑,目光澄澈。
君楚笑了笑。“无事,知道你的名字…我才好去找你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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